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数据多也有好处,林朝夕很冷静地想。它能让最后的预测能变得更加精确,大量切实数据可以支撑整个程序运转。
坏处是,今天已经周三了。她很清楚,面对如此数量庞大的数据,只有她一个人,90个小时根本来不及。
——
11:05分。
林朝夕保存数据,关闭电脑,背起书包,往网吧外走。
她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并不非常理智。
起因是她意识到和裴之相约午饭时间临近。等她拦下出租,坐进车内,听到司机师傅问“去哪里”,她才意识道自己想做什么。
“小姑娘,你要去哪?”司机又重复一遍。
林朝夕怔愣,前方道路是种阴暗的灰色,她只能说:“往前开吧。”
司机在她耳边说着一些话,大概是提醒车费一类的。林朝夕看着前方灰蒙蒙的道路,无心应答。
她很确定,在刚才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她一门心思想出门寻找裴之的帮助。
她见过那种庞大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的能力,见过暴力破解大量难题的天赋。那是真正属于天才的能力,也是她现在所需要的东西。
电台里放着午间经典老歌,空调温度很高,林朝夕松开点围巾,脑袋昏昏沉沉。
就算这样,脱离下意识反应后,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去找之求助。
裴之的母亲病危,在不透露老林车祸的前提下,她怎么才能说服裴之用母亲生命的最后时间,陪她去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工作?
更何况。
更何况林朝夕想,一边是老林,一边是自己的母亲,她不能让裴之做这样的选择。
林朝夕看着前方,因自我无能而羞愧,但起码她现在还知道,什么能做,以及什么不能做。
痛苦的羞愧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出租司机调了个频道,情歌声变低,电台里开始播放新闻。
“失恋了?”司机问她,“看你年纪还小,以后的路还长。”
林朝夕吸了吸鼻子:“没有,我和……男朋友关系很好。”
电台里是中午的教育节目,主持人一开始在念一篇高中作文范本,声音悠扬悦耳。随后开始播报一些教育新闻。
“小小年纪,谈什么男朋友,不好好读书。”出租司机瞪她。
“据悉,华罗庚杯少年数学邀请赛笔试初赛将于下周六开始……”新闻播报声透着噪点,沙沙哑哑。
林朝夕视线移向广播:“这个比赛。”
“这比赛怎么了?”司机师傅问。
我和我的男朋友下周六也要去参加。
林朝夕本想开个玩笑,让自己哪怕情绪缓和一些都好。但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裴之根本没报名今年的华杯赛。而她呢,她注定要在周日回到属于她的现实世界,也没办法参加了。
云层压得很低,道路两旁是永川市景观带,原先很美,此刻却透着一种未明的青灰色。
好像一切都即将到达终点,原先再美好的路途也会晦暗不明。
“数学家学术年会将于本周日于永川大学召开,据悉,届时将有800余位国内数学界专家学者参会……”
广播声渐低,林朝夕抬头:“师傅,我要去慈恩疗养院。”
她这么说道。
第214章 发烧
林朝夕到达慈恩医院的时间,比约定稍晚。
从出租驶入医院前小路时, 她就一直注视大门前。
远处是大片宽阔清冷的湖水, 路旁栽着笔直的冬青树, 男生清隽的身影从很小的直线变得立体而完整。
林朝夕走下出租车, 在看到裴之的瞬间, 忘记一路上因时间紧迫而产生的不安情绪。
裴之穿着藏青色厚卫衣, 外面罩了一件白校服。很简单,像完全不怕冷的样子。
林朝夕缓缓走到裴之面前, 把脖子里的围巾解下来给他围上, 然后用力抱了抱他:“路上忘买肯德基了, 我查到这边的乐活小镇有, 半小时之内可以来回。”
——
冬天湖边景区服务游客的小镇显然没什么太多人气,但肯德基和麦当劳总有附近居民去吃。
林朝夕和裴之走在仿古小路上,两旁商铺歇业大半,却有不少中老年人牵着自己的孙子孙女在街上走。
今天天气阴沉, 但大概是孩子多了, 总有种暖和轻快的感觉。
他们一路并肩而行,林朝夕感觉不到裴之脚步有丝毫急促或迟滞。他看上去并不悲伤,让林朝夕很难直接开口问他病房里的具体情况。
“昨天出什么事了?”
