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冷着脸道:“恐怕不需要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白秋寒的心顿时一凛。
“因为白先生已经全权接管了铺面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他手里有个白玉的扳指就能有这么大的功用,但不可否认,现在他手上有房契地契。确切的说,那些铺面,和你没关系了。”
约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想给自己鼓一鼓掌,他的中文简直越来越流利了。
白秋寒的心骤然一缩,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离开这里,壮士扼腕,当断则断。而不是还留在这里,继续观望。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那看来,是我们缘分太浅,此次的合作不成,希望能有下次。”她笑容缓和,心底已经开始谋划离开的路线。
约翰打量着面前的精明女人,她如此难缠,彻底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他皱着眉头道:“奥尔森夫人,我最后重申一遍,今天我来是通知你履行合。入股的合同上明摆摆写着,如果夫人反悔或者因为其他的原因不能拿出那些铺面入股,请您按照合同支付我二十倍的违约金。”
白秋寒瞪圆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那条内容,她自然记得,只不过看合同的时候一眼就略了过去。
她想自己从来都是举手无悔,都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怎么可能反悔呢!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白昊华会“死而复生”。
约翰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奥尔森夫人,入股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如果夫人有疑义,又或者是想违约的话……对不起,我会动用法律手段来维护我的利益。”
“你——”白秋寒只觉一股子气从心底窜了出来,她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约翰尽到了通知的责任,还不到二十分钟就离开了白秋寒的房间。
余下白秋寒整个人身体如同脱力一样瘫坐在了地上。
约翰的话让她后背发凉。
她后知后觉,这个局,是从一开始就布下的。
德国人约翰,一份股份合同和一份转让铺面的合同,以及沈黎棠的咄咄逼人……
白昊华不止算准了时机,还算计了人心。
当初为了贪图眼下利益,只想着和约翰讨价还价争取入股份额。
却忘记了分析,这场巧合中的破绽在哪里。
如今想起来,破绽不是没有,而是她自己被猪油蒙了心。
现如今约翰要她付违约金,可她哪来那么多钱?!
可若是不给的话,约翰最后那一句诉诸法律,就够吓住她的了。
法租界的律法是完全站在洋人那一边的,但凡是沾上,扒皮抽骨也不为过。
更何况,这事情要是闹得太大,她就算回了镜澳,也没法抬起头来做人。
翌日凌晨四点不到,天黑乎乎的,白秋寒拎着自己的箱子,到前台去要退房。
回镜澳的渡轮三天后才会有一班,她一开始还打着观望的心思,等着坐船回去。
可现在,她等不了了。
只想买最早的火车,不管是到哪里的,总之先离开了泷城再说。
孰料,身份书押在了前台那里,说手续出了点问题迟迟不给。
白秋寒立时就猜到了不妙。
“不好意思,奥尔森夫人,可能需要您再等一等。”前台小姐微微一笑,安抚她道。
白秋寒不是脑子拎不清的,等在这里,难道要耗到惊动约翰又或者是白昊华?
可没了身份书,她连火车票都买不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说着,她压低了毛呢帽子,裹着宽大围巾,畏寒似的捂着半张脸。
“恐怕要等到我们经理八点钟上班了。”
“那我先不退了。”白秋寒咬了咬牙,拎着箱子,又回了楼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白秋寒又下了楼,这一次她的手里空无一物,裹紧了大衣,招手叫来一辆黄包车。
先前,她还没有发现。
凌晨四点转回楼上的时候,她立在窗边,看见了对面巷子里亮起的几点火光。
那一定是有人在抽烟。
而那些人也多半是约翰或者白昊华找来看住她的。
恐怕只要她一拎着箱子走出了万国酒店,就会被立马带到监狱里去。
拘留她的罪名,很可能就是诈骗。
说起来也好笑,被诈骗的明明是她。
她当然不会给那些人将她关进监狱的机会。
是以,白秋寒是去想办法筹钱的。
可她离开泷城了这么些年,能够想到的人,就是沈黎棠了。
她在沈公馆的外头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可是冻了一个小时,沈黎棠那头都没动静,气得她踹了一脚沈公馆的铁门,‘哐’的一声巨响。
当初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现在她一个落了难,还有一个铁定也跑不了。
这是白秋寒在银行外面给沈黎棠打电话时说的,也不管那头听了是个什么反应,“啪”的就先挂了电话。
白峰银行门口,寒风呼啸。
白秋寒已经在门口有一会儿了,踌躇半天,最后还是动了奥尔森户头的资金。
夫妻俩的财产一直是各管各的,但是奥尔森家族有钱,所以每月给白秋寒的生活费已经是非常可观了。
但是白秋寒不满足,她怕自己一直无所出,总害怕有朝一日年轻貌美又有孩子的女人上位,所以一直盯紧着财务不放松,她知道他的密码。
真的走投无路之际,‘借用’奥尔森一部分资产,夫妻俩的财产本就是一体。
她只要能够离开泷城,这辈子都不会踏足此地了。
至于她失去了这些铺面,只好回去哭诉一番。
实在不行的话,她就出去工作,用工资来弥补每年的经济损失。
然而在她周转第三笔账款时,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户头被冻结了。
“怎么可能?!”
