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路上,林朝夕已经把最后一根鸡腿吃完。巷子里家家户户都是过年氛围,贴对联的贴对联,炒菜的炒菜,可林朝夕和老林走在一起,却莫名没有任何过年时该有的热情和激动,反而很平静。并且她突然发现,如果她不说话,老林也不会主动问她什么。
为了缓解这种父女间的冷清气氛,林朝夕特地找了个话题:“您也不问问我集训队学的怎么样?”
“有什么好问?”老林反问。
“那你怎么对我这么放心啊。”
“你是想听我说我对女儿很放心,还是想听我说你队老师经常电话我打你的小报告?”
“都……都……不想听。”= =
又走了几步,林朝夕看着老林,她刚想开口,老林却抢先:“林朝夕同志。”
“在!”
“你和你老父亲的关系,已经到了找不到话题还要尬聊的地步吗?”
林朝夕觉得这天简直没法聊。她好不容易想做个孝女,陪亲爹买买菜聊聊天,让老林感受下天伦之乐,却发现无论聊什么都只有她被老林秒杀的份。
春天的阳光暖融融的,一回家,林朝夕就准备回房间继续做作业,用冷酷地态度对待不想和她聊天的老林。
没想到她刚进屋,坐在小院石凳上的老林同志,就边择黄豆芽边喊她:“这么好的天气,不出来陪爸爸吗?”
林朝夕:“我不!”
“是你自己说的,需要我关心一下你现在的学习情况。”
10秒后,林朝夕抱着书和课本,端端正正坐在老林面前。
“学的怎么样?”老林问。
林朝夕沉默了下。
“怎么了?”
“我在想要怎么形容,但无论怎么形容,你都会说,不够精确。”
“有道理。”老林把择好的豆芽扔到一边,“大学数学还挺难的是吧?”
“爸爸,说好不尬聊的,你自己先尬聊了。”
老林愣了愣:“你老父亲是在认真思考:该用怎样的优美语言,带你进入美妙的数学世界,你怎么能这样伤你老父亲的心?”
“我看了你让我借的这本《微积分》。”林朝夕把笔记本拿开,露出下面的课本,“这上面挺多优美的感悟的。”
“那不是我写的。”老林老脸一红。
“但是字迹是你的啊?”林朝夕翻开扉页,“如果非要说,人类近现代文明是建立在一个定义之上,那它的名字一定叫——极限。
她朗诵道。
“那都是年少无知。”老林“咳”了声。
“我觉得它很优美。”
“是啊。”老林放慢了摘黄豆芽的动作,“但数学这个东西,越到后来,你光在想它很美,是不够的。这不是说它不美了,它还是很让人憧憬的东西,但后面每天脚踏实地的工作,会逐渐磨灭你的爱好和热情。”
老林的话说得非常悠闲,配上他择黄豆芽的动作,就更像随意闲聊。
但林朝夕突然就沉默下来,老林特地讲这些,是讲给她听的。
他那么聪明,肯定能感觉到她学习这些的困难。林朝夕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困难,它从不来自高山,而来自登山人和这座山顶的距离。
《微积分》是数学系包括很多理综类学科大一必修课,大家都知道它是基础,也知道它应该挺困难,可翻开书后才发现,这玩意还是比他们想象的难一点。
光极限的定义就长而艰涩,各种符号、“设”“如果……存在……使得”“只要……并且”混杂,和高中前的知识光相比,光定义的长度就完全不同。
虽然老林提前准备了数学思维和数学语言的课程,很大程度上缓解她对这些定义性语言的陌生程度,可高等数学还是令人倍感陌生的领域。
而当她认真看完书本和注解,以为自己弄懂极限定义后,她拿出纸笔,按备注的方法,准备自己再证一遍时,大脑却突然一片空白。
她几乎忘记自己刚才到底学了什么。
再等她真正搞懂极限定义,掌握证明方法、翻向下一页时,她又突然发现,她刚才对定义的理解可能还不够深刻。
如此一点点学下去,不断地“自以为掌握”和发现“其实没有“间反复,甚至让她感到恐慌,毕竟微积分只是大学数学里的基础。
“爸爸……”林朝夕缓缓开口,“为什么微积分这么难,你学的时候,是不是不觉得有那么难?”
