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现在才鬼使神差的再次回到这里,或许只是想看一看,她是否已经回来了吧……
夜风寒凉,轻拂起他的袍角,他静静立着,眼见那窗中的烛火跳动,隐约映出她的身影,时候不久,却又熄灭,窗中一片漆黑,再也没了动静。
料想她该是睡了吧。
他渐渐回神,不由得自嘲般笑了笑。
她非一般弱女子,回个晏家还不是轻轻松松?自己今日这般跟过来,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而眼看天色将亮,再待下去,恐怕会叫早起的下人给发现,他便敛起思绪,悄无声息的出了晏府。
也罢,先叫她睡个好觉,其他事,下回见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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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钧的愿望虽然很美好,只可惜,拂清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好。
一夜梦魇纠缠,幼年的情景仿佛重又回到了眼前,可怜她脑间虽清楚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梦中却依然难免痛哭与愤怒。
如此噩梦纠缠了半宿,后果可想而知。
天亮之后,小翠进房要伺候她起床,还未张口问好,先被她红肿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小丫头鲜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娘莫不是哭过了?眼睛怎么这样红?”
拂清尴尬地笑了笑,道,“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而已。”
小翠犹豫的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忙去端了水来伺候她洗漱。
等她净好面,又拿了脂粉匣子来要给她扑粉,道,“姑娘白净,如此眼袋便很明显,还是上些妆吧,瞧起来精神一些。”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由着小翠忙活,忽然间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翠儿,你知不知道,昨日可有哪位姓周的男宾来赴宴?”
小翠一愣,道,“昨日宾客可不少,光男宾好像有百来十位,至于有没有姓周的,还真不好说……姑娘为什么这样问?”
拂清便将昨日花园里遇见醉鬼的事给说了一遍。
小翠听完,登时就瞪起了眼睛,骂道,“这人也太过分了,来别人家里做客,喝醉了不说,还能跑到后院调戏姑娘?不成,您一定得把这事禀报给相爷,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您。”
拂清道,“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告状呢?还有,这人不声不响的从旁边出来拦我,可不像误打误撞的,没准儿一直在旁边等着呢,而且看似一身酒气,却还能立刻认出宁王。”
小翠一顿,想了想,试着道,“您是说,他没喝醉酒,是特意埋伏在那里的?若果真如此,可就更过分了,绝不能轻易放过啊!”
拂清点了点头,“所以我想知道他的身份,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打听一下?”
小翠稍稍一想,道,“我去问一问昨日在前头侍宴的丫鬟小厮,说不定能有收获。”
拂清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你了。”
梳妆完毕,该用早饭了,小霜勤快的从膳房提了食盒,又在桌上一一摆放好,就等拂清入座。
哪知却在此时,听见门外响起通传声,倒是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晏明云?
这可是稀客啊。
拂清脚步一顿,眼望着晏明云进了房中。
来人神色有些清冷,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她上过妆容的面上,道,“看来我来的正好,姐姐已经起来了,只是不知今日有什么喜事?姐姐平常素淡惯了的人,今日竟然也上了妆?”
晏明云这一大早的来,言语还不冷不热的,小翠不由得心间一紧,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赶紧去瞧拂清,却见她只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喜事,是婢女见我面色不太好,替我上的妆,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眉目间同样一片清冷之色。
晏明云看了看一旁的小翠,道,“先叫她们出去吧。”
这晏明云可不似晏明璐那般急躁蠢笨,若她来找麻烦,恐怕不好对付,小翠有些担心。
却见拂清向她点头,她便只好应了声是,退到了门外。
罢了,左右姑娘那么厉害,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的。
眼见屋里头清静了,晏明云终于道,“我有些话要问你,希望你能直言。”
拂清却不置可否,只是道,“说来听听。”
语罢还坐到了圈椅里,姿态甚是悠闲。
晏明云目光一凝,顿了顿,只好道,“昨天唐嬷嬷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拂清不由得一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
晏明云倒也没傻到以为她会承认,便道,“不是你做的最好,否则管家一定会查出来。此时令晏府失了脸面,父亲母亲包括祖母,一定不会轻饶。”
然而如此旁敲侧击的恐吓,却没起到半点作用,拂清一句话未说,竟还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这般态度,终于叫晏明云无法忍受,索性进一步问道,“你到底是谁?”
