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清净了,拂清瞅了瞅他,直接问道,“王爷有话要说?”
他点了点头,拿出说正事的样子,道,“今日父皇降了旨意,关于常乾一事,有结果了。”
她哦了一声,立时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结果?”
只听他道,“长公主休夫,将常乾从玉碟除名,另外,撤其龙虎将军封号,降为五品守备。”
“五品守备?”
她沉吟一下,扯唇角一笑,道,“陛下会不会有些太过仁慈了?这姓常的叫皇家丢了脸面,我还以为会被直接贬为庶人呢,还留个五品官位做什么?”
对此,萧钧解释道,“自卫离辞官,十几年来,朝廷一直面临将才短缺的局面,常乾虽叫萧怡容失了脸面,但到底也算是个有经验的武将,父皇从大局考量,不愿因小失大吧。”
“因小失大?”
拂清嗤笑道,“这般卖主求荣的人,如何值得相信?他既能背叛卫离,有朝一日利益当前时,又焉知不会背叛朝廷?”
这话当然很有道理,萧钧点了点头,却也不忘再同她解释道,“其实关于当年常乾叛主,萧怡容迫害你母亲之事,父皇并不知情,否则也绝不会叫常乾尚长公主,父皇虽然偏纵萧怡容,但在用人方面,还不至于没有原则。”
但尽管他如是说,仇恨却已经横亘在心间,她的怨恨,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失的,所以对于宣和帝,她始终心存芥蒂。
好在萧钧也能了解,并未在此问题上过于纠缠。
话说完,他又想起了一事,笑了笑,道,“你可知,常乾被押在宗正之时一直在喊冤?说是被人陷害,还要求宗正彻查那日赴宴之人,以揪出幕后黑手?”
这话一出,只见“幕后黑手”本人嗤笑了一声,道,“他那日被人生生捉奸在床,众人有目共睹,这样还喊冤,会有人信吗?”
萧钧稍稍一顿,试着道,“其实我一直有些奇怪,此事若细究起来,不难发现破绽,毕竟常乾此人行事一向谨慎,他与那侍女偷情那么久,萧怡容都没有发现,此番却忽然在安王府现了形,难免蹊跷,你就不怕萧怡容不上当,叫人去细查?毕竟迷药这种东西,也不是查不出来的。”
她听罢,唇角弯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曼声道,“怎么会呢?萧怡容这种人,最好虚荣与面子,一听见常乾背叛她,定然怒火中烧,哪儿还能冷静下来去分析事情缘由?不当场杀了他们都算好的。再说了,那二人本来就有染,她去查一查岂不更好?”
眼看她笑得诡异又狡黠,萧钧忍不住心间轻叹,她的确聪明,一点小诡计,就引得那夫妇俩成了这般局面。
设想一下,如若她是男儿身,有如此多的计谋,如此好的功夫,或许该是个优秀将才吧。
他正感慨着,却见她又不无得意的道,“再者说来,我所用的入骨绵,根本不会叫人查出疑点,王爷有此此想法,显然还是太低估我了。”
这话一出,他一时顾不得反驳,立刻问道,“什么是入骨绵?”
非常好奇及认真。
拂清倒也不吝赐教,眨了眨眼睛,一脸神秘的道,“入骨绵,产自湘西,是一种功效奇特的情药,比什么合欢散不知强出多少倍!一粒药丸,掰成两半,揉碎之后各洒在两人身上,不管二人相隔多远,也一定能成事,其效果绝对比苗疆情蛊还要强烈。”
比如她那日,便是先将一半洒在了萧怡容婢女的身上,又将另一半掺进了常乾的酒中,所以当两人药效发作,□□.焚.身之际,纵使身在安王府,也再无法顾忌。
她可是拿他当自己人,才会将这个秘密和盘托出,哪知话音落下,却见他眉间登时紧皱起来,极是不可思议的道,“你不是出身道门吗?怎么会懂这种邪门歪道?”
她听罢一愣,立时哼笑道,“什么邪门歪道?明明是江湖上一直存在的东西!再说了,他们二人如此情投意合,却碍于萧怡容淫.威,无法相守,我不过帮他们一把,本是慈悲为怀,哪里会是邪门歪道?”
