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埃里克真的很文明了,虽然言辞激烈但也没有音乐剧里对克里斯汀的尖刻比喻(可怜的小克)。他目前对于伊妮德的光明气质还是比较收敛的……当然后期就反弹得很厉害了2333喜闻乐见。
第15章 两座界桥
那是一种旷远的辉煌。
海的歌声与天使之音一同响起,前者清亮柔和不失婉转,后者高亢伟丽难掩雄奇。两种灿烂的光芒在彼此的精神世界里交相辉映,又投射在现世里他们如痴如醉的面容上。
伊妮德轻声吟唱,海洋的深处藏着明净透彻的心灵,而埃里克以烈火焚烧般痛苦狂郁的歌声回应,交织成一幅天上地下、纵横浩荡又不失细腻的美丽。火烧云烧到了宁静大海的远方,心潮犹如波涛汹涌澎湃。他们携手徜徉在音乐的国度,进入到对方浩瀚而陌生的精神世界——前所未有的惊叹,前所未有的欣喜,与前所未有的满足充盈着心田,又反过来滋养了灵魂。
他们携手歌唱到黄昏将尽,西边的最后一丝云霞也渐褪去了华色,埃里克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止住了。并非是他不想歌唱到日日夜夜,而是伊妮德的歌声——至少此刻伊妮德的歌声,带着太多光明的气息,而他则替黑夜而歌。待到夜色侵袭,他仿佛又成为了那个黑暗世界的王者,驱使着无尽的伟力,同时也将打破歌声里的平衡。
他们极有默契地在夜色彻底降临的前一刻停止了歌唱,伊妮德白皙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的晕红,她侧过头向他微笑,埃里克却在此时轻声叹了口气。
“您怎么了?”伊妮德询问道。随着她这句话的话音落下,别墅里已经次第点亮了蜡烛——魅影的魔法同样延续到了地上世界,交相辉映的烛火衬得别墅里朦胧而神秘,但伊妮德不过看了一眼就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埃里克的身上,“我以为您刚才还是欣喜非常的。”
“的确如此。”埃里克低沉地说道,声线优美宛如大提琴的音色,他转过脸,定定地看着伊妮德,道:“可是一旦想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我就不由悲伤起来了。”
“您怎么会这样想?”伊妮德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聪慧如她很快找到了原因,她轻声地问道:“因为那歌声仅仅是交换而来,并不真正是我自己的?”
埃里克迟疑地点头,不通俗务如他也能体会到这句话的不体面。然而他的确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他的心是如此焦躁地一面渴求着真实,一面期盼着浮饰。他连忙地补充道:“并不完全是那样,我仅仅是想到了自己——”
有那么一两秒,他的眼神是放空的,似乎彻底浸入了过往的回忆中。但很快,埃里克抬起右手抚摸上了自己光滑、完整的右边脸,苦笑道:“这一切就像是做梦,这本也不是属于我的容貌,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您呢?只不过,一旦想到美丽的背后是虚假,我便难以自抑地感到悲伤和畏惧了。一切都是假的,可它们看起来太像真的了。”
“埃里克……”伊妮德呼唤他的名字,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埃里克突然的发问打断了她。他道:
“伊妮德,你是怎么有勇气放弃原来生活的?”
金发少女沉默了片刻。埃里克一向知道伊妮德有一双澄净明澈的蓝眸,但此刻她的眸子里跳跃着近乎愤怒的勇气,那种压抑之下迸溅出的火光——她的手指紧紧地扣住了掌心,她缓慢、却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痛恨,咬牙切齿地痛恨。”
埃里克不再说话了,他安静地等着伊妮德说下去。而伊妮德轻声叹了口气。
“被梦想俘虏的人就是在追逐着自己的噩运。”伊妮德道,她渐渐平静下来了,“最怕的不是‘他们’有多无知愚昧,而是有朝一日我也不自觉地沦为其中一员。这种恐惧对我来说几乎是灭顶的。我要逃,我要从界桥逃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天大地大,总有人听得懂我的声音。就算我找不到那个地方,至少我也可以一路地逃下去——我不会止步。”
她轻声地说道,安详与温柔重新回到了那张面容上,她具有一种画家将要用光圈来表达的圣洁气质:“他们试图埋葬我们,可他们不知道,我们本身就是种子。”
“而我们从旁人以为的坟地里生长出来,冒出青翠的绿意,然后让风带着新的种子去往更遥远的地方。”埃里克喃喃地接道。
突然之间,他感到自己不需要伊妮德回答先前的那个问题了,因为他已经自行心灵相通般地得到了她的答案。这答案藏在她的话语中,藏在她的面容里,也藏在她的眸光——那温柔的眸光。
