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话音逐渐宁静,他微微眯着眼,语音如琴键般愉悦:“那个人就是你,而时间是在非常深的夜里,你仰头看到整个美妙的星空,群星闪耀、恢弘无匹,有人告诉你,那叫宇宙。”
幕布上,老人笑容依旧,带着盈盈的光彩。可整个礼堂内再没有任何声音,四周寂静,所有孩子都仰头,他们在看他,也在看他带来的那个世界,四周如宇宙般,寂静无言。
思考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老人笑了:“小时候,父亲给我讲的这个画面,真让我觉得非常美好,我所在的真实世界居然是这么来的,那实在太有趣了。不过后来,我读了高中,念了大学,我逐渐有了更多的知识,那时我才知道,小时候,父亲所告诉我的每一句话,它可能是真理,也可能是谬误,它是我们宇宙成因的某种推测,仍在不断完善,或许某天它会被证实,或者某天它会被推翻,这都是有可能。你看,其实我们每一天,都站在已知和未知的边缘。如果这样来看,世界太大,而我们所知太少,一切都仿佛不确定,这很太令人沮丧了。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未知才是最美妙的事情。”
老人说到这里,坐直身子,他更靠近镜头,面容中也更富有神采。
“人类文明经历了漫长的黑夜,而在黑夜中的某一瞬,思维碰撞出火花,我们祖先创造出了数字1,从1开始,人类抽象逻辑概念形成。如果我们原先看到的世界是这么大……”老人笑着将拇指食指抵在一起,比了个非常微小的手势。
他笑着说,“那么在这之后,我们渐渐意识到,世界永远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大一些。几千年来,无数先贤前赴后继,不断完善这门学科。不夸张的说,正是数学打开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得以有机会看到整个未知世界本来面貌的工具;在看到和知道之间架起桥梁的,也正是数学。”
“数学是工具,也是语言。可能在掌握这门工具或者语言的过程中,你们会觉得辛苦,但相信我,和发现未知的乐趣相比,这些努力和辛苦,都是值得的。一旦你意识到,我们不过是在一颗渺小星球上的渺小人类,却在试图掌握一种可以了解宇宙真理的玩意儿,你会突然意识到,你学习过程的本身,就已经足够了不起!”
老人停顿下来,他笑着舔了舔嘴唇,像觉得自己一下子说了太多,有些害羞。
林朝夕再次看向身边。
裴之早已清醒,他正仰着小脸,凝望屏幕中的老人。他目光依旧清亮,却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与老人同样的神采。如果从这时开始,你就想成为他的学生,并为之努力很多年,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林朝夕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音箱中传来老人最后的声音,他说:“如果你们遇到什么学习中的问题,可以询问你们的老师,也可以发邮件告诉我。我由衷希望你们感受到学习数学的乐趣,也由衷地祝你们在这一过程中感到愉快。”
屏幕中打出了一行邮箱地址,画面渐暗,有人已经开始鼓掌,但整个礼堂大部分仍旧陷入一种深邃的宁静。
可突然,画面中的老人又抬头笑了起来,他面朝摄像机,拍了拍脑袋笑道:“忘记说了,我为你们所有人准备一道小题目,如果你中有人能解答出来,也欢迎通过这个邮箱,给我发送答案。但相信我,就算你们解出这道题,也不能立刻代表参赛,更得不到任何奖励。这只是在你们每天艰苦学习之余的一道美味的甜点,希望你们能稍稍品尝一口,它很有趣。”
老人的面容终于消失,屏幕中出现了一张十字棋盘。
问题也被同时打出——
按照规则,将中间位置以外的全部棋子清空,最少需要多少步?并列出你的步骤。
在礼堂正前方,已经有工作人员起身扛起几个原本不起眼的箱子。他们从里面取出一个个小木盒,分发下来。
拿到木盒的孩子们非常兴奋,没想到开会还能收到礼物,有人用力抖着盒子,也有人直接将之打开,发出惊喜的笑声。
棋盒从座位左侧座位被一个个传下,林朝夕拿了一盒,将手中剩下的一叠交给裴之。她将之打开,发现那是和幕布上一模一样的十字棋盘。
在十字棋盘中有33个凹陷,凹陷处被摆上32格棋子,只有中间那格空着。
棋盒内有张小纸条,写明规则。
1.全部棋子摆满后,取出中央的一颗。
2.棋子只能横向纵向(不可斜向)跳过邻的棋子到空位上。
3.被跳过的棋子即被吃掉。
4.按照前面的方法继续移动,直到最后走不下去了,数数还剩下几颗棋子。
5.剩下的棋子越少越厉害,如果只剩下一颗,那你就是天才。
林朝夕再次抬头看向屏幕中的问题——按照规则,将中间位置以外的全部棋子清空,最少需要多少步?
