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看着那套胡服,伸手接了过来,要展开来替顾明珠换上:“幸好赶得及送来。”
顾明珠看着那套胡服,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之前她在元日朝拜之时对贤王李景一见倾情之后,让人打听到他喜爱看马球,便忙忙吩咐了人去天香坊订下的,样式衣料都是一等一的,为的就是能够有机会在贤王面前展露风姿光彩夺目,让他能够对自己上心。
最初的那一次,她原本为了准备曲江宴,拒绝了郭秀娘的邀约,一心一意留在府里跟着教引女史学规矩,可不知是谁放了风声出来,说贤王与显王殿下也会去西河庄子上看这场马球赛,顾明珠急急忙忙换了这身胡服赶着去了西河庄子上,为了让贤王看见自己,明知自己不擅骑马,却是逞强应承了郭秀娘几人的挑衅,骑马下了场。
顾明珠看着眼前那套华丽耀眼的胡服,伸手摸了摸光滑的袍裳,此刻这套胡服还是光洁鲜艳的,还没有染上鲜血,没有倒在尘土之中。
“收起来吧,另外送一套来。”她收回手,没有再看那套胡服,平静地摆了摆手。
阿碧与小葵都吃惊地望着她,喃喃道:“娘子,怎么……”
小葵忙道:“那婢让人去把先前那套送了来。”
顾明珠依旧摇头:“送套素净点的衣裙过来,我只是过去瞧瞧,不会下场。”她素来性子飞扬跋扈,平日的衣裙首饰样样都是要拔尖的,一心想压着那群看不起自己的娘子们一头,自然也是不能穿的。
阿碧与小葵互望了一眼,分明看见对方眼里都是惊讶,但没敢多问,忙照着吩咐下去准备,心里却满是疑虑,依着娘子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舍了刚做好的胡服,要穿素净的衣裙,还说不会下场,她们可是再清楚不过,为了能够让贤王殿下多看她一眼,娘子费尽心思跟着教引女史学规矩,又勉强自己学骑马,这些可不是说说而已。
挑了好一会,顾明珠才从阿碧和小葵忙忙碌碌捧出来的衣裙里挑了看上去并不出挑的一套,碧色烟霞罗短襦大袖裳,翡翠团云留仙裙,腰间束着织银轻纱帛带。换上这一身,顾明珠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口道:“吩咐人备车,去西河庄子上。”语气沉稳,掷地有声,带着冰冷的不屑。
阿碧与小葵看着眼前一身打扮迥异于往常的顾明珠,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实在不像是她们的娘子,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顾明珠,只是性情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马车很快准备好了,顾明珠带着小葵出了府去。扶着小葵的手上了马车后,她便闭目靠在迎枕上,看也不看马车外热闹的街市。
小葵拿着拨子给悬挂在马车四角上的镂空银香囊添上了香料,一边轻声与顾明珠道:“娘子,方才婢让人准备马车时,听说二娘子三娘子已经去了西河庄子上了。”她看了看顾明珠的脸色,才又道:“听说今日贤王殿下与显王殿下也会去呢。”她也不知这个消息对顾明珠来说是好还是坏,只怕顾明珠听说贤王会去看马球,会不顾自己不擅骑马就要下场去。
可她没想到,坐在她身旁的顾明珠连眉眼也没有抬一下,依旧平静地合着眼,恍若没有听见一般。
小葵不敢再说了,她实在不明白,自家娘子这究竟是怎么了,自从元日朝会之后,每每说起贤王殿下,娘子都会满心欢喜,只盼着能让贤王殿下多看自己一眼,盼着曲江宴上能够得了天后娘娘看重,毕竟几位皇子都已经到了婚娶的年级,那样就有机会被选作贤王妃。可现在娘子的行事越发奇怪,连她这个贴身婢女都看不出来究竟了。
她也不敢多问,小心地退在一旁伺候着,在心里猜测着。
顾明珠却是缓缓睁开眼,道:“西府那边可有说过父亲什么时候回来?”骠骑大将军顾青奉诏巡边已经小半年了,连年节都不曾赶回来。
小葵愣了愣,好一会才摇摇头:“不曾听说,晚些让人去打听了再回娘子。”却是忍不住咬了咬唇,娘子居然会主动问大将军的归期,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府里上下人人都知道,大娘子心里一直怪大将军偏袒西府,又惧怕大将军的管束,从来不肯多见他的。
