顾长卿静默的听完,放下折子,顺道将桌案上的茶盏端起来,唇边只露出一丝淡笑:“他们当真敢如此议论朕和皇后么?”
指挥使恭谨道:“只是陛下您雷霆手段,但凡是昔日存着异心的,自然是不敢掉以轻心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顾长卿淡笑:“怎么,担心朕拔除异己,铲除异党,将以前的旧账全都算清么?”
指挥使大人说:“这些大人的心思,微臣不知,亦不敢知。”
“罢了。”顾长卿轻笑一声,转瞬以后,只低淡道:“不为难你了,这件事与你亦毫无关系,起身罢。”
指挥使大人谢恩以后,这才敢站起身来,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轻轻的问道:“那对于此事,陛下可有什么吩咐么?”
历代锦衣卫中,皆是为君王办事,对于这些心怀异心而不忠君的臣子,身为帝王,自然有一百种方法暗中惩戒他们。更何况,如今这位陛下,昔年在朝中的凉薄声名可也是众所周知。
顾长卿唇角一弯,言语轻淡:“惩戒他们做什么,皇后唱红脸,就是为了朕唱白脸,让朕扮演一个仁君的。旁人朕从未放在心上,朕又怎能辜负皇后的一番心意?”
指挥使这才终于有些松了一口气来。
却听陛下垂眸,继续微笑道:“事已至此,朕倒还可以出言,安抚那些臣子一番,好叫他们安心才是。”
李德全听着这话,不由赔笑道:“陛下仁心仁义,想来各位大人自会体谅陛下苦心,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什么不该干。”
顾长卿只是淡笑一声,却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随口问了句:“皇后产期将近,太医署和接生嬷嬷那边都安排好了么?”
李德全当即恭恭谨谨的应了声“是”。
这阖宫上下,都知晓皇后娘娘的肚子愈发的大了,而这位新后,又是陛下捧在心尖上的人物,自然无人胆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上至太医署内廷司,下至膳食局,有哪个不是打起一百分的精神,以此保全娘娘腹中的胎儿?
“娘娘此番必定平安生产,替陛下生出健康的龙子来。”李德全轻手轻脚的,替陛下续了茶,笑道:“娘娘洪福齐天,陛下与娘娘一体同心,可谓是朝之大幸。便是奴才瞧着,也替陛下高兴。”
“你倒是会捡好听的说。”顾长卿却是不轻不重的一笑,温和的道:“皇后与她腹中的孩儿便占了朕的大半,若是无了皇后,朕这个皇位也总算是寡然无味。”
李德全聆神听着,亦是不着痕迹的一笑。他素日里瞧得分分明明,他们这位陛下年轻,手段凉薄狠厉,对朝臣倒是绝不手软。只是每每提及后宫中那位唯一的娘娘,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浑身皆是温和柔软的气息。连带着,对身边人的恩慈也多了起来。
所以,一个聪明的奴才,自然是懂得主子心中最看重的是什么。
“娘娘生产在即,精神虽算不得好,心中却一直黏着陛下。连奴才都瞧得出。”李德全让人将指挥使大人送出去,将漆盘撤下去,才笑呵呵道:“皇后娘娘看重陛下,同陛下这样亲近,即便是在先朝,却也是从少见的。奴才听闻的,都是历代先帝待皇后相敬如宾,却不甚亲密。”
顾长卿“嗯”了声,淡淡道:“皇后不是看重繁琐礼节之人,朕自然也不是。皇后不喜的事,你们就不要提了。”
李德全忙应了声“是”,再不说话。
这个时候,外头的冬日终于逐渐褪去,温暖的晨光落满了宫城,当宫城庭院中的柳条抽出一根根新芽的时候,春日才算是如期而至。
在椒房殿那边,上下的宫人更是手忙脚乱,宫中请来的稳婆与医女都是伺候过好几代主子的,自然是整个长安城经验最丰富的人。因着皇后娘娘临近产期,故而她们一直住在宫中,由着太医署的人安置。
安国公夫人也一早被允准进了宫,作为皇后的生母,陪伴皇后诞下小皇嗣。
贞玉推开隔扇进来的时候,轻手轻脚将干果与炖乳鸽汤都摆好,才去唤姜念念,“娘娘,太医署熏艾的医女已过来了,娘娘想什么时候唤她们进来?”