……好一个慈悲为怀。
萧钧看着她,无奈又好笑,摇头道,“还情投意合?现如今那婢女早已是萧怡容刀下亡魂,且自始至终,常乾一直咬定,是她勾引在先。”
却见拂清砸了咂嘴道,“那就只能说她运气不好了,碰上这么个主子,还敢去招惹主子的男人,这种下场也是迟早的事。”
说的也是,萧钧点了点头,也知她一向自有一套歪理,便不打算在此问题上纠结了,稍想了想,又恢复认真的模样,道,“常乾此人最重视地位,他费了半辈子在萧怡容面前忍辱,必定不会甘心就此一败涂地,极有可能还会有所动作,所以这段时间,你还是先忍耐为好。”
她自然明白,点了点头,“多谢王爷提醒。”
到此,今晚要事便算先告一段落了,萧钧点了点头,终于拿起筷子,道,“菜要凉了,快些吃吧。”
语罢才仔细看起桌上菜式,却不由得一怔,今日不见了她喜爱的江南菜式,怎么换成了自己平常吃的?
她也拿起筷子,仔细瞅了瞅桌上,咂咂嘴道,“烤羊排,酱牛肉,红焖鹿筋……王爷的口味这么重啊?吃这些,火气莫不是会很大?”
他却咳了咳,道,“男人嘛,火气大点也无妨。”说着主动抓了根羊排,放到她面前,说,“现在天冷,吃这个正好,这是塞外运来的羊,味道很好,你尝尝。”
拂清眉间微皱。
她可从没吃过如此粗犷的食物,因此尽管闻着挺香,一时也并不想尝试。
萧钧却也不再劝她,径直吃了起来。
拂清垂头喝自己的粥,桂圆与红枣,还放了花生,白米软糯,香甜适口。
只是那羊排就在自己近前,一低头就能瞧见,外表金黄酥脆,独有的羊肉香还源源不断的涌进鼻尖,更要紧的,还有他在面前亲自示范,大口大口的吃着,看上去的确很香……
一时间心间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又忍耐了一会儿,她终于不再坚持,将调羹一搁,伸手拿起了他递来的那根羊排,试着吃了起来。
咦,味道居然真的不错!
将她目中一亮的瞬间看在眼中,萧钧也轻轻弯了弯眉眼,却也并不说什么,就这般悄悄看着她一口一口,将美味吃完。
诚如拂清所言,这些食物,火气实在不小,待她吃完,居然直觉身上暖烘烘,加之屋里本身就有地龙与炭笼,一时间,后背居然微微冒汗了。
她方才一连啃了两根羊排,外加几块酱牛肉,一小碗鹿筋,吃的时候过瘾,但一离开饭桌,直觉胃里撑住了。
眼见她又是皱眉又是揉肚子,萧钧想了想,道,“时候还早,去散散步如何?权当消食了。”
她仿佛没什么兴趣,只道,“这会儿外头黑灯瞎火,天寒地冻的……”
他却已经伸手招来了小翠,吩咐道,“去给主子准备件厚斗篷。”
小翠当即应是,立刻去翻衣柜了。
他这才又对拂清道,“穿厚一些就无妨了,外头都有灯,怕什么?”
说话间,小翠的斗篷已经取了回来,趁她穿戴的功夫,他也去披了狐裘大氅,准备充足,便硬是拉着她出了房门。
第四十三章
算来出宫建府已足足五年, 今日萧钧却是头一回专门在自己府中赏景。
咳咳, 虽然的确是冷了些,天色也暗了些,但身边的人是她, 即便是摸黑随意走走, 也是人生难忘时刻。
只是遗憾的是, 此时他身边的姑娘, 似乎并不很情愿。
拂清其实不太喜欢冷, 所以从前总喜欢待在江南,虽然同是冬天,江南毕竟要温和多了, 不会像京城这般,冷风若刀, 割得脸生疼, 稍稍深呼吸一下,冷冽的寒气都几乎要伤到肺腑一般。
她此时缩在厚厚的斗篷里, 满是戒心的瞧着宁王府偌大的后花园, 这里实在太大了, 比晏家的园子还不知要大出几倍,又没什么人,显得很是空荡。
不过好在隔几步就有灯笼高悬, 红红的纱罩映出一团融融的光, 总算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气。
勉强走了一段, 忽觉额头有些凉意, 她停步,抬眼望去,迎着廊檐上的灯光,见有空中细碎的冰凌在飞舞,不由得一愣,这才晓得,原来竟是下雪了。
她咦了一声,道,“下雪了,好了,不能再走了,快回去吧。”
说着就想掉头。
哪知只迈了一步,却被他一把拉住,笑了笑道,“这点儿雪怕什么?出都出来了,先走走再说。”
便硬着将她带去了湖边。
越往园子里走,越是空荡,连路过的下人都看不见了,偶有在墙边值守的侍卫,见他们走近,却也都是低低垂着头。
雪片渐渐密集了起来,落在她兜帽上,化成了粒粒晶莹的水珠,又在无形之中为她添了几分秀美,两人在湖边停步,抬目远望,只见碎雪纷纷扬在宽阔冰面上,暗夜之中,有种清冷寂静的美。
不知为何,眼望见这般景色,她竟无端开始出神。
萧钧看在眼中,试着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她依然望着宽阔的湖面,道,“从前在师父身边时,山上极为冷清,每到了冬天下雪,便应了那两句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仔细算一算,我确实离开师父太久了,也不知这几年,她有没有想我?”