顾明珠听她如此说,却是皱了皱眉,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父亲能够赶回来,或许她就不用发愁曲江宴的事,至少她若是肯去求了父亲进宫,就不必担心赐婚了,现在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她脸色有些凝重,又不再说话,好似满腹心事一般,沉默地坐在马车里,向着西河庄子而去
第7章 西河庄子
西河庄子离着长安西郊不远,沿着秀丽的西河绵延数里,在早春的季节里一片鸟语花香的青翠。
顾明珠的马车停在了西河庄子门前,她扶着小葵的手下了马车,抬头望向这座郭家新修葺好的庄子,乌漆的大门前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一水儿宽阔平整的青石板直铺进庄子里去,穿着青灰短襦的婢女们正垂手在门前恭候着各位贵府的娘子们。
看着这里熟悉的景色,顾明珠面色沉静,目光里是一片沉沉的平静,这里是郭家新置办的庄子,却也是她已经来过不知多少次的地方,现在如同她经历过的每一次一样,又一次被他们想尽办法请来这里。
婢女看见了顾明珠的马车,殷勤地迎了上来:“见过顾大娘子,婢奉娘子之命,在此恭候。”只是她看见顾明珠的打扮却是吃了一惊,今日可是邀请这些贵府娘子们来西河庄子上赛马球的,娘子们个个穿着胡服英姿过人,让婢仆们牵着上好的宝马过来洋洋得意而来,可眼前这位顾大娘子却是一身寻常地大袖襦裳留仙裙,哪里是要上场赛球的打扮。
顾明珠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只是脸色淡淡地带着小葵跟着婢女往庄子里走去。
这处庄子里布置得十分用心,小桥流水,假山花池,恍若江南一般秀美的风貌。有不少先来的贵府娘子们三五成群在花间柳下说笑着,赏玩着这里的顾明珠却是看也没有多看一眼,脸色冰冷一言不发地向着里面走去。
她的神色让引路的婢女更是不安,她也知道身后这位就是那位刁蛮无礼的骠骑大将军府上的大娘子,听闻她连自己继母和祖母都敢顶撞,嫡亲的妹妹们都惧怕她,她虽然是太师府的婢女,却也不敢招惹了这位娘子。
只是顾明珠一路过去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这让婢女松了口气,却更是疑惑这位顾大娘子究竟是要做什么,看起来好似很不寻常。
庄子最深处是一片宽阔平坦的场地,地面是黄土一寸寸砸实,用桐油反复浇筑了,打磨成了一片平滑光亮的马球场。球场旁搭建着高高的看台,上面摆放着一张张舒适的毡席和案几,是给前来看马球赛的宾客们所用,而球场两侧用数十丈锦缎障出两处障房,就是给入场赛球的人歇息所用。
顾明珠看了看两边的障房,嘴角微微弯了弯,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只是她的眼中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冷深邃。
她没有像别的娘子那般,先去障房里与郭秀娘她们见面,而是径直走到看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选了张坐席距坐下来,还唤了一旁伺候的婢女来给自己斟上饮子,自在地吃了一口,漫不经心看着球场里。
替她引路来的婢女一时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位顾大娘子半点礼貌规矩都没有,应邀而来不但没有先去与主人家见礼打招呼,反倒是反客为主自顾自坐下了,全然没有要去障房里的意思。她不由地咬了咬唇,向着顾明珠屈了屈膝退了下去,悄无声息地向着障房而去。
顾明珠坦然坐在席上,半依靠在凭几上,看着马球场边一丛开得正好的迎春,嫩黄的花朵衬着翠绿的枝叶着实惹人喜爱,可是望着它的顾明珠却是皱了皱眉,移开了眼去,这景色她已经看得厌倦了,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已经烂熟于心,包括接下来的一切。
只是安静坐着的顾明珠并没有能就此清静下来,那些看够了风景的娘子们陆陆续续进了马球场来,说笑着上了看台。
“那边坐着的不是……顾家大娘子顾明珠吗?”有人掩着嘴惊讶地与身边同行的娘子道。
另外那位娘子瞧了瞧:“是她,她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四下看看,“怎么不见顾家二娘子与三娘子?”