反而是裴之先开口。
林朝夕想了想, 还是说了:“就是当时我们在做那个交通预测软件, 我正好来永川,所以想要一些永川的数据,昨天在跑这个。”
她不能告诉裴之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她声音很轻, 带着一点刻意轻描淡写。为这种事取消约定,她不清楚裴之会怎么想。
裴之沉默下来。
“阿姨现在怎么样了?”林朝夕问。
“医生说,就这几天了。”
裴之依然平静,林朝夕心中一紧,握住他的手。
“你发烧了?”
“什么?”林朝夕茫然,就在这时,男生转过来,下一刻,林朝夕感到冰凉的手掌,覆上了她额头。
她仰头,能很清楚看到男生脸上的表情。裴之眉头轻蹙,目光微敛。他们隔得很近,他一直注视着她,让林朝夕耳根微红。
片刻后,裴之收回手,林朝夕退了半步。
“高烧。”裴之说。
大概之前全靠一口气吊着,现在被裴之说破,林朝夕才意识到她为什么看所有数据都像浆糊。
她内心烦躁,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时间紧迫的日子里生病。但她还是冲裴之开玩笑,想让男生放心:“一定是看到你激动的。”
“今天还要去挂水吗?”
“我……”林朝夕顿了下,“我等下就去。”
“其实发烧不用特地过来。”裴之说。
“你这么说就太客气了。”心里沉了沉,林朝夕眼帘低垂,轻声道,“我本来还想问你,能不能陪你去病房看看阿姨。”
裴之没说话。
这是林朝夕第一次那么直白地谈起这件事,反正在发烧,说些胡话也没什么:“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所以很想陪你。我不知道你在病房里怎么样,但我想想,如果老林……”
林朝夕说到这里,顿住。
裴之温和地看着她:“自己‘呸呸呸’。”
“呸呸呸!”林朝夕索性放开了问,“我很担心你,阿姨每天都在病床前,会不会逼你……再也不学数学”
裴之看着她,最后说:“会。”
“那你会答应她吗?”
“会。”
林朝夕握紧裴之的手。
“不要用紧张,我知道什么承诺必须兑现,什么不需要。”
裴之用很清醒的语气说,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但林朝夕曾在22岁的时候,亲口听22岁的裴之讲起这段6年前的往事。他也很平静自若,与现在语气相仿,但那种最后的释然,和正经历时是不同的。
聊天进行到这里,林朝夕也不能拽着他的领子说:你明明现在过不了这个槛。
但就算裴之亲口讲述自己有多痛苦又怎样呢?
她再多的安慰,也不能改变什么,裴之也很清楚这点。
kfc近在咫尺,炸鸡香气萦绕在冬日寒冷街道上,上校本人在招牌上微笑。高烧让她浑身寒冷,林朝夕感觉不到半分温暖。
裴之带她站在收银台前点餐,转头说:“给你点了土豆泥和蔬菜汤,不要吃太油腻。”
林朝夕想让气氛缓和些,于是说:“我还想要个可乐,不加冰!”
“你不是不喝百事?”
“我哪那么狭隘!”
裴之无奈,只能依言点好。取餐的时候,林朝夕才发现盘子里东西有点少,他只给自己点了个汉堡。
“你怎么点这么少!”
“怕你偷吃。”
林朝夕:“……”
他们并肩坐在靠窗的座位看,凳子稍高,能完全看到街道的景象。
林朝夕打开芙蓉鲜蔬汤喝了两口,放下勺子:“可是鸡肉消化率高,有助于病人恢复体力。”
裴之打开汉堡包装纸,“辣堡。”
林朝夕:“……”
又打开土豆泥吃了两口,然后就吃完了,林朝夕咬着勺舔了两下:“可是裴之同学你是个数学生,为什么对医学方面的事情这么上心?”
