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的脾气,不得不忍这么久,已是不容易。
怪他失察。
“这个项目你不必再做了。”江衍修沉默片刻,把那张纸按在桌子上,抬头简洁明了地说了句,“过会儿我会让林琅找人和你交接。续约的事,既然周先生不太乐意,那也正好不必再谈了。”
周琦一瞬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顿时握住了拳头,“因为林景娴?”
“嗯。”
周琦没想到他竟然连遮掩都不屑于遮掩,更没想到林景娴这么大本事。顿时脸色青白一片。
江衍修起身的时候,多说了句,“对我来说,有些人,的确比钱更重要。”
“江总您这样不合适吧?公私不分,怕是难服众。”周琦憋了一肚子气,但对着江衍修又不敢发作,说到底他还是有些怕的,江衍修这个人,他接触不多,但大多时候给他的感觉都很不好,城府极深。
江衍修手插在口袋里,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喜怒不辨,“那是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
第20章 .
林景娴把那张写满批改的样稿图拿去膈应周琦的时候, 他刚好满脸铁青地交接完工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已经习惯了众星捧月,习惯被人恭维,被人迁就,他的才华让他有足以自傲的资本, 他这人生近三十年的光景里,从来都是掌声和鲜花, 风光无限, 他从没有过这么憋屈的时刻。
还是因为一个女人。
林琅站在他旁边,说着场面话, 但弦外之音,他是听懂了——后会无期!
而没多久之前,林琅还热情亲切地表达过继续合作的意图。
他也一度以为,公司没有他不可。
小秘书受林景娴的托去送样稿, 林琅从她手里接过,听小秘书说是林景娴让送过来的时候,随便翻了翻,看见上面花花绿绿的小学生字体,还有无数的圈圈叉叉——
“红配绿?”
“这个灵感是东北大花袄吗?”
“看了你现在的作品, 忽然觉得你的创作巅峰期,竟然是十年前。”
“这是拼贴画吗?别以为杂糅十几副画就是原创了,抄袭成瘾吗你!”
“这个还不错, 但一想到是你画的, 我就顿时失去了欣赏的兴趣。”
“不是为你膈应你, 我真的懒得浪费我墨水和情绪。”
……
林琅觉得没必要这样羞辱一个面对打压毫无还手之力的弱男子,但鉴于自己招来一祸害,一想到最近江衍修那副火戏诸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架势,他就直哆嗦。求生欲使他变态,他把那沓样稿递到周琦手上,面不改色地说:“可能是你落下的东西,你收着吧!”
周琦看到封皮,脸色依旧铁青,听说是林景娴送过来的,还是没忍住好奇心翻开看了两眼,登时摔在了储物箱里,两个助理吓得一激灵,余光里去看,只看见滑开的半页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叉!
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再没有比羞辱他引以为傲的东西,更能让他爆炸的了。
周琦离开公司的时候,外面正是艳阳高照,他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在上学的时候,有人问他,“你初恋是什么样的?”
他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他谈恋爱很早,但究竟为什么去谈,早已经记不清楚了。所谓难忘的初恋,他是没有的,多数情况下都是女孩子追他,他开心了陪着玩一玩,不开心了就晾着,冷漠地看着女生为了他争风吃醋,好似事情原本就该这样。
他摇了头,不耐地说:“没有。”
“我不信,你经历这么丰富,就没个难忘的?”
有啊,“林景娴。”
这话传到林景娴耳朵里,她只翻了个白眼,“可拉倒吧!我揍他一顿他更难忘。”
后来她真的揍了他一顿。
他记恨到现在。
从他拿她稿子去发表的时候,他已经觉得是自己赢了,他知道她那时候在土耳其,知道她回不来,知道她就算回来了,也拿他没办法。
……
他上车的时候,林琅发过来一条语音消息:我记得你问过我堂妹,我那时候说她是个鬼见愁,家里爸妈头疼得很,零花钱都给她断了。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如果知道,我会换一种不那么谦虚的说法:林景娴这个人,荒唐得很,但没人宠没人惯,她这性子也难养成!所以没法子,自己家里娇惯出来的混世魔王,也只能受着了。但我们自个儿敲打敲打就算了,旁人欺负那是不能的。我知道你不服气,但有些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没道理的。你以为你赢了,其实输得彻底。何况是江总,他欠景娴一条命,你让他把公司股权尽数交出去,他怕是都能答应,别说是其他。你识相的话,别和林景娴作对,你若是非要试试,那我就静等看戏了。
周琦回了四个字:那就试试
四个字,标点符号都没有,态度冷硬得很。
林琅在办公室里摸着鼻尖,跟过来蹭茶喝的江衍修说:“是我激将法太出神入化,还是他太自负?”