“只怕那两位也不敢招惹这位长姐。”身旁的人带着讥讽的笑容,压低声音道:“谁不知道她使起性子来,可是连自家妹妹都欺负的。”
早有人不满地扫了一眼远远坐着的顾明珠,道:“秀娘怎么也请了她来,也不怕被她的名声带累了,让人以为咱们与她是一般的。”
话音未落,她身边的娘子忙拉了拉说话的人,压低声音摇了摇头道:“快别说了,叫她听见了怕是又要惹来麻烦。”
娘子们都纷纷寻了席位坐下了,只是没有人肯靠近顾明珠的席位旁,都是远远悄悄打量着她。
顾明珠垂下眼帘,对于那些人眼中的鄙夷与讥讽视而不见,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自己腰间的香囊,目光偶尔掠过南边的障房。
诸位娘子落座没多久,几位穿着各色胡服手中拿着月杖的娘子满脸笑容地说着话,从障房里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位更是一身大红朱锦团花胡服,头上尖尖的的胡帽上坠着明晃晃的红宝,娇艳如牡丹的脸上带着高傲之色,一双明亮的眼却是径直向着顾明珠望过来,她就是郭太师府上五娘子,郭玉秀。
她带着那几位娘子大步向着顾明珠走过来,与一旁微笑着起身的诸位娘子微微欠身见了礼,这才昂起下巴望着顾明珠道:“看顾大娘子今日这身打扮,是不打算下场了?”她目光流转,笑容看着温和,只是那语气却是有说不出的意味,“也是,顾大娘子不擅长马术,学了这几个月也只能勉强在马背上坐稳,只怕上了场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还是不要上来得好。”
她身边的几位娘子纷纷掩口笑了,接口道:“可不是,一会子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
郭玉秀走近几步,凑近顾明珠身边,低声道:“你可知道一会子贤王殿下与显王殿下也是要来的,他们可是特意来看这场马球赛的。”说完,她又站直了身子,笑盈盈望着顾明珠,等着要看她的表情。
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顾明珠居然神色毫无波动,没有诧异,也没有惊喜,依旧摆弄着手里的香囊,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郭玉秀一时瞪着顾明珠,吃惊不已。眼前这个人还是顾明珠么,长安城里谁人不知道顾大娘子顾明珠对贤王殿下芳心暗许,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得到贤王殿下的喜欢,这些时日来想尽办法为了见贤王殿下一面,她怎么会知道贤王殿下要来看马球赛还能如此无动于衷,居然没有着急要下场表现一番?这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
第8章 赏球的郎君
“大姐姐,秀娘……”不知何时,一身鹅黄滚边胡服娇艳如同迎春花一般的顾明月与一身湖蓝暗绣胡服眉眼飞扬的顾明玉往这边走了过来。
顾明月眉眼温柔含着笑上前来,端端正正给顾明珠行了礼,才笑着道:“大姐姐何时来的?方才我与玉娘过来还不曾见到大姐姐。”
郭玉秀看了眼顾明月与顾明玉一样,挑了挑眉:“你们也来了。”
顾明玉一眼看见了顾明珠的衣裙,不由地惊讶道:“莫非大姐不知道今日是赛马球么,居然穿着这样一身衣裙就来了,一会子怎么下场赛球?”