有没有想她?
听见这话,萧钧忽然心间一顿,为什么听她的语气,竟是如此惆怅?
他强压下心间不适,尽量轻描淡写的问道,“你同你师父,感情很深?”
她点头,答说,“自阿娘死后,一直是师父在抚养教导我,我是她唯一的弟子,她对我亦师亦母,如此天恩,我怎么能不敬重她?他日待我完成京城的事,我必定要回到她身边,尽弟子之责,好好尽孝才是。”
“亦师亦母?”
他一愣,问道,“你师父……是个女子?”
她一下凝起眉来,满脸莫名的瞧着他,“我何时说过师父是个男子吗?”
他一噎,说的也是,她从未说过自己的师父是个男人,还是他自己太过紧张,多心了吧……
他深吸了口气,道,“你没有,是我自己想多了。”
语罢,兀自笑得轻松,然而却叫她更加莫名起来,警惕的瞅着他道,“想多了?那殿下想的是什么?”
他当然不能说,是误以为她与自己的师父有“男女之情”,于是只好咳了咳,借口道,“你的功夫这么高,你师父必定是绝世高人,我只是没想到,这位绝世高人会是位女子。”
她闻言一嗤,道,“凭什么女子就不能做高人?我师父的胸襟与气魄,不知胜过世间多少男子!你若如此想,那与那些凡夫俗子也没什区别!”
语气中已经隐隐透着不悦,萧钧却浑不在意,只被她后面的话引了注意力。
——她说他若如此想,便与那些凡夫俗子也没什区别……
如此看来,在她心间,他还是与旁人有所不同的。
他悄然振奋起来,想了想,试着问道,“那不知,尊师现在人在何处呢?”
她却警觉的瞧着他,“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他轻吸一口气,道,“问一问都不行吗?”
她眼珠转了转,只说,“我师父不喜欢同朝廷打交道,请恕我不能告知。”
萧钧又是一噎。
好吧,论起嘴皮子功夫,他永远辩不过她的歪理,只好叹道,“我只是想知道,若有朝一日你不见了,该去何处找你……”
这话一出,却见她明显一愣。
而后,神色却渐渐软了下来,道,“我若离开,必定是不想再呆在此处,殿下又找我做什么?你瞧这偌大的府邸却是这样冷清,殿下该做的,是尽快娶妻生子,叫生活和和美美才对。”
哪知他却一笑,眼望那漫天飞雪,道,“和美二字说来轻松,但若没有真心,又如何能做到和美?”
她也跟着望去,须臾,却笑了笑,道,“以王爷的身份,还怕世间无人真心对您吗?”
他听罢,却将目光一凝,转头看着她,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足矣,别人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融融光晕下,漫天碎雪中,她的面庞绝美又清冷。
而待此话一出,却明显一怔。
须臾,她微微深吸了口气,道,“我非红尘之人,如今在此落脚,也不过权宜之计,这些事情,王爷早该清楚的。”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报仇,可报仇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
哪知未待他说完,她却已经断然否定道,“没有想过。我的打算,方才也已经告诉你了,此事再没什么好谈的了。”
语罢又道,“好了,我的食已经消好了,天太冷,还是早些回去吧。”
语毕也不再看他,径直往回走去。
身后,萧钧心间一空,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还是心急了些。
眼看她已经越走越远,只得赶紧抬脚,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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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晚饭,赏罢雪景,原以为两人就可以各回各处了,然而当拂清沐浴完毕换完了衣裳,却听外头一声通传,萧钧又回来了。
小翠见了,一面脸红,一面替她欢喜,赶忙替她铺好床褥,与众丫鬟一道,红着脸退下了。
而拂清望见小丫鬟的神色,不由得一僵,叹了口气,又去看萧钧。
外头雪花已经大如鹅毛,他却已经换了身衣裳,干净的不染分毫,看样子,也是沐浴过了。
她咬了咬牙,对他道,“昨日是头一晚也就罢了,王爷这会儿又回来做什么?”
萧钧却唔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道,“昨日是昨日,今日又有所不同,毕竟今日才不过是你入门第二晚,我若就此冷落了你,岂不会叫外人对你看轻?所以还是做样子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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