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正站在窗户下,往外看,也不知道是风太大了,他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
第二天,沈南瑗收到了来自督军府的请帖。
请她初八过府用餐。
只邀请了沈南瑗一个,在离婚期尚还有一月余的时间。
沈南瑗的兴致不高,沈黎棠却是很高兴,他认为这是督军对两家关系稳妥的表示。
初八的大清早,就让李氏叫了沈南瑗起床,好好捯饬捯饬。
还特地嘱咐:“南瑗啊,穿的喜庆一点。”
沈芸曦的脸色顿时僵硬,仿佛苏氏的事,随着身入黄土就都不存在了。
继女难道就不用戴孝了吗?
她的疑问并没有出口,沈芸卉狠狠地掐了她的胳膊。
要是以往,她肯定要嗷嗷大叫。
可如今,她只是看了自己二妹一眼,就知道了她的用心。
这个家因为沈黎棠的风流和无情,只呈现着表面上的‘欣欣向荣’,骨子内里早已经开始腐烂。
没人会真心对她们姐妹好。
即使沈黎棠是她们的亲爸。
那就只有相互扶持,相依为命。
沈南瑗有她自己的主见,没依着沈黎棠穿上一身红,也不打算给苏氏戴孝。
她穿了件水波蓝的衣裳,打扮的岁不算隆重,但也得体。
奇怪的是,沈黎棠一大早起来,也是西装笔挺,还特意刮了胡子,容光焕发的样子,显然也是要出门去。
当然不可能是硬塞去督军府的。
严三娘一身黑色暗花的旗袍,小声地提醒:“老爷,是时候去码头了。”
沈南瑗对严三娘还是有了些了解的,此人目标明确,行事有章程,与她没什么私人恩怨,自然不会和她起什么冲突。
若有了利益冲突,只怕她会像处理二姨太和对待苏氏那样,毫不犹豫对自己下手。
是以,沈南瑗是一直提防着的。
她即使听见了“码头”两个字,也没有刻意去打听。
眼看着严三娘挽着沈黎棠的胳膊,出了门,陷入了沉思里。
“督军府请你过府吃饭,你别真放开了吃。你看大小姐二小姐她们,全都是太太照着名媛闺秀培养的。吃饭,见人说话都还是有些讲究的,你去了也讲究些。回来我给你留宵夜吃。”李氏不放心地交代。
沈南瑗那点子思绪就被李氏发愁的样子给搅和散了,“三姨太,我这又不是头一回去。”
“你就当我多想吧,总之去了督军府,哪儿哪儿都注意着点,都说宅门府邸越大规矩越森严,你可当心。”
“行,我知道了。”
沈南瑗没想督军府的规矩,只抬了下手表,一看才七点不到的功夫,心说,吃个晚饭至于一大早就来接人?
门口的下人来报,说是督军府的人来接了。
沈南瑗接过了李氏递来的手包,转身,正好看见门口西装笔挺的那人。
杜聿霖就站在沈公馆的门前,打量沈南瑗吃惊的表情,不厚道笑了。
一摸口袋,“给,压岁钱。”
沈南瑗手里被塞了一个红色的利是封,她捏了一角只觉有些薄,却仍是麻溜地收了。
“杜二少,新年好呀!怎敢劳烦二少亲自来接!”
“沈小姐,新年好!”杜聿霖说话的时候,眼神清亮,似乎还带着笑。
杜聿霖不可能在沈家的门口变身狼人,只等把小猫儿逮进车里,这才不忿地道:“你男人来接你,是多正常的事情。”
沈南瑗给吓一跳,乍听见这种中二台词实在是没忍住,嫌弃的恨不得挪到车子外面去。
杜聿霖就知道她肯定对自己还是避若蛇蝎,闷哼了一声道:“猫儿,不要跟我耍小聪明。我可以放纵你,但你知道放纵也是有限度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如果你记不住的话,我就会像现在一样,我会时刻提醒你。”
沈南瑗心说,他还能怎么提醒!
刹那间,杜聿霖的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扣住了自己的后脑,唇上就落了他霸道狂乱的气息。
前头的许副官早就见怪不怪,迅速发动了汽车。
杜聿霖的吻一直持续了很久。
像是饿急了的人,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似的。
沈南瑗起初还会挣扎一下,但挣扎要是有用的话,那对方可能就不叫杜聿霖了。
杜少帅的霸道,是不容任何人挑战的。
她越是挣扎,他便亲的越是凶狠,直到她逃都没力气逃。
男人的眼睛细长深邃,比女人还要漂亮。而在一眼不错望着她的时候,能给人用情至深的错觉。
沈南瑗正在胡思乱想,嘴上的力道陡然松开,耳边响起了莫名其妙的声音:“闭上眼睛。”
沈南瑗没好气地说:“不闭!”她又不陶醉,干嘛要闭。
杜聿霖微微蹙眉,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吻技有那么差?
