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多耽,脚下生风,迅速往院后溜去。
小厨房专给林云暖做补汤和药膳,夜里是无人值守的,厨后隔一道墙是后罩房和花房,王氏立在墙下,吸了吸鼻子,抱着钰哥儿原地踯躅好半晌才撅起嘴唇学两声猫叫。
墙那头几乎立时就有了动静。
一个男人粗粗的嗓音:“快,把小崽子递过来!”
王氏手里紧紧抱着孩子,等他催促再三,才下定决心将孩子连襁褓一同举起来,嘴里兀自哀求:“你千万莫要乱来啊。”
她何尝不心痛,从降生就抱在她怀里奶着的孩子,这样玉雪可爱,他爹娘待人又大方,实在是她恩将仇报。
墙那头明显不耐烦:“少他妈废话,赶紧的,老子候了大半夜了!”
王氏抽了抽鼻子,踮脚将孩子送出去。
那汉子仰头见到包着长毛绒毯的孩子,像见了稀世珍宝般喜笑颜开双眼发光,伸长了手臂就要将孩子接过来。
就听身后陡然一声断喝:“干什么的?”
汉子跟王氏同时吓得一激灵,王氏脱手,孩子眼看就从高处摔下。
疾步奔来的林云暖心胆俱裂,尖声大喊:“钰哥儿!”
下一秒,王氏勾臂抱住了下坠的孩子。
钰哥儿还是给惊吓着了,在襁褓里凄厉地哭起来。
火光大亮。
前一秒还黑沉沉的岚院,廊下的风灯都点燃了。
王氏和那汉子给张勇揪住,推到阶下去。
林云暖没空理会他们,她抱住钰哥儿来回踱步,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脊,心疼得直掉眼泪。
怪她太冒险了,为抓现行,几乎伤及孩子。
这会子悔不当初,又惊又惧,又懊恼不已。
好一会儿,孩子在她怀里才睡着了。
外头悦欢已把王氏骂得狗血淋头,跪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
林云暖虎着脸从里头出来,身上披件浅碧的褙子,烟柳搬把椅子放在阶上,扶她在上头坐着。
林云暖瞧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人,道:“去把包氏弄醒。”
包氏给浇了一脸凉水,睁眼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是纷飞,就知道遭大事了。
她连忙走出来,一见院里情形,更是吓得不轻,连忙跟着跪地:“九奶奶,妇人睡死了,钰哥儿他……?”
林云暖朝她点一点头:“这事本不怪你,人家有心要害你,自然不会叫你知道。叫你出来,是希望你能引以为戒,今后孩子还仰赖你看顾,再不可如此大意,着了人的道儿了。”
包氏懵懂地看着林云暖,听不大懂这话,仍是努力点头:“妇人晓得了。”
林云暖将脸转过来,目视王氏。
一脸的眼泪鼻涕,伤心悔恨,不似作伪。适才情急之下,王氏还回神将钰哥儿接住,免孩子摔落在地,于此,总算没有泯尽良知。可林云暖仍觉得愤怒。
有人打她主意,恐怕她还可酌情饶过,可主意打到了钰哥儿头上,她如何忍?
“去大奶奶院子,叫她派人将这两个包藏祸心的奴才送官!”林云暖沉默片刻,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那汉子闻言,急得不住磕头,“可不成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这妇人唆摆的小人,给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打小主人的主意啊!”
王氏侧眸望了他一眼,从伤心欲绝到心如死灰,只是转瞬之间。
她苦涩牵唇一笑,重重给林云暖磕头:“是了,是妇人猪油蒙了心,狼狗叼了肺,皆是妇人一人做的,主子要打要罚,要送官填命,妇人不敢叫冤。”
她认命地拢了拢头发:“都是当娘的人,主子心里什么滋味,俺懂。可怜俺那孩儿,不足月就断了娘奶,喂米汤在婆母手里养着,……但愿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有个主子这样和气富贵的娘,莫再叫俺这样苦命的娘给害了一辈子。”
她哭着说完这句,猛然将头碰地。
林云暖与她面对面,瞧得最是清楚,她飞扑而起,一脚踢在王氏肩上,用足了十成力气。
那王氏求死不成,翻身就要再寻死,悦欢清风两个连忙将她按住。不知从哪弄来一根麻绳,将人结结实实捆了。
王氏卧在地上不住的流泪,“主子,给俺死吧。俺没脸见你,没脸对着俺娃儿。”
林云暖抿唇不语,才用了一脚力气十足,她本体虚,这会儿坐回座中直喘。
烟柳便劝那王氏,“奶奶心平素待你不薄,如今是你做错事,险些害了小主子,你倒硬气寻死,是故意倔给奶奶瞧?这汉子我若没认错,是你前儿求了奶奶介绍进来的兄长吧?你俩谁是主谋,谁是帮凶,你倒是说啊,奶奶心善,若知你是被迫的,说不准发慈悲放了你,不叫你那孩儿失了亲娘!”