“我是对你上心。”
林朝夕:“……”
低头继续喝汤,林朝夕满脸通红。
对面是这片乐活小镇的儿童游乐区,空荡荡的巡场小电车还在开,车头是劣质的灰太狼模样。有两个小朋友坐在旋转木马上晃悠,致爱丽丝的电音仿佛穿透玻璃,在她耳边萦绕。
“我小时有段时间经常发烧,那时我爸爸还没有自杀。”裴之用轻缓的声音说。
林朝夕舀汤的手微停,但没打断他。
“但他已经发病,没法照顾我。我妈接手家里公司的很多事情,每天忙得脚不着地。”裴之咬了口汉堡,用很平和的语气说,“大概有那么一个月时间,她每天晚上2点回家,我烧起来,她送我去医院挂水,陪我4个小时,把我送回家,然后7点去公司上班,中午给我打电话,提醒我各种注意事项。我的经验,大概是那时候来的。”
“那老林比较幸福,我从小身体健壮!”林朝夕卷起袖口,比了个动作。随后她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老林从未陪伴她渡过幼年时,于是补了半句,“而且就算我偶尔感冒发烧,他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他肯定想陪你长大。”裴之说。
“恩。”
“我妈她一直努力想做个好妈妈,没错过我任何一次家长会。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我别出事,所以一心让我按她的意愿长大。后来我们分歧越来越大,我就经常骗她,想让我们日子都好过一点,但她偶尔会发现,然后又是冷战。”裴之边吃着汉堡,边叙述着,“冷战的时候,她就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但过段时间又于心不忍,再回来。我仔细想想,其实我们一直在互相折磨。”
“阿姨是爱你的,她只是努力错了方向。”林朝夕说,“而这完全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不是我的错。”裴之吃完了最后一口汉堡,“我只是突然发现,这么多年了,她也从没幸福过。”
林朝夕看着窗外,天是那么阴,好像把对面的游乐场都染成灰色。旋转木马缓缓停下,穿着草莓裙子小女孩从上面爬下来,扑入妈妈怀里。
林朝夕缓缓放下塑料勺,忽然觉得,有时候数学也不是最难的玩意儿。
甚至和老林车祸或那些她短时间内无法处理的数据相比,裴之遇到的,才是人生最无解的难题。
她侧身靠在裴之肩头,右手一把抓住了男生的手腕。
大概是烧糊涂了,她只想拉着裴之逃开这一切,所以完全不计后果地说:“我现在有很重要地数据来不及整理,你能来帮我吗,我们去网吧通宵,不回医院了好吗?”
男生的手臂肌肉微微紧缩,皮肤下覆盖的动脉血管一下又一下跳动。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整个店堂的声音和香气都被完全抽空。
林朝夕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低头,左手搭上,卷起裴之的袖口,裴之却一把按住她。
他抽回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回去好好休息,记得吃药。”
第215章 放弃
天气阴冷,但雪还没下。
也就从医院再回网吧的一路, 气温仿佛又降了10度。
林朝夕在网吧边的药店买了退烧药, 特地要了吃完不会昏睡的种类。
药店的药剂师大概看她年纪小, 拉着她多问了几句, 尤其嘱咐她如果病情严重, 要及时就医, 长期咳嗽很可能被拖成肺炎。
反正flag立多了也没什么可怕,林朝夕吸吸鼻子, 掀开网吧厚重棉帘, 室内湿热空气扑面而来。
她走回自己座位, 拿起杯子, 去饮水机接了杯水,按着裴哥的嘱咐,先把退烧药吃了。
虽然情绪上很无助,离开时裴之的目光仍深深浮现在她眼前, 但她觉得自己还有力气把这些无助和绝望再压紧。
不去想裴之最后的表情, 不去算时间究竟有多紧迫,林朝夕再次开机,观察上午的数据。
她首先要做的是把这些文档按她所要的数据类别分开。想到这里, 她打开桌上的本子, 上面有她早就整理过的流程,该如何分类整理数据也有。
林朝夕让自己心静下来,大头和重点是新的城市交通车流量。她把涉及到这部分的数据先归类入一个新建文件夹,又下了一个文件名整理程序, 重新命名排列。
她曾在大脑中计算过这些步骤所需时间,当时她强行告诉自己一切安排妥当,但实际操作起来,过程往往又繁杂得令人焦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终于整理完第一遍文档,把一些excel文档转换为csv格式。就是这样简单的操作,她在完成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
窗外暴雪压城,阴云浓郁如墨。
林朝夕顿时一凛,或许是退烧药作用,她又看了眼电脑右下角。
17:11,她已经比预计多花了三倍时间,因此非常确定,按照现有进度,她不可能完成程序改写。
电脑桌面上是她整理完城市交通车流量数据的文档,屏幕亮得刺眼。而另一边,未整理的文件夹滚动条扔细得像条单薄直线。
执行计划就是这样,当进度迟缓并难于登天时,再坚定的信念都会被打磨得脆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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