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的身子骤的一颤,愈发显了忧心忡忡。
合该担心的,芝芝年纪小,又没吃过什么苦,要不是不得已,她怎么忍心把人搁在外头。
临走之前,她千交代万交代等到了沧县就给自己来信报平安,可她左右等了好几天都一直没等到。
再怎么没分寸,都不应该。
她又去了信,那边安排接应的人却回复说压根没见到沈芸芝。
这才叫她彻底慌了神。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失了联系,怎么想都叫人心惊胆战。
沈南瑗去上学的路上还在想苏氏的态度,想来是齐家三公子的死亡消息还没传出来。照道理说隔了一夜,也该发酵酿成风暴了。
不知道杜聿霖是怎么处理的。
还有匡珊瑚……
叭叭——
小汽车鸣笛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正打算去坐电车的沈南瑗看到了许副官的招手示意,以及后面坐着的英俊男人。
真不能背后念叨人。
沈南瑗上车的时候想,这人怎么就能这么闲。
泷城的大半军权交到他手上,合该忙得见不到影儿才对。
“我养的那些又不是废物。”杜聿霖捏着一缕沈南瑗的青丝在手里把玩,淡淡的皂角香区分与香水的甜腻,是独属于沈南瑗的清爽味道。
沈南瑗这才发现差点儿把心里过的话说出口了,好在,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不是什么致命吐槽。
“匡珊瑚那事儿你怎么办的?”她问的是后续。
毕竟匡珊瑚也不是那种无父无母的孤女,更何况她爸还挺有本事的。
杜聿霖睨着她,并没有当下回答她,反而把脸凑了过去,指了指示意。
沈南瑗就看到了凑近放大的俊脸,皮肤近看之下好得都让她嫉妒。“又没什么脏东西。”
“……亲一口。”
沈南瑗再次被某人的厚脸皮哽住,还真是没想到杜聿霖还有这一面,不能怪她情商低,是压根没反应过来。
她伸手就推开了那张脸,语调有些变化:“咳,别闹。”
杜聿霖把脑袋枕在她肩膀那,作势打了个呵欠。
“匡部长昨个半夜来找我要人,我都没睡好。”
沈南瑗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果然,最难办的就是匡部长那边,要是知道这里头还有她掺和的事儿……
她刚刚蹙起的秀气眉头,就被人用手轻轻抚平。
听到男人浑不在意的话,“他自个没把女儿看管住,关老子什么事。我就是个当兵的,又不是手眼通天的菩萨,哪能管那么多闲事儿。”
这可跟某人放厥词自个是泷城的天时两样了。
沈南瑗看着他,他也回看向沈南瑗,最后还是她先败下了阵,“你当真那么回的?”
杜聿霖眼底晕染开一丝笑意,“你担心我?”
“……”这人真是说不到两句就不正经,沈南瑗扭过了头,还记着他在码头那打自己屁股那茬。
“小没良心的。”杜聿霖笑骂,大半的力道卸了,枕在了沈南瑗腿上。
“没什么可担心的,老子一天没挂,就保你一天平平安安的。”
沈南瑗心想你要离我离得远远的,我就太平了。
一想到藏了心底的事,沈南瑗显得有些安静。
杜聿霖得意地一挑眉,有些乐。
许副官说的还真没错,女人就得靠哄,这就感动了,到时候还不得死心塌地的。
他决定每个月给许副官加一根小黄鱼俸禄。
沈南瑗和杜聿霖之间,似乎摸索到了一种互相短暂和平相处的模式。
又或者说,是她刻意的麻痹敌人。
顺毛捋的杜二少还是很好说话的。
让学校前面的巷子放下就放下了。
沈南瑗寻找和杜聿霖的相处之道,而杜聿霖何尝不是在为他的猫儿作改变。
等猫儿下了车。
杜聿霖的神色恢复如常的冷酷,“去江家。”
“是。”
麻烦还没结束。
相较于外头不安稳的世道,学校就像是一方净土。
就连杜文玲偶尔抛过来的眉眼都变得可爱了。
沈南瑗难得的享受这片刻安宁,可到了放学的时间,也不得不回家。
沈南瑗才刚进门,就撞见了神色异样的冬儿。
就在沈南瑗进屋之前,冬儿接到了匡小姐的电话。
冬儿拉过了沈南瑗,神色慌张地说:“三小姐,你赶紧去总府路,铺子出、出事儿了!”