这种眸光难道是歌声所赋予的吗?他看见的灵魂难道不属于伊妮德自己吗?埃里克为自己先前的偏执感到几分荒谬般的好笑,又不禁动容——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来自伊妮德自身的吸引力而非歌声赋予的魅力。这份吸引力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剥去了歌声的外衣,他更能够好好审视伊妮德本身。她不是一台会唱歌的机器,她是个人,一个能令埃里克自愿打开心灵的人。埃里克感到自己真正地平静下来了。
伊妮德的歌声是她与自己晦暗的过去决裂,奔逃通向另一种生命的界桥;而埃里克的容貌则是他选择的全力一搏,企盼光明与爱情的又一座界桥。无论是伊妮德的歌声抑或他的容貌,都仅仅是一种媒介,是二人自己选择的界桥——连通世界与心灵的孤岛。
但是他究竟有多幸运?埃里克心想。他居然遇到了一个不需要那座界桥就能天然懂得他心灵的人——但假如不是他们双双做出了交换,也不会有今朝的相遇了。
他暂且地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对伊妮德说道:“那么,我让人为您准备休息的地方——等等,那道该死的枷锁不会要求您必须睡在草堆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试图埋葬我们,可他们不知道,我们本身就是种子——墨西哥谚语。
第16章 重逢时刻
伊妮德自然没有真的去睡草堆——誓言之枷虽苛刻,还不至于太过刻奇。华屋与贫居俱是流浪的一部分,之前的限制只是不许她以歌声谋求生存之外的利益。伊妮德在埃里克为她准备的卧室里度过了很安恬的一夜。
之后的几天里,他们共同享有了一段跳跃着明亮火光的日子。歌声、思想或者灵魂在这幢巴黎郊区的别墅里尽量飞翔,时而相合时而碰撞,在疲惫之后又回馈给歌者极大的安宁。
埃里克的人生中很少有这么平静的时刻,但对伊妮德却似乎只是常态。他们刚开始只是谈论歌声,后来加入了诗和其余的艺术,并且延伸到了建筑的范畴。伊妮德非常博学,埃里克惊讶她读过那么多的书。
“毕竟那时我唯有通过阅读才不至于使心灵一潭死水,逐渐干涸。”伊妮德在埃里克发问时如此回答他。
埃里克对于伊妮德那隐晦的过去简直有点儿迷恋的意味了——当然,不是那种生活本身,而是身处其间的伊妮德。想到金发的贵族少女如何垂下纤细羸弱的脖颈,白皙柔软的手指细细拂过一行十四行诗,口吐玫瑰与夜莺的芬芳,他便心醉神迷。自然,那些也不过是表象,真正引人入迷的是那个陷于痛苦的灵魂——智慧遭遇苦难时的闪光。
他被那一副场景给迷住,接着又忍不住细细打量面前神色安详宁静的灰袍少女,仿佛从其中就得到了某种坚定的力量,心也不自觉地宁静下来。
“真希望我能为那时候的歌唱。”他温存地说道。这种不带棱角的感情在埃里克身上是很少见的,但是一遇见伊妮德,它们便如新芽般破土而茁壮。
“那么让我们来唱吧。”而伊妮德也微笑着说道。
他不再那样多地想起克里斯汀,至少不再是那样迫切地思念她,因为他的心被另一种感情所填满。他是如此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那种感情,因为释放出那份感情的光源——是的,他如今很愿意在心底如此默默地称呼她了——迟早要离开。
伊妮德与克里斯汀截然不同,这份不同因为他在感情里的身份而愈发鲜明。
在面对克里斯汀时,他自动成为一只飞蛾,于是克里斯汀便成了那烧尽一切的焰光;而面对萍水相逢的伊妮德时,他清楚对方一切言语皆出于善良温柔的天性,于是便也如劳累旅人接受月光的爱抚一般,默默铭记和感激。
埃里克并没意识到的是,他从伊妮德那里获得的正是回归人世后第一份平常而正面的感情,建立起的也是同样的回馈机制,这些对于他而言实在不寻常。
他只是本能感到对方的珍贵——埃里克真不愿意失去这段时光,为此他竟然短暂地忘记了克里斯汀。
但等到他们一同唱完这一首忧伤而希冀的歌曲后,伊妮德还是提出了那个埃里克有意无意回避着的话题:“埃里克,你不想要再出去走走,去街上看看吗?”
埃里克浑身一震,隐秘的恐惧像针密密刺在心头。这几天他躲在自己的别墅里,好像还不必立刻去面对那些改变——在这个只有他与伊妮德的世界里,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失去。他拥有能够被聆听的歌声,还有一副漂亮的容貌,但他又清楚对方所看重的是前者,乃至他的灵魂。
然而他肯定要离开这个壳子,因为这本就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但如今的他在畏惧什么?这份畏惧甚至压过了对克里斯汀的火热爱意,仿佛离开这里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本身就回不去了,原本的世界不复存在。他不是已经在初遇伊妮德的那个雪后清晨感受过彻底的孤独和寂寞了吗?