这么容易就咬钩,都不带犹豫的。
不过确定要和江衍修试试?怕是不知道这位的手段。比起林景娴的睚眦必报,这位才是真的杀人于无形。
也是,近几年公司逐渐走上正轨,也上了市,江衍修一下子变得温和许多,大概所有人都忘了,他也曾是一匹嗜血的狼。
江衍修笑了笑,抿了一口上好的六安瓜片,绿茶清甘,滋味鲜醇,“联系一下法务部,给我一份起诉的可行性报告。”
林琅琢磨了一下,“打抄袭的官司肯定是打不赢……”他忽然福至心灵,“你的意思是,打违约的官司?”周琦在约期间所有的著作权都归公司所有,包括绘画和文字在内的所有艺术性创作。周琦用不周山的笔名发表作品的时候是好几年前,但没有向公司报备,而根据社交平台的宣传,他正在创作第二部 作品,且进度喜人。合约存续期间,他这是明晃晃的违约。
以周琦那尿性,履历不可能清清白白。
“帮我筛查他,事无巨细。”江衍修果然吩咐了声。
林琅“啧”了一句,“林景娴真成你命根子了?”
“嗯。”
他倒是没否认。
回办公室的时候,林景娴趴在桌子上涂涂画画,听见他进来,忙拿了本闲书盖了盖,捧着脸,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江衍修被他盯得不自在,终于没忍住,偏头问她,“看我做什么?”
林景娴没回答,却问他,“你把周琦弄走了?”
“嗯。”
“因为我?”
“嗯。”
林景娴沉吟片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江衍修问她,不自觉声音都柔和了几分,“我以前什么样?”
“你以前把工作看得很重,不会儿戏。”林景娴跟过他一年,自认对他还算了解。
“我现在依旧不会把工作看成儿戏,但相比于失去一个有才无德的员工,我更不愿意你不开心。仅此而已。”他平淡地叙述着。
林景娴却全方位炸毛,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有了点儿直觉,直觉他对她还有些不寻常的心思,但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她竟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心里,其实很乱。
“我有……这么重要?”她狐疑地问了句。
江衍修“嗯”了声。
林景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嘟囔了句,“骗子!”
第21章 .
骗子, 都是大骗子,信他才有鬼了。
江衍修神色变换了好几下, 最终抿唇沉默下来。明明挺精明一个人, 面对着她,总是语拙脑钝,手足无措。拿她没办法, 拿她能有什么办法?
林景娴低着头看桌子上刚刚秦城抱给她让她整理的文件, 心烦意乱地拿他的文件折飞机, 折完又觉得自己过分,一个一个又捋平了。
江衍修体贴地说了句, “没事, 叫他们再打一份。”
林景娴又“哼”了他一声,“你突然对我这么殷勤,我好不习惯。”
她没看见,江衍修眼神里流淌的情愫。他抬了抬手, 想倾身过去摸摸他脑袋, 最后又攥了下拳头, 垂了下来。
无论有再多的苦衷和借口, 都没办法弥补七年的错失,他明白的。
所以要慢慢来。
慢慢来。
林景娴一个下午都没有再搭理江衍修。对于大猪蹄子,不能掉以轻心,不给敌人以可趁之机。她当初就是太傻才会被他骗, 骗心还骗身。输了里子又输面子, 丢了节操也丢了贞操。
虽说林御凡是个意外, 也是她自个儿要留下的。
但不管怎么说,“军功章”也有他的一半。这坏事不能她一个人留名。
她恨江衍修。
全天下最讨厌他了。
想起林御凡她又想起一个问题。
——从江衍修
第一回 见林御凡,她就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江衍修其实是知道的。至于他是猜到的,还是从其他地方得知的,那她就想不到了。
她本来还忐忑,回国前一度觉得心绪不宁,但总抱着一丝希望,茫茫人海,哪能一回来就碰上他,哪能跨越七年,那么容易又被他猜到。事实证明侥幸心理要不得,踏踏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办事,唬江衍修这种人精,还是洗洗睡吧!