——
总府路的两间铺面,上面挂着NY的灯牌都被人给砸了一半,挂了残缺的一半摇摇欲坠。
咚咚哐哐的声音不断从底下传出来。
从大早的开始,等沈南瑗赶到的时候已经被砸了个七零八落。
周遭还围着不少看戏的。
对着铺子旁坐着圈椅的旗袍女人指指点点。那些砸店的黑马褂明显都是听令与她。
而黑马褂前面绣着金丝标的齐字,透露来头,更叫人惹不起了。
白虎帮在泷城横了几十个年头,从齐富川他爹那一辈起,和码头拉杂卸货的伙计一块成立了白虎帮。
齐富川接了他爹的棒子发展扩大,俨然成了泷城第一大帮派。
只是买卖杂了,人心也杂了,什么该碰的不该碰的都沾了。
今儿这出打砸铺面出来,周遭老百姓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就是同情原先还门庭若市的店儿怎么就招了帮派,看砸东西都怪心疼的。
“看到那女人没有,当年可是红星的头牌,后来跟了齐富川,熬死了两任老婆,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齐富川可宠着。”
“怪不得那么跋扈呢。”
女人美艳,还带着股泼辣劲儿,惹得周遭议论纷纷。突然冒了个知情人讲到昨个码头火并的事,才转移到这带人砸店上面去。
“听说死的那个就是她儿子。”
“可她儿子死在码头,跟这衣服包包店有什么关系,总不成是买不着生气泄愤吧?”
“哪还有那个心情买衣服,刚来的时候就直接动手了,那目的可明确。”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中,沈南瑗想到了齐衡的死状,步伐不由就顿了一下。
就是这时,匡珍珠从人堆里把她拽了过去,没让她靠近铺面。
“珍珠姐!”沈南瑗看着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店铺,说不心疼是假的。
齐家的人来意不善,一看就是把铺子砸败了才会停手。
匡珍珠面露沉色:“褚千盈疯了。”
那褚千盈就是齐衡的妈,也就是那红狐裘旗袍的女人。
“那女人来的时候我跟三姨太正好在里头,二话不说就开砸,我就连忙护着三姨太逃出来往你家打了电话。”饶是李氏最近的胆子大了不少,也架不住帮派势力这般凶狠的,听着咣咣声给吓得畏畏缩缩,脸色惨白。
李氏今日好不容易和苏氏说通,借着出来见乡下小姐妹的由头,来铺子里看看,这就撞见了这么恐怖的事情。
匡珍珠只当沈南瑗不知道匡珊瑚的事情,叹了口气,给沈南瑗喂定心丸:“正好是上货的时间,里头没多少值钱的,装饰门面的东西毁了就毁了,还好人都没事。”
她顿了顿又道:“估摸是知道了珊瑚跟齐衡一块出的事,褚千盈什么都没搞清楚,平白砸了我们的铺面。说起来,是我连累大家了。”
NY对外是匡家女儿做的小买卖,这个贵妇圈里都知道,来捧场的也不少。
就褚千盈前些时候也是来过的。
沈南瑗咽了咽口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跟匡珍珠坦白,匡珊瑚和齐衡的事情也跟自己有关。
不过远离店面还是明智之举。
褚千盈就真跟疯了一样,她都怀疑但凡一个相关的人出现在跟前,都能被她给撕碎了。
“不,珍珠姐,今天这事八成不怪你。”沈南瑗决定坦白:“我还有件事来不及告诉你。”
“什么事儿?”匡珍珠心底一跳,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沈南瑗看了眼前面乱七八糟的店铺,实际心里也不能笃定那褚千盈真的知道了整件事情。
按理说,这两家铺面跟她一点明面上的关系都没有。不应该这么快就牵扯出她来才对!
不过,这不妨碍她向匡珍珠坦白。
“我昨个跟你们散了之后,让齐衡带人给绑了。就在那个码头。”
李氏听完脸色更白了,“怎么、怎么有那么无法无天的人呢!不是,这么大的事儿你咋现在才说呢?”
“三姨太,我这不好好的,一点事没有。”这事儿牵涉了齐家、江家还有匡家,外加沈芸芝在里头,事关重大。
沈南瑗吐露实情,“沈芸芝没出泷城,跟齐衡待在一块,匡珊瑚是记恨着上回自个作死失了清白那桩借齐衡的手想要报复我……”
匡珍珠定定看着她,眼神略有异样:“匡珊瑚昨个没回家。”
沈南瑗:“……她估摸以后都回不去匡家了。”
匡珍珠抓着她肩膀的手稍稍用了劲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想借齐家走私人口去南洋的船把我送走。”沈南瑗干咳了一声,“现在她应该在路上。”
匡珍珠的脸色一变,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此话当真?”