“是的,是奥尔森先生通过总行联系的我们,他说他的账户被盗了。”
“我是他太太,什么盗用,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么!”
工作人员被指着鼻子一通骂,当下连她原来取出的也给重新收了回来,嘲讽道:“那夫人可以亲自跟奥尔森先生说说,或许能要到他的授权呢!”
最后,白秋寒被两名警卫夹着胳膊,丢出了银行。
白秋寒满面涨红,然而多年的休养,使得她做不出泼妇骂街的行为,生生憋得差点岔过气去。
距离白峰银行不远的车上,朗华坐在车里头,仿佛在欣赏着一出戏剧。
鱼儿咬了钩子,拿不出脱不开的过程,无疑是最磨人的。
白秋寒当初拿的二十根金条不仅要吐出来,还要吐得更多,是以,他及早给奥尔森拍了一份电报。
白秋寒毁了他和妹妹的家,怎还配得到旁人的爱。
果然,所谓算计来的爱情,最终没有经受住钱财的考验。
而后的发展更是出乎朗华的意料,白秋寒火速搭上了一名侨胞富商,被他派过去的记者拍到,虽然最后因为白秋寒的骄矜闹了场不愉快分开。
但已经足够让朗华做文章的了。
泷城的几家主流报刊接连几日,报道的都是白秋寒的风流韵事。
说什么夜会富商,卖身还债。
白秋寒买了一大堆回来烧,结果惊动了酒店方,再一次上了报纸头条。
这一周来,她就像从天堂跌进了地狱里,不断挣扎再挣扎。而她期盼着奥尔森能够念及夫妻一场解救她的困境,重新启动授权的电报没有等来,反倒是等来了“离婚”两个字的回复。
白秋寒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女人,那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她吗?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捋了捋头发。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那么爱奥尔森,而且还在电报里说明了缘由,本以为凭借夫妻十多年的情分能有一线的转机。
天知道,她还笑她那姐姐识人不清,找了头白眼儿狼。
她自己还不是一样。
“啊……啊……”白秋寒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回荡在夜深人静的房间里,却始终无法宣泄她此时内心的痛苦。
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两件都是白秋寒最不可忍受的事,偏偏,全都发生了!
——
彼时,凯乐门酒店里。
‘bong’的一声轻响,约翰开了瓶香槟酒,满面春风地给自己还有朗华各自倒了一杯。
“这次的合作真是沾了MR郎你的光了,征地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相信我的纺织厂很快就会在泷城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哈哈哈!!”
朗华举起玻璃酒杯,轻轻与他碰了一下,“江水湾那一带都是空置房,选择那里,能让你有施展开的空间。”
没错,从一开始要征地,征的就是江水湾一带,朗华早就知道。
只不过透过董其昌的关系,改了改地址,钓白秋寒上钩。
广茂街的铺面自然还留着,而且还派的上其他用场。
“跟你这样的人做对手,太可怕了。”约翰喝了几杯,说话就开始放飞了。“你是没看到我今天去找白秋寒,跟第一次见她时……那差得实在太多了。”
就像是被人从灵魂到身体都摧垮了一般。
可话又说回来,白秋寒也是不简单,一般人只怕是两天就撑不住了。而她呢,足足熬了一个礼拜有余,甚至还想要偷渡回镜澳。
朗华坐在沙发上,半边脸沉溺在暗影中,不置可否。
论白秋寒的改变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摧毁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世家名媛、婚姻、美好爱情等等。
即便这样,她仍能像是一条臭蛆一样的活着。恶不恶心自己不知道,但绝对让别人觉得非常恶心。
“下次有这样的好事再找我,MR朗,我一直觉得如果我不经商,我非常适合去当电影明星,你不觉得吗?”约翰还在自得其乐,也是,他从朗华这儿捞得的好处和便利很多。
单单是政府关系,一个朗华,就解决了他所有的难题。
不过对于这场兄妹俩之间的斗争,约翰看得不大明白,“如果你们真的对彼此怨恨得深,用木仓‘砰’一下就解决不是更好?”