姜念念正捏着书躺在软塌上,只轻轻道了声:“让她们现在就进来罢。”
随着月份的增大,她的肚子的确变大了些,身子沉甸甸的,且变得也有些嗜睡。皇室的礼节繁琐,连膳食也需得经过再三斟酌,菜式极为丰富。在这之前,姜念念还是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如今却已经被养得连一动都不想动。
医女得了令,很快进来安置。
“陛下什么时候过来?”姜念念问道:“我觉得,倒是很久没有瞧见陛下了。”
贞玉有些惊奇,将手中的漆盘放下:“娘娘,可是陛下今儿一早才走。陛下念着娘娘近日嗜睡,这才特意吩咐奴婢不要叫醒娘娘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笑着问道:“娘娘该不会是睡多了睡糊涂了,时时都心念着陛下,这才睁着眼就开始找陛下罢?”
“别胡说。”姜念念斜她一眼,“若是叫陛下听过去,人家又该自作多情,你信不信?”
“奴婢可不胡说,”贞玉含笑走过来,将软垫放在姜念念身后,才道:“陛下可是主子,奴婢哪里敢胡乱编排,分明是娘娘与陛下恩爱非常,奴婢才敢对着娘娘这样说的。”
姜念念却瞧着她笑说:“你嘴太快,谁能管得住你?本宫看你不该在这儿了,该时时在陛下跟前传话去。”
“奴婢可不敢!”贞玉登时捂住嘴说:“奴婢既都被娘娘嫌弃了,惹娘娘不快,陛下又哪里还敢再收留奴婢?奴婢这不是惹得帝后不和,罪过可大了。”
姜念念抿唇轻笑,将桌案上的汤药端起来,低眸嗔道:“你快起来罢。吓唬你几句,还当真了。”
贞玉立即眼泪汪汪:“娘娘可不准再打这样的念头,奴婢从小酒伺候娘娘的,除了娘娘身边,奴婢哪儿也不去,便是陛下哪儿也别想!”
姜念念:“……”这应该是戏精罢??
“谁说的不想啊?”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声音清淡无澜,却独带着几分矜贵冷清,叫人赏心悦目,却也无端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果然是顾长卿来了。
“陛下。”见着人影,贞宁忙带着一众仆妇上前去行礼。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姜念念直起身子,娇笑着瞧他,“看上去还是风尘仆仆的,难道是身边的人没有伺候好?”
“哎哟,这奴才可不敢。”李德全一听见这话,忙着便上前去请罪了,“娘娘这是折煞奴才了啊,在陛下与娘娘跟前,又哪儿有奴才僭越放肆的份儿?就是在陛下跟前,奴才更是得一百个谨慎才是。”
姜念念含笑对着顾长卿道:“陛下觉得呢?果真如此么。”
顾长卿看了李德全一眼,示意他起身,方看着姜念念:“如今身怀有孕的人可是你,倒还挂心起朕来了。你这样,是故意想叫朕心疼你么,嗯?”虽是极为关切的话,他的语气中也夹杂着几分柔和,面上却仍旧是正经威色、毫无玩笑之意,叫人望过去,仍旧是不敢轻易造次的。
“陛下这样说的话,我可不敢。”姜念念却不怕,叫人将殿内的薄纱放下来。隐约的光影落在她雪白精致的面上,独留下一片诱人的粉嫩。她挽住顾长卿的手道:“陛下疼我,我也想日日多疼陛下些。你难道……还不喜欢?”
顾长卿捏住她的下颌,俯身上前来的时候,语气沉沉的,还夹杂着些许似笑非笑的意味在其中。只是听上去,落在人的耳中,却尽是数不清的柔和气息:“怎么会不喜?只要念念乖。你难道不知,朕最舍不得的,就是我们念念了。”
“哦?真的么。那我也是。”姜念念便含笑去捏住他的肩,眼睑低垂着,好一会儿以后,才软声道:“说来也奇怪,一会儿不见陛下在身边,就想念得紧。也不知是得的什么病。”
顾长卿唇角微勾,手指捋过她的发丝,道:“既然念念都不知道,那朕又如何得知?朕还想听念念亲口告知我。”
姜念念一字一顿道:“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这话虽然是男子所说,可我却觉得,对女子而言,也可以如此。夫君,你以为呢?”