拂清却又抬眼来看她,似笑非笑的道,“我是谁?这个问题真奇怪,我不是你爹的义女吗?”
晏明云冷笑,“现在没有别人,你何必隐瞒?我记得从前就在这个院子里,曾经住过一对母女,是不是跟你有关?”
拂清假装讶异,啧啧道,“你居然还记得这些?看来记性不错嘛!不过这事你得去问你爹,如果他不想叫别人知道,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了?
晏明云眉间一凝,道,“你果真很不简单,父亲一定被你蒙骗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管过去如何,你该知道,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不关我们这一代的事,俗话说人死灯灭,你娘若是没了,那事情就该结束了……”
“没有结束。”
话未说完,被冷声截住。
拂清目光里没有温度,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道,“我还活着,所以这事儿不可能过去。”
晏明云一愣,不知为何,触及她的眼神,竟觉后背直起冷意。
然而稍顿之后,却依然强硬道,“那你也该知道,我娘是无辜的,你想一下,贵贱本就不能通婚,而你娘身为贱奴,居然勾引家主,这本来就是她的错,有此错因,必会生出恶果,这个恶果,也自该有她自己承受。”
“而我娘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嫁入晏家之后却要面临夫君隐匿私生子的境况,她也是受害者而已,换做是你,你未必不会像她一样!所以你回来找我们报仇,根本没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我该找谁报仇呢?”
拂清冷笑,“找你爹如何?”
晏明云一噎,惊讶道,“你疯了吗?我爹难道不是你爹?你要找你自己的亲爹报仇,你还是人吗?”
拂清却哦了一声,道,“他是我爹吗?”
可笑,一个连亲生骨肉都不敢承认的人渣,配当爹吗?
语罢再不容晏明云说什么,她径直道,“你说得对,犯了错是该付出代价,不过错的并不是我娘,而且你娘无不无辜,你说了也不算。”
“还有,注意你的措辞,你既然觉得此事跟你无关,就不要再以那样的称呼来提我娘,没有人配说她是贱奴,下回我若再听见你说,小心你的舌头。”
这声音冷的像刀,晏明云不由得一惊,凝眉道,“看来你果真是回来报仇的,不,不能容你再祸害下去了,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这家不能再容你了!”
说着便夺门而出,很快便消失在院门外。
门外守着的小翠见到这一幕,既疑惑又担心,赶紧进屋来看,哪知却见拂清正悠悠闲闲的坐在桌边用早饭。
小丫头愣了愣,问道,“大姑娘这么着急,去干什么了?”
拂清喝了口粥,随口道,“大约找她爹告状去了。”
小翠一惊,“啊?那怎么办?”
却见拂清浑不在意道,“管她怎么办,先吃饭。”
~~
晏明云心急如焚,脚步匆匆,终于来到前院,着人通报后,很快见到了书房中的晏楚。
她脚步未稳,气都顾不上顺一顺,急道,“父亲,我有话要跟你说……”
却见晏楚手里握了张帖子,见她来,笑道,“明云,你来的正好,宫里刚刚下了帖子,陛下中秋在玉津园设宴,不仅邀请群臣,还邀了几位贵女千金,其中便有你和明璐,你们准备准备,对了,还有明珠,陛下特意交代,叫她一同去呢。”
晏明云当即一愣,凝眉道,“什么?”
第二十一章
什么?玉津园宫宴,陛下竟然点名要那个丫头去?
晏明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眉问道,“父亲说什么?陛下怎么会叫她去?”
中秋宫宴是何等的场合,非皇亲国戚,寻常人谁能参加?
就算她自己这样的相府贵女,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接到帖子,而那个明珠不过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凭什么就能轻易得此殊荣?
晏相爷此时却心情极好,极有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听闻明珠勇救为父的义举,十分赞赏,故而今次会邀请你们姐妹一道去,她甚少接触这样的大场合,到时候你同明璐要在旁多帮帮她才好啊……”
此时晏明云的注意力全在晏楚的前半句话上——原来连宫里的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还特意发话叫她参宴。
一种不平衡感陡然升起,晏明云满眼怀疑的瞧着晏楚,问道,“父亲,明珠果真救过您吗?”