“书上有句话吧?”老林问。
“哪句?”
“他用几乎神一般的思维力,最先说明了行星的运动和图像,慧星的轨道和大海的潮汐。”老林强调,“这不是我写的。”
林朝夕翻到那页,发现是在第一章习题上,用圆珠笔写的,确实不属于老林的字体。
“嗯?”
“这是牛顿的墓志铭。”老林问,“你知道为什么上面有这句话吗?”
“不知道。”
“因为有人也觉得难。”老林说,“三味大学的学生。”
林朝夕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牛顿和莱布尼茨的智商有多高吗?”老林又问她。
“不知道。”
“那阿基米德、费马、笛卡尔、罗伯瓦、笛沙格、巴罗、瓦里士、开普勒、卡瓦列利……”老林吐出一个个举世闻名的名字,他越说越快,甚至有些名字林朝夕完全没听过。
“这些人的智商呢?”
“我也不知道。”林朝夕坐直身体,认真回答。
“我们都不知道。”老林也非常认真,“但我们知道的是,从公元前7世纪到公元后17世纪,刚才那所有伟大的名字前赴后继,不断提出问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使‘几乎神一样的思维力’的那个人在17世纪最终建立了这一学科。”老林停顿下来,“而他,也只是被历史所承认的创建者,之一。
“但这一切也只是微积分被称之为‘学科’的开始,在那之后的几百年,数学家们仍在不断完善它。”老林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目光很软,让林朝夕觉得他要摸摸她的头,可最终没有。
他只是说:“几乎可以不夸张的说,它让你头顶有飞机,脚下有铁轨,让这个世界最终能变成现在这样,现在你能慢慢学习它了解它,是多有幸的过程,‘难’不是最理所应当的事吗?”
老林说得很有道理,然后他就继续择黄豆芽。
而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朝夕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最轻微的“咔擦”“咔擦”声音。
她再次把微积分翻开,她想,她和老林在数学面前最大区别可能不是天赋。而是老林看待数学时的姿态,远比她更加诚恳和谦卑。
在那之后,她开始静下来看书做题,不再为困难而痛苦,也不因无知而困扰,老林就一直干自己的家务活。
他们坐在小厨房里,吃着很简单的年夜饭,老林时不时给她讲东西,也时不时拿各种话逗她。
他们这里却像往常一样,完全没有年味。
唯独八点后,老林的电话响个不停。
他的学生们一个个电话来拜年,最忙的时候,刚挂电话下一个又响起了。
有花卷、陆志浩,也有安贝贝、姚小甜、陈成成,连章亮都打电话来,虽然没聊两句,可反骨仔还是很认真说了“新年好”。
在这种氛围里,裴之的电话,也变得非常寻常。
老林和谁都没太多话讲,包括裴之在内,林朝夕和他聊了两句,也很自然地挂断电话。
煤气灶上温着鲫鱼豆腐汤,天色已经很晚,窗外爆竹声不断炸起,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飘来。
零点钟声和着爆竹声一并响起。
老林端来两杯暗红色的液体,用透明玻璃杯装的,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
林朝夕发现,老林递给她的这杯里,好像也没有气泡。
“可口可乐还是葡萄酒?”
“可口可乐。”
林朝夕很不信。
他们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下杯。
“新年快乐!”
“同乐。”
林朝夕小心翼翼抿了一口……然后差点喷出来,还真是可口可乐。
“未成年不能喝酒。”老林义正词严,“怪裴之,昨天接他电话,瓶盖忘盖了,但喝不完多浪费。”
林朝夕:“……”
第133章 开学
寒假本来就短, 过完春节,假期时日无多。
林朝夕埋头写了一天, 把所有语文作业在最后做完,尤其作文, 她简直发挥了毕生瞎编功力, 才把整整10篇押题作文写完。
期间陆志浩和花卷来找过她一次, 当然是来讨论该怎么“系统分配”,才能把那么多寒假作业“分别”做完。
当时花卷正在她床栏上压腿, 林朝夕很震惊看着花卷带来的一大叠空白卷:“你没有去集训队啊, 怎么这么多题没做?”