王氏泪雨如下,死咬着嘴唇,听那汉子大声嚷道:“她便是主谋,强逼着我后半夜到花房墙下候着,我原不知她要干什么的,刚才听着小主子哭,才知道她递出来托我卖的是小主子!小人向来胆小,哪敢妄做这种恶事?求奶奶瞧在小人不知情份上,饶小人一回。万事只找这妇人说道!”
那王氏耳中听得这话,嘴角泛起无边的苦涩,牙齿咬紧下唇,沁出一片血珠子。
林云暖叹了一声。
吩咐人解开王氏的绑缚。命她上前来跪着,俯身望着她道:“他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吧?你还要保他么?”
王氏摇头不语,没脸与林云暖对答。
林云暖隔衣摩挲着颈中一个月形的吊坠,声音听来十分温和。
“他不是你兄长,是你丈夫。”
这话恁地笃定,惊得王氏忘了哭泣,仰起了头。
林云暖缓缓道:“你孩儿给他拿去抵债了吧?”
王氏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盯着林云暖瞧。
林云暖这会子手脚发凉,轻轻挪动一下身子,才续道:“你有难处,怎不和我讲?从你进我院子,喂养我的钰哥儿,你就是我的自己人,难道我会短你几十两银,眼睁睁瞧你孩儿给人卖了?”
王氏早已悔透,却更为震惊。
什么时候,主子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一切?
王氏捂住脸呜呜痛哭,匍匐在林云暖脚底下:“主子啊,是妇人坏了良心!那贼汉子不肯告诉俺孩儿给卖去了哪儿,非要我找二百两银子给他还帐才肯说,二百两啊!妇人就是熬死了,这一辈子也赚不来这许多银!主子前儿才给了打赏,妇人哪有脸再找主子要啊?”
“你糊涂!”林云暖恨铁不成钢地将她提起来,“难不成,我的儿子便不值二百两银?你不肯张口与我借,却暗地里偷我的儿子!你说的不错,你着实坏了良心!都是为娘的人,你伤心你给人卖了的儿子,难道我便不伤心么?他是你一直抱在怀里奶大的,你怎就忍心呢?刚才一个不好,若真摔坏了他,你拿什么赔我?用你这条命?我要你命干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要这样对我?”
王氏愧得抬不起头,呜呜哭道:“俺没法子,俺真没法子……他又哄又吓,俺从来不敢不听他的,为了俺的骨肉,俺是糊涂,是傻,不敢求奶奶原谅,俺愿意见官,愿意蹲大牢……”
那汉子哎哎怪叫:“你胡咧咧什么?什么叫俺哄你吓你?分明是你自己,见着人家孩子金贵,就想绑来讹银子,你再敢胡乱攀扯老子,他妈信不信俺鞋底子抽你……哎哟!”
他话没说完,就给张勇从后一脚踹在地上,碰的口鼻流血。“奶奶说话,你怪叫什么?”
那汉子大声□□,这下不敢再说话,林云暖并不看他,只盯着王氏,“你前段时间整天恍恍惚惚,奶水不足,我初以为你是累着了,还劝你多歇息,叫悦欢去给你送果子,偶然发现你房里的迷香。我一直在等,看你什么时候良心发现,与我和盘托出。我甚至想,只要你跟我开口,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我都愿意帮你这回。可是,你太叫我失望了。”
她说完这句,就朝烟柳挥挥手。烟柳会意,将王氏搀起来,推搡着往后院去。
王氏回头,见自家男人还滚在地上哀嚎,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好果子了,心里还惦念那汉子,嘴唇抖动,小声哀求:“奶奶,俺娃儿还指望他……”
想求林云暖开恩,到底抹不开脸,知道自己做过不可饶恕的事,起过不可饶恕的念头,抿一抿嘴唇,一步三回头地给烟柳押到后院去。
林云暖这才将目光移向地上的汉子。
王氏的底细她是好生查过一番的,否则也不敢轻易留在身边看顾孩子。且大夫人向来做事滴水不漏,她选的乳娘,又怎可能是不清白的人?
可谁能料想,短短三四个月,原本老实本分的一家人,突然化成偷盗主家孩子的凶徒。
这事儿关键还在这汉子身上,他是如何突然之间性情大变,打老婆、卖亲儿、偷孩子?
林云暖盯了他一会儿,见他原本还算周正的五官扭在一处,鼻血长流的脸上有些狰狞。
林云暖觉得厌恶极了,颇凶狠地道:“张勇,你卸了他两条膀子!”
地上那哀嚎叫屈的汉子陡然瞪大了眼一骨碌跳起来,就要逃跑。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今天前十个送红包~
蠢作者当然是亲娘啦,可不能真叫孩子丢了,不然女主还不哭死啦?
下本想开个纯古言呢,写大龄宫女相亲的故事,有愿意看的可以进作者专栏预收一下啊,《宫女退休日记》。
第57章
能叫一个农人在眼皮子底下逃跑, 那张勇这个侍卫首领就算白混了。
汉子脚还没迈开, 就给一扭手臂, 踢弯了膝盖重新跪下来。
接着就听“咔咔”两声,汉子一阵哀嚎, 手臂整个给扭得脱臼, 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
疼得汉子眼泪直流, 大喊饶命。
林云暖生怕他吵醒孩子,揉一揉额头, 低声道:“张勇, 他再鬼哭狼嚎, 你直接拔了他舌头!”