这叫晏楚一愣,终于认真来看她,发现她神色不对,问道,“你在说什么?”
晏明云却道,“您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您将她接回晏府,是因为她果真对您有救命之恩,还是存了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
晏相爷登时就皱起眉来,摇头道,“为父原以为你是个眼界清明的孩子,现如今竟果真也受了你母亲的影响,如同那些内宅妇人一样多疑狭隘!”
言语间满是痛惜。
晏明云却断然否认道,“不,女儿并非受了母亲的影响,这本就是事实!父亲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为何还要瞒着我们呢?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如今都不愿同我说实话吗?”
晏明云自是痛心疾首,然而很无奈,晏相爷并不想同她讨论这件事。
他此时面上早已经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背起手来,冷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实话,这就是事实。明珠的身世连陛下都已经知晓,你们又在这里瞎想什么?就不能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晏明云悲切的笑了一声,“父亲,不想过安生日子的正是您领回来的那个人啊,她已经承认了,还说自己就是回来报仇的,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父亲还将她留在家中,就怕家无宁日吗?”
“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
“家无宁日……”
晏相爷直觉脑袋嗡的一声响,顷刻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芸娘被赶出晏家的那一日。
那时陆氏诬陷芸娘在棉衣里头藏针,要将她们母女发卖到青楼,用的这是这样的说辞,说芸娘是可怕的女子,要将晏家搅的家无宁日……
可怕,这世界上还有谁比陆氏还要可怕吗?
这一刻,晏楚终于怒火升腾,彻底变了脸色,厉声斥道,“身为女子,最要紧的便是三从四德,你自幼习女学,当知这个道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此对为父讲话,可还是为人子女应有的态度?不要再学你母亲那一套,否则为父将会彻底对你失望!”
原是一心一意来谏言,却没料到会得到父亲如此怒斥,晏明云又急又怒,还要辩解,却被晏楚撵道,“快回到自己房中去,好好静思己过,否则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参加玉津园宫宴?”
语声严厉,不容置疑。
晏明云再也忍不住,眼泪登时就滚了下来,哭着夺门而出,回到了自己房中。
而身后,晏相爷却满脸失望的重叹一声,想了想,索性亲自出门,去了望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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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胆子不大,拂清可以自顾自的悠闲自在,她却不行,自打晏明云离开,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她告状成功,会对拂清不利。
所以当晏相爷踏进院门的时候,小丫头吓得顷刻间就面色惨白起来,还是拂清扶了她一把,才没叫她摔到地上去。
小丫头惊恐的来看拂清,满眼写着“相爷一定是来算账的,这下该怎么办?”
拂清却很是淡定,悄悄拍了拍她肩膀,整理了下神色,便迎了上去。
“义父来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面上满是惶恐。
晏楚见状一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道,“方才大姑娘来过,她,她……”话未说完,先看了看小翠,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翠一愣,只听晏楚便发话道,“先下去吧。”
小丫头只好应了声是,从房中避出去了,心间忍不住暗叹,论演技还是姑娘厉害,前一刻还云淡风轻的在房里打坐呢,一转眼就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直叫我见犹怜。
得了,一看这情景,小丫头也不担忧了,乖乖在门外等着,由着拂清发挥了。
房中清静了,拂清遂续道,“义父,方才大姑娘忽然跑来问我,是不是我将唐嬷嬷害成那样的。您也晓得的,唐嬷嬷一共来了望月居也没几天,后来就原回了夫人那里,此后我也再没见过她,我整天待在房中,又怎么会去害她?”
晏楚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料想她也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必在意。”
却见她急道,“不是的,她除此之外,还逼问了我的身世,问我是不是以前住在杂院里过……我,我什么都不敢说,结果她就生气了,说要亲自去问问您……”
不容晏楚说什么,她的目中已经蓄起泪水,微微颤着声儿道,“义父,我好害怕,夫人她,她是不是又要把我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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