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日日来给他请脉,眼见此时情景,也颇有些意外,但经过仔细检查,却不得不承认,萧钧的眼睛是确实好了。
对此,大夫只能归功于前几日药量的积累,却也不忘叮嘱道,“毒效虽然已退,但王爷还是该多歇息,切忌用眼过度。清毒的汤药,也还是要继续服用几日为好。”
萧钧不疑有他,自然应好。
虽然还是觉得有些突然,但拂清也松了口气,彻底放心了下来。
打开门窗,园中花香醉人,他的眼睛好了,拂清往外看去,这才发觉,春日已深。
几日以来,二人难得踏实的吃了一顿早饭,而没过多久,却见又有人求见。
原是是萧钧派出去探查奸细一事的侍卫徐鹤。
徐鹤一路风尘仆仆,所幸没有空手而归,一见着萧钧,便立刻禀报道,“王爷,奸细一事,已经有了些眉目。”
萧钧的神情立时严肃起来,道,“说。”
徐鹤应是,道,“属下等查出,前年泉州送秀女入京的队伍,在出发之后,曾遇到过不明匪徒的袭击,地点大约是在南昌附近,当时负责护送的羽林卫与当地府衙一起防御,索性对方人数不多,没有什么伤亡,但此时也曾上报过朝廷。”
萧钧闻言凝眉,想了想,沉吟道,“南昌……此地以西有苗疆,以东是东海,这般匪徒,究竟是从何而来……”
东海以外则是倭国,前些年倭寇祸乱,虽然朝廷严防死守,却不乏有上岸隐匿者:而苗疆之外,有一麻梭小国,几十年来一直躁动。
此番出事的地方,却是在南昌,离两地都不算远,却也都不算近,因此一时间并不能判断这些匪徒,究竟出自哪里。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却已经有了头绪。
一旁,拂清听罢徐鹤之言,想了想道,“听说秀女入京,在入宫之前,皆需掩面,如此说来,就算在这次祸乱之中被人掉了包,也很难被发现。”
——毕竟朝廷选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家族底细都被官府盘查的一清二楚,在这环结上出差错不太可能。
所以极有可能就是出在中途这场袭击上了。
萧钧也是做此想,闻言点头道,“不错,所以当务之急,我们要先确定,此女究竟有没有问题。”
话音落下,徐鹤忙道,“王爷,属下等已经把泉州李家的人带到了京城,预计再过三五日,就可到达。”
不愧是宁王手下,办事周全,拂清立时眼睛一亮,萧钧也颔首,道,“等他们到后,安排进趟宫,但要记住,一切都要悄悄行事,在事情查实之前,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徐鹤自然应是。
跟随他多年,这些亲信们行事都很有分寸,值得放心。
徐鹤离开之后,拂清又想起一事,同萧钧道,“还有萧瑀与那女子的奸情,也别忘了抓紧时间搜集证据。”
萧钧点头,“我已经安排人盯着了。”
拂清这才又放了放心。
只是说完这茬,却又听萧钧道了声,“再过些日子,是皇太后的冥诞,到时,皇家众人会齐聚宫中祭拜。”
拂清一怔,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道,“到是个好机会。”
萧钧没有笑,却也嗯了一声。
~~
宁王府中守卫森严,除过府中人,外界一直不知萧钧具体伤情。
谣言纷纷四起,有人说他已经行将就木,没几天活头了,甚至也有人,宁王府已经在暗中在为他筹办后事。
直至几日之后,萧钧亲自进了趟宫,那些人看清他的模样,都被惊的目瞪口呆。
他能走能站,哪里是行将就木的样子?
唯有宣和帝,此时终于松了口气,将长子好一番打量之后,忙问道,“怎么样?你可都已经复原了?”
萧钧假装眼睛还没有好全,微微眯了眯眼,道,“叫父皇挂心是儿臣的罪过,儿臣已经比前些日子都好多了,只是听大夫说,若要完全复原,大约还需要一些时日。”
语罢,还特意咳了几声,叫人乍一看去,只道他身体还弱着。
宣和帝也是心间一惊,忙叫人给他赐了座,又怒道,“这些人都是些干什么吃的,朕叫他们去查,这都已经半个多月,怎么还没个结果?”
熟料却听萧钧道,“父皇莫急,那行凶之人狡猾歹毒,确实要花一些时日,不过儿臣今日,还有一桩要事要禀报。”
这令宣和帝一顿,问道,“什么事?”
萧钧道,“儿臣前几日接到消息,说宫中可能混进了奸细。”
奸细?
这个词着实叫人有些意外,明显可见宣和帝眉间一凝。
不必他问,萧钧继续道,“前年宫中选秀,泉州府送秀女进京的路上,行至南昌附近,曾突遭匪徒袭击,随行护卫与当地府衙匆忙防御,很快便将匪徒击退,但竟无人知,这进京的秀女在慌乱之中被人掉了包。”
“掉了包?”
宣和帝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问道,“那此女子现如今在哪儿?”
