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却睡不安稳,好像听见有小孩子的哭声不断传来,间中夹杂着风铃清脆的叮叮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琴声从风中传来,无端的有些诡异。
渐渐又有说话声传来,有些飘忽不定,慢慢就变成了男人阴森低沉的大笑,美杜莎睁开了眼,只有血红的光弥漫在天际。
他猛的一抖,用力睁开眼,却只看见屋顶上喜鹊登枝图案吊灯,那只正回首顾盼的喜鹊忽然就让他觉得有些眼花。
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他一手把横在胸前的被子拉开——这是导致他噩梦的元凶。
沈砚行哗啦一下从床上坐起,伸手扒拉了下头发,转头看向床头柜,时间才过了半个小时。
他下了地,赤着脚走到窗前,从那里看向楼下院子,就见旺财正在甩头,一身长毛甩得蓬松,像头狮子。
忽然就想起了叶佳妤,她每次都喜欢捧着旺财的头用力揉搓,她面对它,仿佛是看一个珍贵的宝贝,打从心底里赶到愉悦。
那样单纯不掺杂杂质的喜悦,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过了,她干净得令他有些望而却步。
可是,越是身处黑暗,就越是向往光明,人性总是得陇望蜀,越来越贪婪。
“莫桦,我出去了啊,你早点回去,旺财让穆牧喂罢。”他拎了车钥匙,一边交代一边往外走。
知道他有饭局,莫桦以为他和平时一样,随口问了句:“又和辜警官他们去聚餐啊?”
沈砚行失笑,“你辜警官还在值班呢,我和佳妤还有她同事去。”
莫桦应了声哦,随即惊讶的望着他,“……佳妤?”
她想问什么,可是老板已经走出了门外,脚步快得才一会儿她就看不见人影了。
到了世贸大厦,泊好车,他看看时间,还不到六点半,于是到一旁的咖啡厅去等着,将地址发到了叶佳妤手机上——他早就借着接送的机会要到了叶佳妤的各种联系方式。
叶佳妤收到他的信息,频频催促磨蹭的杨洛,“哎呀你快点,沈老板都等着了,我们要迟到啦!”
“好啦好啦。”杨洛一路小跑着去开自己的车,“和朋友吃饭而已,你搞得像相亲做什么。”
叶佳妤愣了一瞬,连忙把头从车窗外缩了回去,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新开的店叫“粮仓”,主要是西北风味,四个人坐在靠窗的卡座里,叶佳妤打开了小型摄像机,对准了正在点菜的杨洛。
“大家好我是洛洛,今天呢带大家来新开的粮仓进行探店,这里主要是西北风味的美食,菜单上……”杨洛先是对着镜头挥了挥手,然后介绍着菜单,点完菜之后又说了几句店里的装饰。
这是沈砚行第一次参加到美食类视频的拍摄中去,因为这视频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还刻意的将身子往后仰了仰,以避免不小心入镜。
菜上来了,其中有一道西夏石烤羊引起了沈砚行极大的兴趣,呈菜的服务生介绍是以一块厚约两公分的削平的祁连山石板用木炭烤制的。
将去骨羊肉洗净,片成薄片,贴在烤热的石板上,用瓦盆扣盖,各种调料研成碎末,加食盐和料酒搅拌均匀,羊肉边烤边撒调料,直到烤熟呈金黄色。
味道是椒麻口的,入口鲜嫩酥香,是西北地区特有的美食。
几个人都对这道菜赞不绝口,虽然价格比其他菜都高,但用料十分扎实,羊肉选的是上脑和大小三叉肉,筋膜剔净,片成大薄片,厚薄均匀长短刷齐。
沈砚行笑道:“在远离大西北的h市能吃到这么好的石烹菜,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道西夏石烤羊是以石烹法烤制的。石烹之法起源于石器时代,那时人们用石器做成简单的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其中也包括石上燔谷,《古史考》云:神农时,民食谷,释米加烧石上而食之。
据有关史料记载,石烹法有二:一是将烧热之石块放入盛水的容器中,使水沸再使食物熟之,二是将石烧热,食物直接放在石上而制熟。
很明显西夏石烤羊就是用第二种方法,杨洛叹道:“果然是古风犹存。”
孟孟咬着筷子好奇的打量着沈砚行,“沈老板懂的真多。”
“雕虫小技,献丑了。”沈砚行笑笑,将一筷子青菜夹到叶佳妤的碗里。
叶佳妤愣了愣,有些不情愿的吃了,沈砚行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下,微微露出些笑来——他就发现了,叶佳妤不爱吃青菜。
每道菜都尝过评价过了,杨洛暂时将摄像机关了,“这样大家吃得更开心些。”
饭吃到了一半,沈砚书忽然打了电话过来,沈砚行有些纳闷儿,问了才知道他是问自己要不要吃蛋糕。
“不年不节又没人生日,你买蛋糕做什么?”他停下筷子,扭头看了看窗外。
沈砚书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说呢,我约人吃饭,结果被人带到烘焙工作室来了。”
“哦……”沈砚行忍不住笑了起来,长长的哦了一声,充满了调侃和幸灾乐祸。
沈砚书沉默半晌,“你在哪儿呢?妈说你没回去吃饭。”
“……哦。”他这声哦应得短促,熟悉的人能听出些不好意思来,“跟佳妤还有她两个同事在外面吃饭。”
“……嗯?哦哦。”沈砚书似乎愣了愣,然后咳了声,“方便让我们打声招呼么?”
沈砚行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只把手机递给了叶佳妤,“我哥,说和你打声招呼。”
叶佳妤也觉得奇怪,可是电话已经在眼前了,她只好接过来,“……沈大哥好,吃了么?”