那时的他自信克里斯汀的爱能拯救这份寂寞,但现在到手了英俊容颜的他却不愿面对那份寂寞了。这是人之常情的可鄙,但可鄙背后仿佛又有一点宿命的阴影。
埃里克暂且摆脱了这个念头,他慢慢、慢慢地说道:“好啊。”
接着他又用很快的速度补上一句邀请:“您会和我一起去的,对吗?”
伊妮德和他的灵魂之间有一座界桥,克里斯汀的爱情肯定会更好,但是谁能不留恋已拥有的呢?尤其当他是个一无所有、才归人世的被弃之人时。
他对伊妮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依恋,歌剧魅影从不软弱,但重回世间的埃里克心想,他可以试着和人建立关系,尽管她终归要走——这又使他的心里感到很不痛快了。
“那当然。”伊妮德回答道,她湛蓝的眸子安详而温柔,“您知道我为什么留下来。”
为了帮助同样接受了巫婆的交易的埃里克走出最开始的迷茫痛苦——突然间,埃里克的心阴郁下来,他竟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更希望摆脱那种软弱的情绪,还是更希望她留下了。
在两天之后一个微风轻柔、阳光明媚可爱的日子,埃里克与伊妮德一同离开了这幢他们居住了五日的别墅。
伊妮德依然是灰色的长袍,但已洗得很干净,与她近乎灿烂的金发和太过安详的蓝眸映衬,朴素中有种修女的圣洁。而埃里克,他原本情不自禁地想用厚厚的黑斗篷将自己裹住,就好像这身魅影的盔甲能给他庇护——但伊妮德制止了他,她的目光既使他羞愧,又令他动容,在她的目光里他将是安全的,又会是赤|裸的,好像一个婴儿。
伊妮德为他挑选了一套衣服,埃里克简直羞于面对镜子的冷嘲热讽,但伊妮德说:“您很英俊,埃里克。”
“您俊美得就像个王子。”她又补充道,坦然的赞美给了埃里克信心。
他慢慢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有些陌生的俊美容颜,但却契合着他的骨架和气质。而那套做工精美、料子贵重却并不张扬的服装,即使穿着直接走入一个中等规模的茶话会都不会显得失礼。他的确像是王子,但首先又是个艺术家。他尝试对镜子里的自己微笑,那是个失败的微笑,他紧张地盯住自己的眼睛,明白确实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走吧。”伊妮德笑着这么对他说道。
“假如遇见克里斯汀,我该怎么办呢?”这是埃里克出门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几乎是惶恐地向她讨教,在自信与自卑的两端滑落,忐忑地想要把握住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难道要告诉她魅影的新把戏?她是个虔诚纯洁的女孩,必定会认为我与魔鬼交换了灵魂。而且一旦我坦诚自己的身份,她必然会因为惊吓而逃得远远的。我既不想再次使用粗暴的手段,又急于谋求一个展露新我的机会——”
伊妮德在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她打断埃里克道:“那么就告诉她您是一位作曲家——作曲家埃里克,新近到巴黎。您可以以全新的身份去认识她。”
“我是一位作曲家。”埃里克呢喃道,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世的身份仿佛给了他某种底气,甚至超过“作曲”本身,“对的,我是作曲家……埃里克。”
他念出自己的名字时有一种难言的痛苦,那听起来就像是责备。伊妮德并没有追问下去,但埃里克清楚其中的缘由:因为他都不需要、他竟不需要换一个名字去接近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只知道他是伪装的天使,恐怖的魅影。
几个小时之后的埃里克必须要庆幸自己出门之前的先见之明了——因为当他在画廊猝不及防撞进那对蜜糖般的棕色眼睛,心里因为悲哀和喜悦剧烈地疼痛起来,却只能看着棕发少女满面惊慌地后退时,他居然还能抑制住声线的起伏,用尽量平缓的语调说道:
“您好,戴耶小姐,我听过您的歌剧,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我的名字是埃里克,是一名作曲家,新近到巴黎。”
第17章 番外:命运齿轮
拉斯丁·康诺利夫人一向热衷社交,从康诺利伯爵府发出的请柬自然也是独一份的精美。因此早在公爵小姐纤细白嫩的手指展开那份勾勒着繁茂玫瑰花藤的请柬之前,她就已经清楚邀请人的姓名了。但是一个威严而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了她。
“公爵小姐,您应当让请柬好好呆在桌上,安安静静享用您的下午茶和阳光。等到三点钟盖伊女士过来的时候,她会为您读信的。”
贝纳·沃德严肃刻板,哪怕最好的钟表匠也不能造出如此恪守秩序的杰作。他因为公爵府累世的荣耀而骄傲,更深深地迷恋着那些匀称而优美、宛如希腊大理石像的秩序条文。这位忠诚的老管家是如此热爱自己的职责,尽管他也曾为公爵夫妇的先后去世悲痛万分,但那不过更加坚定了贝纳守护这个古老姓氏荣耀的信念。他就如同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守着昨日的剩骨头,对妄想中每一个冒犯它的人龇牙咧嘴,狂吠不已。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小主人,公爵年仅十岁的独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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