到现在知道躲不过去,反而坦然了。
难不成他是因为林御凡才对她有愧疚?所以帮着他整治周琦?
她抿了抿唇,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差不多也能确信了,只觉得更恨他了。
但其实又觉得不该恨他,可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恨他,她自个儿都说不清。
于是更觉得心烦意乱。
两个人各怀心思,互相沉默,倒也和谐相处了几天。
林景娴老老实实当她的小助理,他兢兢业业工作,以权谋私带她出入各种场合,有回开会的时候,她睡着了,他声音陡然降了几度音量,搞得全会议室的人一头雾水,后来不知道谁看见林景娴,大家才恍然大悟,继而啧啧感叹。
总裁他可真是为爱折腰的彻底啊!
只是工作见面,回家却难再见上一面。林景娴有意躲着他,多次试图从他公司里辞职出来,奈何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和她……哥签了合约,她去留还得过林景臣那边。
林景臣问她为什么不想在那边?她说不喜欢。然后林景臣一巴掌把她拍回来了,“得了吧,你就是三分钟热度。我赔了多少钱,你好歹多待几个月,你说你别扭什么?这么大了,你还怕你衍修哥?”
林景娴脖子一梗,“谁怕他了?我从来没怕过他好吗?他就是一纸老虎,看着唬人罢了。”
“那你给我好好呆着!”
“你法西斯,你□□,你无情!”
“你随便骂,妥协算我输。不过你怎么知道江衍修是纸老虎?”
“我……”
“好了,别说了。我懂。”林景臣非常过来人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还真是看不出来。”
你懂……个屁啊!
反正最终也没能辞职。
后来又有几个人来应聘家庭教师的职位,大多是大学生,还有退休老师。前者经验不足,后者缺乏足够的精力。选来选去,还是江衍修最合适。
这大概是……天意吧!
——林御凡依旧跟着江衍修写作业,林景娴起初还操心,每回都检查,后来发现比她辅导得好得多就彻底撒手了,虽然说他做得尽心尽力她应该表示感激,可到底那也是他儿子!他如果真的发现了,并且喜欢林御凡想认回江家去,她也没必要矫情着捂着藏着不让他管。
但至于对她愧疚,那就算了吧!
都是成年人了,各自为自己选择负责,
谁也不欠谁。
林景娴下班的时候是五点,学校放学也是五点,她赶不及去接她,老头老太太指了一个司机过来,他每回回家的时候,先上到二十一楼去,写完作业,吃完饭再回来,有时候他会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上来一起吃饭,她都斩钉截铁地说不去,她当然知道,林御凡就算再自来熟也不会自个儿在人家家里吃饭,还臭不要脸地拖家带口。肯定是江衍修指使的。
至于江衍修为什么要这样指使,她一点儿也不想去猜。
只一次,林御凡到了晚上九点还没回来,她打电话去问,却没人接,她有些不放心,就上楼去看,按铃的时候,家里家政阿姨看到是她,遥控给她开了电梯门,她进去的时候,林御凡和江衍修盘腿正坐在电视前头打电动,因为这个,所以刚刚没听到手机响。一款很古老的拳击游戏,林御凡浑身紧绷,吃奶劲儿都用出来了,还是输得很惨,非常没有节操地对着江衍修闹腾,林景娴斥了他一声,“林御凡,怎么没大没小!”
江衍修起了身,请她坐,一边说:“不碍事。”
林景娴坐在沙发上,侧着身子看他,“你早晚把他惯坏。”
那语气,特别像是妻子埋怨丈夫。
林景娴也觉察到了,不自在地添了下嘴唇。
江衍修微微笑了笑,跟林御凡说,“程程,你可以先去其他地方玩一会儿吗?我和你妈妈聊些事情。”
林御凡比了个OK的手势,很迅速地离开了现场。临走还冲林景娴暧昧地做了个wink的动作。
林景娴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德行!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林景娴还是没绷住,问了句,“你其实都知道了吧?”
江衍修没隐瞒,“嗯”了声。
林景娴倒是没觉得意外,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说:“我会让林御凡认你的,但给我点儿时间。至于我,你大可不必有愧疚或者别的情绪,不值得。也没必要。我选择生的时候我都想好了,原本打算一辈子自己带的,但既然你喜欢他,也知道了,我也就没必要瞒着你了,你有空可以陪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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