一个寒假,花卷的身形很明显挺拔不少,他很理所应当地说:“我去参加艺术培训了。”
又到人生的四岔路口, 林朝夕有点紧张:“那你要考艺校,还是和我们一样去安宁高中啊?”
“当然是重点高中,我的履历必须完美。”花卷说。
“你考重点高中为什么还要抄我寒假作业!”
“太简单了, 我不想重复做这些题, 没太大意义。”花卷同志收回腿,跑过来翻她的卷子, “你都做完了,借我抄抄,别一脸掉了几斤肉的心痛样子……”
“等你红了我要曝光你!”林朝夕恐吓道。
“掉肉正好啊。”老林托着盘水果进来, 这么说道。
——
2.26,报道日。
这天是所有学生年后最痛苦的日子,他们要告别温暖的家和舒适生活, 重返校园。
报道日下午,学校直接安排了学期初摸底考,考试连续两天,周一正式上课,意味着中考最后的冲刺时间到来。
早上上学前,林朝夕强烈要求老林给她蒸了两个鸡蛋,还买了油条和糕点。意味着好好学习,蒸蒸日上,高高兴兴,天天考100。
“这个油条和鸡蛋很完美,正着数100,倒着数001……”林朝夕坐在小餐桌前对老林这么说,意思是:你找不出茬了吧?
老林很不耐烦地把她点的早餐一样样拿下蒸锅:“中考语数外三门单科满分不是120?”
“……”林朝夕憋了会儿,对着盘子的两个鸡蛋,勉强地道,“数字,代表着……美好的祈盼。”
“祈盼你去班级能看到裴之回来?”老林问。
就因为老林这句话,林朝夕背着书包去学校的一路上,有点忐忑不安。
她已经懒得吐槽老林“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春节期间,她和裴之通过几次电话,裴之也从没说过自己不会回来,其实她挺放心;可另一方面,裴之好像也没说过一定会回来。
等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好一阵春风刮过。
将到惊蛰,风都不再像冬日里那么冷硬。
许许多多和她一样的学生都背着书包,重返校园。看到那么多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她内心的小忧虑,又放下不少。
其实无论裴之是否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仍会好好学习,蒸蒸日上。
——
“新年好。”
“新……新年好!”
初三(13班)教室最后排,座位上的裴同学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
林朝夕下意识回应完,就愣住。
一个春节没见,裴之似乎完全没有吃胖,除了眼底略有青色看上去没休息好外,和他们分别是没两样,还是很英俊阳光的少年人。
啊,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什么叫“改变不了什么”,裴之能回来,起码能让人非常高兴啊!
郑马特还没来报道,林朝夕很随意在裴之身边坐下,和他聊两句。
“裴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刚下飞机?”
“没有,前天回来了。”
“那你的黑眼圈怎样有点重啊?”
“因为你让我补寒假作业。”裴之说。
林朝夕呆滞了下,想想花卷都在偷懒,裴之还认真补作业,好像有点可爱。
她拍拍裴之的肩,从书包里拿出作业走向讲台:“没事,反正你做什么都快。”
裴之:“……”
教室前闹哄哄的。班主任李姝在讲台前收作业,小组长在帮忙检查作业是不是都做完,以免有悄悄塞上作业其实根本没做的情况发生。
林朝夕躲在小组长后面,想偷偷蒙住她眼睛,可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小组长冷酷的声音响起:“我三岁就不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了。”
林朝夕被吓了一跳,有了压岁钱的孩子们底气就是足,都开始狂霸酷炫了。
但小组长的愤怒不止于此,或者说并不是针对她的。
小组长冷漠地抬头,对她面前交作业的女生说:“包小萌,你寒假作业什么都没做?”
林朝夕猛地抬头,视线和包小萌交接了下。她刚才根本没注意到包小萌在那。
一个寒假没见,包小萌好像黑瘦了一些。
包小萌很快别开视线,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正当林朝夕在想总还要打个招呼的时候,小组长又说:“6月份就中考了,今天正好离中考还有100天,你真准备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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