汉子不料一个瞧来娇滴滴的小妇人竟这样狠辣, 忍疼不敢再叫,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汗, 眼睛一翻一翻, 要晕过去。
林云暖不耐烦道:“现在给你机会,将来龙去脉给我说个清楚, 有一句不尽不实,我就叫人剁你骨头!”
汉子垂头点地,哭着哀求:“不敢,不敢, 奶奶饶命, 小人全招了!”
“……是、是有人下套,叫小人染了药瘾,那药贵的很, 不吃又受不住,小人没办法,只能拿家里的钱去赌运气,谁知赌场失利,赔个精光,还倒欠了一屁股债,媳妇儿拿回家的那点儿,还不够还利息的……儿子没卖,藏在小人妹子家里,骗媳妇儿的,穷家贱命,能卖几个钱儿?不及小主子金贵……外头有人许利,说只要偷得小主子出来,就供小人吃药,还替小人还债,小人不得不铤而走险……跟媳妇儿商量好,迷晕了大伙儿,等把孩子偷出来,我抱着藏在花房里蹲一夜,等天亮藏在菜篮子里运出去,媳妇儿回来也闻那迷香,一道儿晕着,没人会怀疑俺们……”
那人疼得话都说不利索,林云暖听着难受,抬眼示意张勇给他把手接回去。
这才揉着胳膊说顺了,“……给小人下套的是谁,小人也不清楚。小人打小务农,只懂种些花花草草,那种金贵东西别说小人买不起,就是碰都没碰过。撺掇小人偷孩子的,是赌坊的一个伙计,叫赖头三儿,是个混混,奶奶若要拿人,可得一拿拿准了,否则叫他知道小人告发了他,保不齐就要害小人全家,小人虽混账,可也知道心疼家人,尤其小人那儿子,跟小主子一般大,也是无辜得很呐。”
林云暖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就气得不行,“你倒知道孩子无辜?”
朝张勇挥手:“给我把他捆起来,吊在井上!”觉得这样还不解气,“把他儿子找出来,当着他面儿卖了,我倒要让他知道知道滋味!”
那汉子脸色大变:“可使不得,大不了小人这条命不要,死也就抵过了,奶奶何至迁怒小娃儿?未免太狠心了!”
林云暖咬牙切齿:“我可怜你的娃儿,谁来可怜我的孩子?带走!别叫我再瞧见这张嘴脸!”
那汉子张口求饶,给张勇一扭卸了下巴,拖到后院,五花大绑递到井下,只露出半个脑袋在外,嘴角流涎,哀哀叫着说不出话。
林云暖这口气实在难消。她在阶前坐着,抬眼看向天际叆叇的层云,无星无月的夜,阴沉得可怕。一场暴雨正在酝酿,只恨它堆积着气压,久久不肯给个痛快。
若非木奕珩留下了张勇吴强,外头的事,她一个内宅妇人如何摸清?若真给人偷走了孩子,她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木奕珩,怎么有勇气活下去?
岚院夜里动静闹得不小,却没谁敢把风声走漏到外面去,除了翠文烟柳纷飞,院里都是林云暖的人,昨夜她又那样狠绝地处置王氏夫妇,加上从前对付春熙的余威,下人在她跟前,不免都有些小心翼翼。
林云暖并不屑于装腔作势去做个没原则的好人。一直有人敢踩在她头上,不就是因为她瞧着太好欺了么?
转眼三天,吴强张勇都没能找到那赖三儿。林云暖恼恨不已,将王氏的丈夫提溜出水井,给奄奄一息的他泼了满身凉水,细细又审了一遍。
人只剩一口气儿的,扯谎都没力气,更没胆子,一遍遍哭求,要么给个痛快结果了他,要么给点药压压瘾。
林云暖当然不会如他的意。将他和王氏关在柴房,继续在外头打听。
此刻的卫国公府,书房中,卫国公少见地动怒。
地上四溅的茶盏碎渣,昭示着主人怒火正盛。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们何用?”
他发火的对象是几个影卫,平时不露面,暗中保护他,也替他处理一些特殊的事儿。
影卫首领道:“那赖三儿属下已解决了,那汉子不曾如约带孩子出来,属下就知起了变故,不单茶摊子、赌坊,跟此事有关的一概清理了。王氏夫妇虽坏事了,安排的另一个却还好生在木家,国公爷瞧,要不要?”
“蠢货!”卫国公怒道,“既然惊动了她,自然不会再轻易着了道儿!钉子一口气给她拔出去,将来还要不要行事?”
影卫点头道了声“属下愚蠢”,转眼,又想到旁的事上,“近日暴雨,那妇人的亲娘和嫂子给雨隔在津口,既然咱们不便在木家行事,何不将那妇人引出来?她这回受惊,定不会随便将孩子单独留下。只要国公爷准许,属下这便去办。”
68/119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