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一通说完,却发现马车上毫无波澜,顾长卿无声的抚摸着自己的扳指,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给他。徐子贸便是更紧张了,试探着的问了句:“大人,可是这王氏女犯了什么事情?”
顾长卿的声音寡淡清冷,徐徐响了起来,“王氏女不安分,触怒了夫人。你以后记得,勿要自作主张,将不干不净的人送进来。”
徐子贸这才明白了大半,丞相大人这就是在敲打他啊!他虽然也是一片好心好意,可涉及了那位有孕的夫人,丞相大人才不会听你一句解释。徐子贸擦了擦额心的汗,有点委屈的舒了一口气。
“卑职都明白了,以后再也不敢擅作主张。”
顾长卿轻轻应了声。丞相府的马车这才缓缓的向前行驶去,乌青色的车盖上落了雪,一层一层的,有些刺目。
马车行至京中长街,因着外头天气寒冷,故而元宵过后,长街上也是没有什么人的。唯独只剩下马车车轮碾过石板路的摩挲声,安静得叫人心悸。
然而,不知为何,行至长街时,那匹马骤间竟然像是失控了一般,“砰”的一声向旁侧滚去!非但如此,马车的车架也是即将分崩离析的模样,一阵声响以后,丝毫不能控制的左右剧烈摇晃起来!
“避一避——避一避——”驾车的侍卫一面竭力制止,一面朗声道。
围观的路人哪个不是大惊失色,这马车的马受惊了,不长眼睛的马还不知会冲撞到谁去咧!那些人无不是想要避开这场祸事,找到遮蔽的店家便要往里躲。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倾覆,车轮还在一直往前滚动。好在丞相府的侍卫无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撩起鞭子便捆住了马的头,这才制止了那匹疯马继续伤人。
然而民众之间的恐慌却是一时都没有停下来,心有余悸,“这是谁家的马车啊,当真是可怜。马疯成了这模样,里面的人真是非死即伤啊——!”
又有人叹气,“岂不是么?里面坐的,好像……还是丞相大人啊!可怜大人身体本就痼疾未愈,如今这场祸事,恐怕更是难以保全了啊!”
徐子贸发疯般的冲上去,想接大人出来。可惜那受损的马车将车门死死堵住,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掰开。
后来还是京兆府尹专程带人来了,才将马车扶正,将里头的人给带了出去。
……
景乾宫。
何襄容正在给准备六皇子牛乳,一面同六皇子的师傅说着话。贴身宫女却走了进来,神色之中颇有些深意。何襄容见了,笑容微微有些凝滞,便对师傅道:“本宫今日有些乏了,正约了太医过来瞧瞧,刘大人暂且先回去,六皇子的学业,便是拜托大人了。”
那刘大人自然懂得,也不多留,“娘娘放心,那老臣先行告退。”
何襄容又命人将刘大人送出去,又将隔扇阖上,遣退左右才悠悠问,“今日又出什么事了?”
那宫女眉眼间俱是掩不住的喜意,“恭喜娘娘,按照长广侯爷的计划,今日丞相大人的马车果真是出事了!”
何襄容捏着茶盏的手都不由一抖,“果真如此,你可确定?”
宫女笑着道:“自然做不得假。咱们的人亲眼所见,丞相府的马车当街倾覆,徐子贸都急疯了。后来还是京兆府尹的人来了,才将马车扶起来的!”
何襄容一时被这个消息冲昏了头,差点就笑出了声。然而在同时,却又本能有几分淡淡的不安。——顾长卿运筹帷幄多年,权倾天下,当真如此不堪一击,最后还要他的下属京兆府尹去救人么?
她问那宫女,“所以……顾长卿现又在何处?”
宫女屈身说:“回娘娘,顾长卿身受重伤,非死即残。现就在京兆府中暂时歇脚,宫中的太医都去了好几拨了,听说还是昏迷着的。”
何襄容眉眼这才舒展开来,因着兴奋过度,差点都笑出声来,“好,好!太医都去了,看来是做不得假了。……姐姐,你看到没有,那个乱了你心智的臣子,妹妹终于替你报仇了!”
说着说着,眼泪都却都已掉了出来。她只觉得声音微微颤抖着,喃喃道:“……本宫记得,丞相夫妇情浓,姜氏才嫁过去,便怀了孩子,是不是?”