沈南瑗点了点头,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匡珍珠同她翻脸,再不济也得说上几句难听的话。
谁知,匡珍珠的脸色瞬时松缓了下来,一点都不像动怒的样子。
匡珊瑚也说不好自己是愉悦,还是怎地,她的心情略微复杂。只知道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缓缓落了下来,重重拍了两下沈南瑗的肩膀,“都说自作孽不可活,珊瑚跟齐衡都是蠢一路的货色。这下……我姆妈就该放心了。”
就因为她妈没能给她爸生个儿子,匡珊瑚仗着有弟弟回护着,处处挤兑设计她们母女俩,今个才算真真正正的彻底了结!
倒不是她生性多凉薄,而是匡珊瑚早就把她那点善意给磨没了。
也是打心底里认为迟早有人能收拾了她。
就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就是铺面被砸得个稀巴烂,都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李氏不大明白,毕竟是自家姐妹,哪有这样的。
只不过,她什么都没说。
沈南瑗却是暗暗松了口气。“齐衡是被人开木仓打死的,当时除了齐衡叫大哥的人,还有江家的。”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最后杜聿霖带着亲兵赶到,才平息了木仓战。”
“难怪我爸昨个在杜老二那吃了闭门羹,合着是匡珊瑚不长眼地又去动你。杜家从杜督军到底下的,哪个不是护犊子的性子。”
匡珍珠一点没往歪处想。
杜聿霖维护泷城治安,沈南瑗又是杜聿霖大哥未过门的媳妇,替未来大嫂出气再正常不过。
而在街面对口巷子,吴娉婷作为店铺股东之一姗姗来迟。
那似雪的清冷气质往那一站,一声‘住手’竟也能奇迹地喝住一帮糙汉子。
褚千盈正愁着没人供解恨的,看清楚人时犹疑了一瞬。
警务局长吴宝海的千金,她还是认得的。
褚千盈忍耐着道:“吴小姐今个要逛街就请到别处,我这有些私人恩怨要处理。”
随着吴娉婷的出现,警务局长吴宝海几乎是后脚跟到的,隔老远就看到自个的宝贝闺女站在一堆凶狠跋扈的帮派混混里头,差点魂儿都给吓飞了。
“别动,都给我不许动!”他气势汹汹掏出木仓指着天空,大有随时放木仓的架势,很快来到吴娉婷身边。“囡囡啊,你站这干嘛呢?”
再一看褚千盈,嗬,齐老头家的,一下就明白过来是什么事儿了。
就算吴宝海平日里是忌惮帮派势力的,这会儿在女儿面前,都得硬气杠着。
何况,这铺子他清楚,背后还有匡部长家的千金和督军家的未来儿媳妇。
“私闯民宅加蓄意毁坏他人财产,涉嫌构成非法侵入住宅罪、故意毁坏财物罪!”吴娉婷条理清晰地数落罪证,示意抓人。
吴宝海顿时招手让手底下的人把白虎帮的人围了起来。
“小丫头,这里头可没你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轮不到你瞎管闲事。”褚千盈刚是三分客气,她背后是白虎帮,压根就没把这么个警务局长放在眼里。
“你打砸了我的铺面,没我的事儿?”
褚千盈怔怔:“等等,这不是匡珊瑚的?”
“外面的人都知道我跟珍珠合伙做点小买卖,你这既是仇又是怨的,倒是先把人找对了。”
褚千盈的脸色变了又变,齐富川让齐保山带人去了江家,她儿子尸骨未寒,满世界找不到匡珊瑚,她哭也哭够了,这才想起先拿铺子泄泄泄愤。
谁成想这铺子还不仅是匡珍珠自己的。
一股的愤懑堵在胸口,高高低低的起伏着。
“得罪了,走。”
“我这好好的铺子让你砸成这样,你轻飘飘说句得罪就算了?”吴娉婷一伸藕臂拦在了她身前,气势不遑多让。
“要么抓人,要么照实价赔了。”吴娉婷给出两个选项,眼底滑溜过一丝算计。
“就两间破店铺,齐家赔得起。”
沈南瑗看得分明,吴娉婷当即让人取来了纸笔,哐哐一通算法。
没五六十根的大黄鱼还真打发不了。
褚千盈气笑了:“就这两家破店值当那么多?!”
“外行的不懂,齐家的姨太太该见过世面,我跟珍珠掏家底的装修怎么就成了你口里的破店,不值钱玩意儿了?”
“你——”
这都给砸的稀巴烂了,怎么算,还不是吴娉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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