“一会儿去,我一会儿带蛋糕回去,明天让阿行拿去店里,你有空过去吃好么?”沈砚书根本没想他弟弟刚才可没说要不要吃这蛋糕,只满心想着,老弟,哥哥已经很努力在帮你啦。
叶佳妤愣了愣,然后忙道谢,就听沈砚书继续道:“佳妤,一会儿让阿行送你回去,我刚听说昨晚省医院来了个姑娘,是在附近酒吧跟个外国人喝了杯就醉了然后服务生通知她家人送来的,跟来的还有民警,说是这姑娘被人下药了,来的时候双目紧闭,都昏迷了,又照ct又洗胃的,现在外面不安全,你也小心点儿啊。”
“……啊、好的好的。”叶佳妤听得一愣一愣的,被人下迷魂药这事她也就在电视和小说里见过。
沈砚行坐得离她很近,沈砚书在电话那头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自然也看清了叶佳妤愣愣的反应。
他不由得无奈,从叶佳妤手里拿过了自己的手机,“哥,你吓她做什么,怎么跟老辜一个毛病?”
“我这不是给你当护花使者的机会么,不用谢。”沈砚书的声音又压低了,嘿嘿笑了两声,不等沈砚行讲话就强行结束了通话。
沈砚行看着手机屏幕一阵无语,他自己的事还没捋清楚呢就管别人,这都什么毛病。
他收起手机,看了眼叶佳妤,见她好像没什么害怕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小丫头不是胆子很小很容易吓着的么?
“你放心,我又不喜欢在外面喝酒,不会有事的。”叶佳妤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凑过来压低声音笑着说了句。
沈砚行才张了张嘴,就听见杨洛道:“再拍最后一段啊,来来来,大家来跟观众朋友打个招呼。”
摄像机开了,已经放在了能看到四个人的地方,叶佳妤和沈砚行都冲摄像头挥了挥手。
回去的时候,沈砚行到底有些不放心,“要不然……还是我送你罢,你在前面开我在后面跟着。”
叶佳妤忙摇头摆手,“不用啦,沈大哥说的那些事我真的不会遇到的,我会很小心的。”
“大哥的意思,是让你平时也要注意,尤其是跟陌生人交往这件事上。”沈砚行见她像是真的没领会沈砚书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失笑。
说完之后他还拍了拍叶佳妤的头,动作极其自然。
叶佳妤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自己跟他之间怎么就这么熟了呢,都可以随便就拍她头啦?
可是又不好意思问,只好晃晃头,不满的嘀咕了句:“不要拍我头,又不是小孩子了。”
23.第二十三章
转天中午沈砚行发信息给叶佳妤,告诉她下午下了班后过来吃蛋糕,可是却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
他并不在意,照常坐在条案后面,条案上铺了报纸,摆在他面前的,是修补到了尾声的黑瓷茶碗。
沈砚行半年多前开始学金缮,或许是因为有天分,以前又曾跟一位老艺人学过锔瓷,至今已略有所得。
金缮又被称作漆缮,本意在于面对不完美的事物,用近乎完美的手段来对待,是瓷器修复工艺中装饰手法较强的一种,不仅仅用于陶瓷的修复,还可以应用于紫砂和玉器的修复,设计和手法得当不但可以还原本已破碎的原作,反而还能增加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残缺的美”。
这种美是沈砚行喜欢上金缮修复的理由,他也并不打算要自己学得有多精通,只把它当做一种兴趣爱好罢了。
人生在世,长长数十年光阴,总要有些事做。
茶碗在几天之前上金,当时他用羊毛刷子粘点金粉慢慢的擦上去,慢慢的擦匀,一下又一下,极致的耐心。
然后用棉签沾点松节油一点一点的擦干净上金区域外残留的金粉,将它放在阴凉处静静的等待阴干。
此后沈砚行便一日看它一次,今天他再去看时确定金粉已经长牢固了,便决定涂罩金漆了,以棉签粘上透明罩金漆,用卫生纸抿得棉签上面就只剩下些许,再小心涂到金面上去,全部涂完了,等十分钟左右,用一根新的棉签轻轻擦一下金面。
隔一个小时重复一遍上述动作,直到第三遍沈砚行才满意的停了手。
修复后的黑瓷茶碗身有一条条纤细的金色线条,顺着瓷器受到冲击形成的裂纹流淌,仿佛一道道划破黑夜的闪电,仿佛经历着涅槃和重生。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金缮修复成品后的第一个念头,如果缺损和破碎会给人带来阴暗破败的感觉,那修补所用的金色,就像是太阳的光芒,足以撕破黑暗。
莫桦去外面的便利店,进门就看见他托着那只茶碗端详,神色十分沉静,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走进这家店时见到的沈砚行。
那时莫桦刚毕业,再过一个月就要去博物馆工作,不想在家里待着,刚好选修过沈兆轩老师的课,她便说想去老师的工作室实习玩玩,结果老师却说:“你要是只想打发时间,我给你介绍个去处。”
她一时好奇就答应了,老师给了个地址,她按图索骥找来,就是才开了三年不到的延和居。
那时店里只有穆牧和沈砚行两个人,加上一条叫旺财的藏獒。
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沈砚行时,穿着靛蓝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的男人眼里如同无波古井般平静的光。
得知她是沈兆轩介绍来的,他点点头,将她交给了穆牧,待了几天她发觉他和客人交流很有意思,充满了老式的智慧,穆牧说这就是古玩行的规矩。
她的老板是沉静的,做事极有耐心,他似乎懂很多东西,又有很多秘密。
她问穆牧,穆牧三缄其口,只说他也不知道。
后来她没去博物馆工作,留在了延和居,一留就是五六年,慢慢的习惯了这里的节奏,习惯了沈砚行出门就把整个店和旺财丢给她,仿佛她和他们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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