宫女自然应了声“是”,何襄容冷冷一笑,压低声音说:“那这个好消息,本宫自然是该与丞相夫人分享一番了。”
她恨毒了姜念念,一想到她那张清丽妩媚的小脸上露出悲痛来,都忍不住心生欢喜。要知道,让顾长卿身负重伤只是第一步,接着,夺走丞相府的时候权势才是重中之重!姜氏如此秽乱宫闱,还有人护着,不就是因着丞相府的权势为根基么!
宫女侍奉多年,自然知晓她心意,眼底划过一道异样的光,遂轻声问道,“那娘娘的意愿是……?难道便要奴婢现在就派人,前去告知丞相夫人么?”
何襄容冷笑一声,“好。”
……
而与此同时,在长安城京郊的凉亭中,却是别有一番景象。细雪纷纷落了下来,盖满了眼前的庭院里,发出轻微的响声来。
炉子上煮着茶水,淡淡的清香,似乎快要从温着的茶壶中溢出一般。
丞相府精良的暗卫守着这座凉亭,顾长卿跪坐在软垫上,面容清俊衿贵,一丝的波澜都没有。“这场祸事有人受伤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对身边人问了句。
暗卫跪在一边,低声道:“不曾,代替大人在马车上的都是内力高强的高手。虽然京兆府尹大人知晓内情,却也是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顾长卿掩下唇边的一抹讥讽,指尖在茶盏上轻轻摩挲,“长广侯府暗中动手的证据都找到了么?这一次,要让他再无翻身之地。”
顾丞相声音冷硬,暗卫心里都一阵发紧,道了声“是”。又呈上了使得马儿发疯的药末。这些,都是经由了长广侯府的下人之手调配的。他们以为那马车上的是顾长卿,这才决然的在马儿的食料中下了毒。
“对了,”顾长卿看了一眼,便叫人收起来。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不经意间,语气变得轻缓,带着几分和煦柔绵:“这个时候,——先派人回府去保护夫人,不准任何外人,接近她。”
第98章
暗卫自然是明白自家大人的心思,在这种关口, 对大人而言, 夫人和孩子自然才是最重要的。很快应了一声,便退下, 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
今日长街发生的事情,在转瞬之间,便传入了长广侯的府中。长广侯再三确认之后, 竟是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没想到那混小子竟是栽在了老夫手里,不过是个庶子罢了, 竟也能把控朝政这么久,早就该叫老天收了去!”
长广侯世子有些不安, 叫前来禀报的人退下,才低低提点道:“难道父亲不觉得有些不妥么, 兄长这一次,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长广侯斜他一眼,神情逐渐变得冰冷起来:“你在担心什么,从此以后, 便再没有这个兄长了!”
世子凝视着自己的父亲, 想起兄长素日寡淡冰冷的模样,心里是欲言又止,竟生起些许些许不安来。
如果当真会败得如此之快,那便不是他这个兄长的心性了。他只觉得, 这个人, 不是他。
长广侯嘴唇微动, 言语中竟有一丝老来得意:“顾长卿根本就没有想到马儿会发疯,这件事,怎么看都只像是一场意外罢了。他可以防着老夫,防着陛下,难道还能防着自家的马儿么!”
世子抿唇,叹了口气道:“父亲说的极是,儿子恭喜父亲了。”
长广侯一面吩咐下人伺候他入宫,一面整理着朝服,眼底亦是止不住喜意。
这个消息,自然是要快些告知陛下才是。
他入宫面圣的时候,昭帝正在宣室殿查看奏折。
“你来,也是为的今日长街上的事情么?”昭帝扔了手里的折子,这才抬起眸,淡淡看他一眼,神情冷冰冰的,“长广侯,你可确定,事情都办妥了?”
此时宣室殿内已经没有任何奴才了,里里外外,便只余下他们君臣二人。殿内燃着炉子,火苗摇摇晃晃的,长广侯只觉得没了顾长卿那个小儿,他心里都不知舒坦了多少。
“陛下难道还不相信老臣么?”他眯了眯眼,缓缓的道:“老臣亲自派了人前去京兆尹府查看,他们都回来说,的确亲眼瞧见丞相大人被送往府内安置,不仅重度昏迷,而且太医去了好几拨,都只摇头叹气。”
顾长卿这样的大权臣,恐怕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朝堂之上了,昭帝的心里面原本应当是长舒了一口气的。然而,他瞧着这廊檐下的风雪,纷纷扬扬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竟一时有些失神。
“陛下,陛下?”长广侯瞧了片刻,便忍不住出声提醒:“事到如今,权臣已除,陛下心愿已了,老臣只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听到这句话,昭帝这才堪堪回过神来,眼睑垂下,淡淡“嗯”了一声。
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反倒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作为一个君王,他其实是想在朝堂上光明正大的胜过他的,然而,却还是做不到。到了现在,只能按照如今的手段,堪堪赢了过去。
蓦然间,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嘴唇微动,眼底染上一层阴鸷:“朕记得,丞相夫人还怀着孩子,她现在如何了?”