她再度看向身旁的小少年,久久无言。
裴之已经打开木盒摆弄起来,灯光昏暗,他白皙稚嫩脸庞呈现从未有过的兴奋。
忽然,林朝夕回想起未来曾发生的某一瞬间,成年的裴之站在台阶下,问她两个她从未听过的名词。
“fisher线性判别函数?”
“完全解的分类?”
那一刻,她抚摸着手中温润的木质棋盒,仿佛意识到冥冥之中的什么。
孔明棋、最优解、旅商问题……fisher线性判别函数、完全解的分类、pnp问题……
所有的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第34章 小组
这大概也是个很美妙的时刻, 穿梭于时空中的人们,想见证的, 也不过是这样的时刻。
礼堂里闹哄哄的,不如先前那般宁静, 可却充斥着一种澎湃的生命力。无论是前面的小学生也好、后面的初中生、高中生也罢, 都在第一时间低头摆弄手上的小木盒。
孔明棋本来就是很常见的益智游戏, 有些孩子早就玩过,可经由曾校长刚才那些话阐释后, 原本熟悉的玩具, 忽然就变得更有趣味起来。
林朝夕笑了起来,其实老林好像也是这样的大忽悠,怎么说呢, 一些事情经由他们的嘴说来,会变得令人异常向往,毕竟, 他们才是有幸切身享受探索未知乐趣的人们。他们能在短暂谈话中, 带你领略那种美好,但很可惜, 大部分人都会在瞬间感动后,很快忘记那种拥有憧憬和向往满足感。
因为太难了,非极大的热情与毅力不能够, 林朝夕也不知道这种魔法效力在孩子们身上究竟能持续多久。
她边想,边低头走了两步棋子,棋子跳过一枚走到空位, 她将被跳过的那枚取出。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走位,随后她被拍了拍肩。
花卷很兴奋地摇着盒子:“哇你们怎么这么认真,解老师叫我们过去呢。”
解然小老师扳着手,站在礼堂一个角落。许多小高组的孩子们已经捧着棋盒,兴高采烈围着他,他们似乎已经在谈论下一个话题了。
林朝夕和裴之被打断,一起站起来要走。林朝夕转头走了几步,发现裴之没跟上,她回过头。裴之仍站在起立的位置上,仰起巴掌大的脸,在看幕布上并未完全消失的题目和邮箱,有短暂停顿。
突然间,裴之把棋盒夹在腋下,手抬起,面朝投影幕布,很认真开始鼓掌。他是一个人在做这件事,掌声很轻,在已经重新变得喧闹的礼堂内显得微不足道,可每一下都那么清晰。
林朝夕终于反应过来,对啊,曾教授说完以后,他们忘了鼓掌呢。
跟着裴之,她也面朝幕布,开始真心实意地仰头拍手。
一开始,周围的其他人并未注意到他们,但大概三五秒后,从这个小角落开始,很多学生都停下来,他们面朝舞台,再次看向那块幕布。
不需要任何语言,像是种跨越年龄的默契,由前至后,由矮到高,掌声莫名其妙地越来越响亮,并向整个礼堂的角落扩散开来。
甚至连正在退场的领导老师也感到疑惑,也就在他们疑惑的当口,整个礼堂内的掌声终于连城一片,如海浪般澎湃响亮。
这是真诚的致意,绝无虚假。
……
礼堂角落,解然放下手,冲他们在笑。
林朝夕放下手,有点害羞,裴之却已经大大方方向小高组班级集合处走去。
还没走近,他们就听到早到的孩子很遗憾的声音:“所以我们的班主任真的是你吗?”
“好可怕啊。”
解然哑然失笑:“我真得还不错,不然让副校长做你们班主任呢?”
“不要啊!”所有孩子异口同声道。
舞台上,还在收拾整理的张副校长冲他们这边投来淡淡的一瞥。
解然赶紧严肃起来:“咳,好了好了孩儿们,大家来拿下课本还有课表,你们手册上都有绿洲基地的地图,自己先把教室找好,明天上课别迟到了。”
他说边,另一位副班主任老师开始给他们分发他提到的这些东西。
“三次迟到算一次旷课,累计三次旷课你们就要直接回家啦,如果父母带你们外出没有向老师报备或者晚于八点回宿舍,都记一次旷课。记得晚上熄灯后就不要随意活动了,被抓住会算违规,具体不能做的事情手册上都有,累积小过太多合并成大过,可是会被开除的。”解然絮絮叨叨地提醒他们,“你们要仔细记好换算比率啊……”
林朝夕无语,他这个调调大概是在说,稍微可以违规一下,但不要太过分,真不愧是大学生。
不过小学生们当然没旷课概念,孩子们还在执着刚才的老师问题。
“那曾校长会来给我们上课吗?”