听着这话的时候,顾长卿的神情却淡淡的,有一种高山冰雪的疏离感。他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顺势伸手,将她整个身子都抱了过来。
在窗棂外外日光微弱的映射下,小姑娘的耳垂粉嫩粉嫩的,少妇宛如木兰花的娇嫩澄澈之外,还带有几分少女的澄澈,从少时一直都带着,从来没有褪去。
“傻姑娘,我信你便是。”他的瞳孔是清明冷淡的,只缓缓地说:“不许骗我。”
姜念念涨红了脸,又郑重,又认真,只摇摇头,声音也轻轻的:“……骗你做什么?我才不骗呢。”
顾长卿俯下头去,也像是旁若无人一般,深咬住她的唇,才道:“行吧。朕信你。”
外头传来了阵阵整齐的脚步声,送来早膳的宫婢早已悄无声息上前来,将东西好好安置在正殿之中。
顾长卿才下朝回来,按照寻常的规矩,皇帝皆会在椒房殿中陪同皇后用膳,继而方前去宣室殿中处理政务,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这是御膳房专门为娘娘补身子用的炖鸽子。里面添了枸杞、燕窝等物。”贞宁将姜念念扶起身的时候,不忘轻巧笑着道:“还备了榴莲酥,就是娘娘素日里最馋的那一种做法。”
姜念念悄悄的说了句:“……还是你体贴我。”
贞玉含笑说:“奴婢不敢当。娘娘的月份这样大了,想来万事也妥帖了。所以,只要娘娘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姜念念坐下,斜她一眼,才高兴的说:“我知道啦,你们都有赏。”
帝后用膳时,按照惯常的习惯,旁的宫婢都只能在殿外侍奉,而不能近身。原本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是当今陛下同娘娘并不是寻常帝后,还是臣子的时候便已恩爱非常,这才取消了许多昔日流传下来的繁琐规矩。
只是,不肖半刻钟后,贞玉在外头站着,却听见了里头陛下略带急促的声音:“来人!快传太医!皇后现下不舒服,是不是快生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传出皇后低低的呻吟声,软绵无力,娇娇弱弱。
贞玉心头一紧,脚步也开始本能的打颤,甚至来不及往里头去回禀一声,便立即往外头跑去了。
……
而在那边的姜念念,却只是感到饱腹之后,非但浑身俱开始变得无力,小腹更是隐隐阵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切的向外涌出一般。分明抓不住,却又真实的存在着,抓心挠肺,叫人难忍。
“陛下……”她这才忍不住抓紧了顾长卿的肩,轻轻唤了一声,“若是孩子快要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便是这样的?”
顾长卿见她脸色早已雪白了,哪里像是能说话自如的模样,心下不由猛然一沉。
“朕让人去叫太医!”他低低的反复的道:“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朕先陪你到塌上去。”
他虽贵为君主,富有四海,无人敢有半分违逆。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更不曾见过女子生育,此时亦是手足无措,不比无知的孩童好上半分。
姜念念嘴唇紧咬着,勉力点了下头,薄汗逐渐从瓷白的额上浸润出来,直至依稀感觉到被顾长卿抱上了。床紧接着,耳边传来了宫婢紧张急切的脚步声,后来便只觉得意识一片模糊,再也想不清什么事了。
“……娘娘,娘娘。”贞玉带领着医女进来以后,一面在旁侧用湿毛巾叫姜念念清醒:“现下您可不能睡过去,奴婢斗胆提一句,您需要用力,皇子才能平安降世啊。”
“娘娘,娘娘……”椒房殿中其余的宫婢亦是焦虑万分,跪在榻前反复呼喊着。有胆子小的,甚至已带着哭腔。
还好贞玉素来侍奉主子,算是得力之人,在这样的紧急的关口下,还算是镇定自若,立即吩咐医女取银针来为娘娘针灸。
阵阵的刺痛传入骨髓,足足半晌之后,姜念念这才轻轻眨了下眼睫,只是清醒过来的时候,随即又有下腹的阵痛传来。
有潮水向外涌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却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不得安生,不得安宁。姜念念唇色有些发白了。
“娘娘,听奴婢一句话。您需要用力,小皇子的头已能瞧见大半了。”一接生嬷嬷满头大汗的回禀道。
只是在娘娘腹中,似乎并不只小皇子一个孩子,还有另一个小公主,所以皇后娘娘才比常人辛苦些。
贞玉将接生嬷嬷的话在姜念念耳边说了足足三遍,她才终于有些回过神来,咬紧了唇,小生命向外涌动的感觉极为清楚的传遍了五脏六腑,甚至到了刻苦铭心的地步。
而在殿外,太医则跪在地上,极为谨慎的向顾长卿回禀里头的情形:“……娘娘如今算是早产,又怀着双生子,故而辛苦非常。只是娘娘与皇嗣素来身体康健,必能平安降生啊……”
而顾长卿的唇早已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阴沉的可怕。只听见了皇后极为辛苦,哪里还听得清后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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