长广侯心神一凛,肃容道:“陛下!姜氏祸乱宫闱,惹怒太后,以下犯上,老臣请奏陛下,待到清算丞相府后,必得严惩姜氏,以正宫闱!”
姜宸妃当年还在宫中的时候,便勾结了庶子顾长卿,陷害了他的宝贝女儿进冷宫,他又哪里容得下她!
昭帝却淡淡的道:“你敢。”
迎上长广侯错愕的神情,昭帝的面色一丝的波澜都没有,咬牙切齿:“即使顾长卿真的出事了,姜氏曾经也是朕的女人。长广侯,你若敢动她,朕必得先杀你。”
长广侯嘴都几乎合不上了。
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到了这样的地步,陛下竟然还会袒护一个曾经背叛自己的妃子。他瞳孔一缩,沉声道:“陛下!姜氏误国,还请陛下万万不要受此女迷惑心智啊!”
昭帝却像是骤然间受到什么刺激,从龙椅上大步走过去,紧紧捏住了长广侯的下颌!“你以为朕为何今日想杀了顾长卿,他到底也曾护国护君,算得上功臣。你想过朕为何要这么做么?”
昭帝的面色透出若有若无的冷意,长广侯的面色都白了。
他侍奉君主这么多年,陛下还是第一次对他这样不敬!
却只听昭帝冷冰冰的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根里憋出的:“你记好了,朕就是为了姜宸妃。朕就是为了惩罚顾长卿目无君主,敢抢朕的女人。而朕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想将姜氏重新接回宫中,你懂了么?”
感受到耳边传来的阵阵寒意,长广侯又如何能反驳一个字。
他心下重重的沉下去,自然不能与昭帝争辩分毫,“……陛下放心。”
长广侯打碎了牙,将想说的话生生吞回去,这才缓缓道:“老臣自然会尽心竭力辅佐陛下。无论陛下所求是什么,老臣都会辅佐陛下!”
说罢,便俯身下去,重重磕了一个头。
昭帝的唇角勾起一道讥诮的弧度,这才扔开了长广侯的下巴,背过身去。从殿内投进来的光影中,只能瞧见他孤绝挺拔的一道背影。
“长广侯放心。”昭帝的声音恢复了素日里的温和,“待到朝中相安无事,朕会亲自提出中外朝制,再一点一点,拔除了丞相府所有的根基。”
这话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唯独余着专属于君王的冷漠。长广侯梗着脖子瞧着,只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今的陛下,竟是真真变了不少。
在他的身上,也逐渐透出君主的冷硬与专制来了。
……
而与此同时的丞相府中,却透着与这宫中全然不同的温馨。
新春的气氛尚未完全退去,那些丫头们,也正忙着将窗棂上的剪纸给摘下来。
安国公夫人让婢子将东西呈上来,笑着道:“这是替孩子准备的衣裳,布料都出自长安城中最好的绣坊,还是你爹亲自去买的。或许是比不得宫中的衣料贵气,可必定是婴孩穿着最舒适的。”
姜念念见安国公竟是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着说:“多谢爹爹了。”
她话锋一转,又道:“可是,如今连男孩或是女孩都尚是未知数,娘亲,你们也太心急了些。”
安国公夫人唤人收拾好,温和笑起来:“傻孩子,万事都欠个早知道,若是你的孩子落地,可就是来不及了。”
姜念念浅笑着微垂下头,“都听母亲的便是。”
安国公爷喝了口茶,也口是心非道:“女儿说的也没错,无非是你太过心急!看看,咱们女儿也说用不着罢。”
姜夫人横他一眼,却念叨道:“你可别听你父亲的。在府中的时候,他跑得可比我殷勤。一说要到你这儿来看看你,心急得不得了,跟急着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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