朗华阖上了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明,“我不喜欢用木仓。”
更不能让自己的手沾上亲人的血,那是他的底线,而人亦不可失去底线和信念。
“喝完酒,该做事了。”
约翰耸了耸肩,似乎是叹了一声‘GAME OVER’。如果正式启动司法程序,白秋寒将面临二十年的牢狱生涯,等于说她的余生都将在那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就好比一朵鲜花,慢慢枯萎。
白秋寒的事闹得纷纷扬扬,花边新闻和商业诈骗齐上阵。
沈南瑗下学的时候,拦住了一个卖报的小孩儿买了一份来看,报纸上的最新进展是法租界那边的法院已经受理了约翰的诉求。
官司一旦正式提上议程,想也知道等待白秋寒的将是冰冷的牢狱生涯。
报纸上的‘白昊华’低调有手腕,短短时间就在白家宗族里建立起威望,大有重现白家当年风光的架势。
但这‘白昊华’并不是朗华,沈南瑗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是一直默默跟在朗华身边的随从。
她见过好几次,是个身手不错的人。让这样的人充当‘白昊华’,难道真像杜聿霖说的那样,舅舅会有危险?
沈南瑗收起了报纸,坐上了旁边等候拉客的黄包车,一开始是走神儿,只是这一路拉得不太顺畅,颠簸劲儿让她回过了神,她就看到了车夫过于纤细的脚踝。
“先等等,去一趟老街那里。”
车夫压低的声音应了个“好”字,费力地拐了个弯。
去老城的路,连着有好几个陡坡。
沈南瑗盯着那道使出了吃奶力气的背影,咧了咧嘴,无声无息地笑。
想跟她玩阴的,先把人耗干了再说。
她说的老街,那是沿街最热闹的地方,人流量多,路又远。
走了一多半,沈南瑗忽然急切地说:“我这突然肚子不舒服,还是回井岸胡同,师傅麻烦快点儿。”
“小姐,你这……”都快到了。
沈南瑗不乐意地道:“我出车费,你拉不拉,不拉我换别个去,拉车都跟没吃饭似的。”
“拉,您坐稳了!”
那人不得已,又掉了头,立刻小跑起来。
只是那行进的路就不照着沈南瑗的指示走了,直接就近拉去了一条小弄堂。
沈南瑗早有预料,在‘他’扔下车扶手的那刻迈了一步往前,丝毫未受到影响。
而原本打算第一下就得手的白秋寒愣了愣,袖子底下藏起了匕首,摘下帽子,“南瑗……”
“姨母?”沈南瑗假装惊讶,“你怎么会是黄包车师傅,这是做什么呀?”
到底是第一印象深刻,白秋寒只当沈南瑗是被沈黎棠在乡下养废掉的孩子,竟是拿出了哄骗小孩的架势,“有人冒充你舅舅,构陷我,我势单力薄不得已扮作这副样子,想让你帮我跟你爹带个口讯,求他救救我。”
沈南瑗的外表是很具欺骗性的,纯良无辜,然而心底早就活泛开,白秋寒这模样,只怕是被逼到了绝路上的背水一战。这样的情况不若及早解决了的好,遂继续装作疑惑不解,又忧心忡忡,“姨母,我爹最近脾气古怪得很,家里也不常见得到人!姨母还是求警察帮忙的好!”
白秋寒当然知道沈黎棠吓破胆了,还有那白昊华八成也是真回来了,虽然露面的那个是假的。
她落得今时地步,恐怕沈黎棠只会比她更惨!
不过,她面上仍旧假惺惺道:“警局那边收钱办事,现在的局面对我十分不利。”
“那姨母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靠你帮忙了。”白秋寒扯开了笑,已经到了她身边,一把匕首横在了她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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