那既然差的话,那自然是得好好的多演练演练了。
是个男人或许都会在意这些事情的……对吧?
这就好比两人刚刚上完了床,女人嫌弃地看一眼男人的小弟弟。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沈南瑗是有心想要打击死他。
可没能想到,杜聿霖那个变态再一次俯身压了过来。
这一次亲的,比上一次还狠。
只吮的她舌尖发麻,出口的话语,全部变成了呜咽声音。
沈南瑗好不容易从脚踩棉花的失重感清醒过来,即刻就跌进了杜聿霖的眼眸里,那眸子里有个她,面颊绯红,眼神慌乱。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自己,心兀的跳乱了一拍。
她气愤又慌张地把人推开,别过了眼睛:“杜聿霖,你是不是有病!”
良久,沈南瑗听到一声轻笑,是从杜聿霖那发出来的。
他说,“以后要是不想听到你说什么,这法子挺管用。”
还别说,这句话比警告都管用。沈南瑗小声嘀咕:“不要脸!”
就这一路功夫,许副官已经把车开到了松江码头附近。
若不是因此,杜聿霖也不会这么痛快就饶过了她。
隔着老远,能看到码头上翘首等待的许多人。
杜聿霖递了一个望远镜给她,又伸手一指。
沈南瑗接过了之后,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看见往海面上那大船张望的沈黎棠,很显然他也是在等着接什么人。
沈南瑗又看了一会儿,那大船正在抛锚。
她狐疑地放下了望远镜,一语不发地将身旁的男人看定。
杜聿霖知道她想问什么,故意吊她胃口道:“接的人,同你有关系。”
沈南瑗知道他卖关子的意思,不就是等她问嘛。
像这种或许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沈南瑗“不耻下问”。
她硬声道:“什么人?话说一半,你有意思没有?”
“按照辈分,你得唤她一声姨母。”杜聿霖露出了得逞的笑,揉了揉她柔软的发,意有所指地说:“只要你问我,我都能告诉你。”
沈南瑗觉得这是在影射她找江潮还想瞒着他的事儿。
小心眼子。她在心里嘀咕。
她再一次举起了望远镜,只见无数的人从大船上下来。
一个穿着一袭黑色齐脚踝大衣的女人,带着一顶蕾丝宽帽檐的帽子,虽瞧不清楚她的五官,可一举一动却别有一番成熟风韵。
她看见沈黎棠的那一刻似乎顿了下步子,紧跟着才缓慢地走了过去。
而沈黎棠笑的很是开心,殷勤地上前,一把接过了她的箱子。
不用说,这位就是白家庶出的二小姐,原主生母白氏的妹妹。
白氏已经过世了这么些年,沈南瑗也回到沈家了这么久,从没有听沈黎棠提起过这位白秋寒。
她本以为,这是早就不相往来了。
看来,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一行人说说笑笑上了沈黎棠的车子。
沈黎棠好色。
而小姨子这种暧昧的角色,实在是容不得沈南瑗不多想。
“好了,该看的看完了,去督军府。”杜聿霖后面那话是同许副官吩咐的。
车子再一次启动。
沈南瑗稍显得沉默了些。
“严三娘是什么人?”兜兜转转了一圈,还是得问到他这儿。
沈南瑗叹了口气。
“细作。”杜聿霖迎上她不满的目光,轻咳了一声,“也是家奴。”
杜聿霖这才跟她细说起蛇图腾。
原来天京就是集权中心,而其中三大世家渗透军阀势力使得局面更加复杂。蛇图腾是属于龙家的,三大世家之首,家世实力不可测。
泷城山高水远,握着丰富的矿藏资源,多少人想啃却啃不下来的肉骨头,皆因为杜家,杜督军,杜聿霖乃至杜家的军队,想动必然先咯了牙。是以这些年,天京那边似乎改变了战略,放细作探底成了各方势力努力的目标。
“那个朗华就是个高级细作。”杜聿霖说完,直勾勾地看向了她。
沈南瑗一听,知道他必然是清楚她和朗华的几次交流。
“这种机密的事跟我说干什么。”沈南瑗颇没好气,说实话,知道越多命越短这道理她还是挺信的。
朗华究竟抱着什么目的来的,她并不想知道,何况她也不觉得朗华会害她,她的直觉大多数时候都挺准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上了我船,跑不掉了。”杜聿霖轻挑着眼皮,似乎能一下子看透她的内心。
沈南瑗闻言,直皱起了眉头。
杜聿霖又想亲她了。
可是,督军府就在眼前。
杜聿霖亲自把沈南瑗接到府。
同样接到邀请的顾歆儿却是一个人坐黄包车来的,天寒地冻,把人的脸色都给冻得不大好。