顾明月也瞧见了,也是吃了一惊,却很快温和地笑了起来:“大姐姐才学会骑马不久,还是不要下场得好,就在这里看看便是了。”
郭秀娘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几位娘子,其中一位上前笑着与顾明玉道:“玉娘,看来你们府上是没有人能下场了,先前大娘子可是夸下口说要与我们一较高下,现在却是连下场都不敢。”说话的是卢御史府上七娘子卢娇娘,素来与郭玉秀交好,平日里行事说话处处附和郭玉秀,顾明珠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顾明玉素来是憨直的性子,哪里经得住旁人这么说,顿时瞪大眼:“谁说不敢下场,我就下场与你们比一比,我可不像大姐连马都骑不稳,今儿就要与你们看一看谁输谁赢!”说罢,大步走下看台,唤过随行婢女去取月杖来,要与郭玉秀她们赛一场。
顾明月不由地有些担忧,她知道郭玉秀那几个都是打马球的好手,马术精湛不是一般娘子能比得上的,郭家又与顾家暗地里针对着,顾明玉那性子下了场难保不会出什么事,她一时想起身唤住顾明玉。
郭玉秀却是笑盈盈摆摆手:“月娘,你大姐姐不肯下场,难不成你连玉娘也要拦着?我请了你们来可就是为了赛球,不是坐在这里看看就算了的。”她说着话,眼风却是扫过一旁坐着的顾明珠。
只是教她失望的是,往日骄傲不肯受半点气的顾明珠听了他们的话,没有半点气恼,也没有要下场赛球的打算,却是稳稳坐在席上如同一切与她毫不相干一般,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们说话。
郭玉秀顿时冷了脸,眉间微微皱了皱,又恢复了脸色,带着那几位娘子嗤笑着转身,向着障房走去,丢下一句话:“先前夸下那样的海口,到头来还不是打脸。”一群人取笑着顾明珠走远了。
顾明月担心地望向顾明珠,依着顾明珠的脾气,这会子早该大发脾气不管不顾地要下场去,与郭秀娘她们闹上一场才是。可现在顾明珠脸色淡淡地坐在席上,对郭玉秀那样嘲笑的话都没有放在心上似得,身子动也不曾动一下,这教她实在是吃惊地很,顾明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
她垂下眉眼,怔怔看着自己用蔻丹染过的指甲,神色有些七上八下,担心着顾明玉。
很快,场边锣声一响,球场两边障房里的娘子们都手持月杖走了出来,马仆早已把备好的马匹牵了出来,这些马匹都是精心驯养过的名马,个个膘肥体壮性情温顺,这样才敢给这些身娇肉贵的贵府娘子们骑乘赛球。
娘子们都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熟练地翻身上马挥动着月杖追逐着彩球,你争我抢不甘落后,虽然是女儿身,却都有着不输男子的气势。这里面要数郭玉秀最为打眼,她一身红装,手臂上又系着大红缎带,如同一团火一般热烈鲜艳,又是一马当先追着彩球,几次三番从对方手里把球夺了下来,没有半点退让。
顾明玉手臂上系着蓝色缎带,与礼部尚书王家大娘子王元娘几人一起阻拦者郭玉秀她们,想要把球夺下来,对着来势汹汹的对手也是半点不肯相让。
看台上原本说笑着的娘子们这会子看得出了神,纷纷叫起好来,都在夸赞郭玉秀的球技与她们的骑术,反倒没有什么人再看向顾明珠了,连顾明月也不禁一时忘了担忧的事,专注地看起场中的激烈的赛球。
整个场上只有顾明珠一人全然没有看一眼场中,她在垂着眼,手里捏着那个香囊,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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