“我们想要曾校长。”有学生还不死心,很直白地表示对解然的嫌弃。
解然震惊了,他转身,指着那块巨大的投影仪幕布,它正缓缓上升,所以解然指了个空。
“这位是大牛!”解然收回手指,快被这帮怂孩子气死了,“他都不给我们上课,怎么会给你们上课?”
“大牛是什么?”
“多大的牛?”
“可是他是校长啊,校长不上课吗?”
“名誉校长!”解然纠正道,“名誉校长就是挂名,挂名就是把他老人家的名字写上去就可以镇场子,懂吗?”
“不~懂~”
“不懂算了。”解然继续气。
林朝夕觉得这位解老师也非常可爱。小孩子们根本不了解曾教授是什么级别的人物,解然又没办法把学术贡献一类的事情解释给他们听,所以只能自顾自生闷气。
林朝夕并不非常了解曾教授的学术地位,但解然小老师说的没错,一般这种活动能请到曾教授级别的大牛来挂名镇场已实属不易。更何况曾教授并不是纯粹的挂名,他还特地录了那么诚挚的讲话,留下自己的邮箱,并给每位学生都准备了小礼物,已经足够用心,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教材很快发下,是厚厚两大本书,一本教材一本练习册,白皮的印刷版,应该是内部流通材料,外面根本找不到。
课表夹在课本里,详细标明了每天的日程安排。包括某天会上什么内容的数学课程,某天会安排怎样的课外活动,某天又要去参观什么地方,甚至连阶段考试的时间都标注好,密密麻麻,让人觉得生活既丰富多彩又很头大。
而基本上,上课日的时间都从早上9点开始,早上安排四节课,下午有午休。下午的时间或安排自习或是什么体育啊、户外拓展一类的训练,还有几天下午安排了田间活动,让孩子们干农活。
看上去张副校长是铁了心要锻炼他们的意志。其实也不错,还挺有趣的。除了她和裴之不能睡懒觉要早起去食堂外……
林朝夕粗略看了眼课表,将之收起,抬头张望。
他们小高组这里突然变得有些安静,孩子们都在窃窃私语,除了裴之还在摆弄孔明棋外,其他学生都有些紧张甚至说是低落。
陆志浩在和与他同屋的小男生简单说着什么,林朝夕捅捅他的腰,问:“怎么了?”
“考……考试……”
林朝夕惊了:“又考试吗,早上刚考了啊,太丧心病狂了!”
她声音很大,陆志浩赶紧按住她:“你小声点,不是马上考。”陆志浩又把课表翻出来,抖了抖那张打印着密密麻麻日程的表格,指着7月15号那天,上面标着“第一轮淘汰考”几个字。
“怎么了?”林朝夕蹙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的不仔细,她低声宽慰陆志浩,“班长你成绩留在这一轮没问题的。”
花卷也从他们身后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说:“对啊!老陆你没事的,不过我肯定只能和你们呆这个15天了,你要珍惜我啊。”
“谁说的……也不一定啊……哎……”小陆同学苦着脸,很沮丧,“万一特别难呢,不过你和裴之肯定能留下来。”
“也不是这样的。”林朝夕扭头看了沉浸在孔明棋中的裴之小同学,想让他也说点什么,可这时,已经有学生出声问解然:“老师……怎么又要淘汰考试啊……”
“哎呀早走晚走早晚要走,放轻松。”解然说。
“那不会又是突然考试吧?”
“当然不会!”解然露齿一笑,林朝夕心中又有不好的预感。
“你们是不是很怕突击考试啊?”
“是啊!”
“那这次淘汰考试啊,会给你们充分的准备机会。”解然笑,“还有选择机会。”
他后几个字说得非常轻,但孩子们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
“什么叫选择机会?”
解然打了个响指,从身后拿出一叠纸来,轻咳一声,宣布道:“大家知道晋杯都是团体赛吧,所以发挥你们团结互助精神的时候到了。”
所有孩子都安静下来,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班主任。
他们实在太认真,解然也不再嬉笑,他说:“下一轮淘汰考试是小组淘汰制,你们可以自由组成学习小组,最后考试会排列你们每个小组平均分,从高到底,淘汰均分在后一半的小组。”
小角落有短暂的安静,孩子们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对这种淘汰制度有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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