好死不死,双方在督军府门口碰了头,气氛有些尴尬。
沈南瑗则是意外,她没想到杜督军还邀请了顾歆儿。
而这事,杜聿霖没说,所以挨了沈南瑗一记眼刀。
“聿霖哥哥,沈小姐,你们是……”
“碰巧。”
“我去接的。”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对视,说了碰巧的沈南瑗一点没被对方指责说谎的心虚,反而恶狠狠瞪了回去。
顾歆儿这么一个大活人反而被这样忽略了过去。
她心底不忿,看着两人之间萦绕的旁人难以插入的默契氛围,醋海翻涌,却冷不丁看见了沈南瑗口袋那露了一角的利是封,“这是聿霖哥哥准备的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啊。我记得当时给我的,我都换了糖吃。”
顾歆儿的神情颇为怀念,说到的小时候是沈南瑗不知的,仿佛想借此扳回一城。
沈南瑗抬眼朝她看了过去,大约是女人了解女人,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机。
她笑而不语,抬脚向前。
顾歆儿一副说错了话的样子,看向了杜聿霖,“聿霖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让沈小姐不高兴了?”
“有么?”杜聿霖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顾歆儿怔了片刻,又抿嘴笑了起来。
却听杜聿霖又道:“来个人,带顾小姐去见夫人。”
顾歆儿的脸色白了一瞬,强笑说:“不是应该先去见督军的吗?”
“哦,我爸这会儿正在处理公务。”杜聿霖微微点了下头。
一旁站立的下人,朝着顾歆儿弯腰,做了个“请这边走”的动作。
顾歆儿还是不死心,她出言问前面的沈南瑗,“沈小姐要不要一起去。”
沈南瑗可不想跟她一道,正想着怎么回应。
杜聿霖直白地道:“哦,我还有些话要和沈小姐说。”
顾歆儿顿在原地。
杜聿霖冷笑:“怎么,不可以吗?”
顾歆儿被这个笑吓得遍体生寒,她干笑:“想必聿霖哥哥和沈小姐有正事要办,那我就先去夫人那儿了。”
她步履匆匆地跟着下人走了。
杜聿霖留意了猫儿的反应,心底又记起了上次照片的事儿,脸上浮现出了笑意:“这就醋了?”
“什么醋?”沈南瑗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面上也维持着得体笑容。
两个人就站在走廊下说话,不过叫谁看了,也传不出任何风言风语。
毕竟督军一直倡导废除旧时代的那些恶习。
可杜聿霖就是觉得他的猫儿在跟他闹别扭,别扭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顾歆儿。
心里有些暗爽。
“给你的,和给旁人的一定不一样。里头装的一定是你想要的,打开看看。”他罕见温柔地说桌,指了指她口袋里的利是封。
沈南瑗一心想摆脱杜聿霖,她动了脚,道:“我回去再看吧,就不劳二少带路了。”
“猫儿。”杜聿霖拦住了她的路。
这一番来去,可就比站在廊下说话碍眼多了。
沈南瑗赶紧停下了脚步,往后退了一点,仍旧与他保持了距离,却不得不妥协道:“现在看。”语气里有无奈和烦躁。
沈南瑗硬着头皮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地拆了封口看。
掉出来一张硬卡纸,还有一把钥匙。
灰蓝色的卡纸上面什么都没有,角落有个大写的数字贰。“这什么?”
“我有一个调查科。”杜聿霖笑,“你以后可以随时支配这个调查科。”
沈南瑗错愕,“贰是什么意思?密码?”
“第二权限人。”杜聿霖看她,眼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凡是你想知道的,你能知道的,都可以查得到,有备无患。”
沈南瑗还沉浸在第二权限这一词里。
杜聿霖把他的调查科让自己用?哪怕调查科最后是受命于他,这份礼,她也觉得是分量沉重了。
“还有康山别庄的钥匙。”杜聿霖欣赏着小猫被礼物惊呆的样子,“你要想去,随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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