萧钧的语气十分肯定,“儿臣已经查证过玉碟,前年泉州府入选的秀女李氏,受封贵人,现如今正住在西六宫的沐华殿。”
“沐华殿?”
西六宫确实有一座沐华殿,但是不是有一位李贵人,宣和帝却并无印象,只是眼见萧钧如此笃定,他终于正视起来,眉间一紧,又问道,“何以为证?”
萧钧答说,“此事非同小可,儿臣收到消息之后,已经叫当时护送秀女进京的差役以及泉州李家的家人进了京,现如今正在宫门外候旨。现如今的这位李贵人,究竟是不是李家原来的女儿,叫他们一见便知。”
当然,依照礼法,后宫妃嫔是不可轻易见外人的,但一则,宣和帝并不认识她,二来,此时一旦为真,确实关系重大,所以只是稍犹豫了一下,宣和帝便应了下来,
看向一旁的宦官高贺,道,“去把人带过来。”
高贺是宫中老人儿,知道该怎么做。此时便也赶忙应是,领着人去了沐华殿。
萧钧与宣和帝在原处等着,宫门外正候旨的证人们也得了准备,被带进宫中等候一会儿的辨认。
哪知一阵过后,却见高贺匆忙归来,一脸急色的禀报道,“启禀陛下,沐华殿人去楼空,已经没了那位贵人的影子。”
跑了?
萧钧微有些意外,而宣和帝则一拍桌案,怒问道,“怎么会没了影子?堂堂皇宫,竟会有人忽然消失?那值守的人是怎么当差的?”
高贺现如今也已经知道了事态紧急,哆哆嗦嗦的答说,“陛下恕罪,奴才们赶到的时候,那殿中确实没有主子了,只有几个奴才,也说不清楚,奴才们找了好几遍,也根本没看到一位李贵人……”
但尽管没看到,李贵人当初可是确实存在过的,就连前几日去金波园的时候,那随行名单上也有她的名字,高贺乃是亲眼看过的。
所以此时,便愈发诡异了。
难不成这李贵人是真的有鬼,自知败露,便赶紧溜了?
而宣和帝却依然起了大怒,忙吩咐道,“再去查,叫侍卫去查!”
这太荒唐了,居然会有奸细堂而皇之的入进宫中,又轻而易举的跑了!
然而无奈的是,事实就是事实,当公众侍卫们也亲自搜查过,竟发现宫中已经真的不见了这号人物。
宣和帝怒极,却又听侍卫禀报,“陛下,奴才们在沐华殿中一番查找,找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萧钧闻言心间一定,却并未表露。
倒是宣和帝忙问道,“什么东西?”
侍卫们便将物件放在了殿中。
宣和帝看去,却见那竟是一堆宝贝。
——什么砗磲佛珠,翠玉观音像,五色南珠,琥珀的鼻烟壶,还有金光灿灿,由赤金打造的花丝春瓶……
不错,那都是些宝贝,且样样价值连城。
此时不止宣和帝意外,连见多识广的大太监高贺,也惊的瞪大了眼睛。
却听萧钧在旁问道,“这些宝贝,可都是父皇御赐之物?”
这话都用不着宣和帝回答,高贺主动同他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位贵人还从未觐见过陛下,赏赐根本无从谈起。”
萧钧点了点头,转向宣和帝道,“那看来,要好好查一查这些宝物的来源才是。”
第一百零二章
试想一下, 一个尚未侍过寝的小小贵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宝物?
且还并非御赐。
而那泉州城的李家, 也不过是个六品官家,绝不可能陪送这么多的奢侈之物来京,所以, 这的确很是蹊跷。
目光扫过这一样样价值连城的宝物,宣和帝面色极为阴沉, 颔首道,“说的不错, 的确要去查一查。”
——别看眼下沐华殿内人去楼空, 若真想查, 还是比较容易的。
只因这些物件的材质都是极为稀罕之物,就比如这砗磲, 因生于深海,南海渔民们每年能获取的, 总共也就那么几件,且还几乎全都贡给了皇室, 平时都存在宫中珍品库里,随着皇帝赏赐才能外流, 至于去向,都一笔一笔的记了档, 因此若想查这串佛珠的源头, 其实一点都不难。
想来, 一个宫中内廷监就足可以办到了。
不过因着此事牵扯到奸细, 宣和帝并不敢掉以轻心,当即又叫了大理寺卿来,吩咐其与内廷监一起接手,并再三强调,三日之内,便要出结果。
大理寺卿赶忙应下,出了殿门立刻就去办事了。
而萧钧知道,今日只能点到为止,具体真相,还得父皇自己去查出来才好,若由他今日检举萧瑀,多疑的父皇指不定又要怎么想。
左右所有的证据,都已经等在了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意外的可能。
所以,他眼下只需等几日便好。
没关系,他今次有足够的耐心。
此时眼见要事已经交代完毕,他便也要离开了,同父皇道,“府医嘱咐儿臣,现在眼睛还不能多见强光,所以儿臣先行告退。”
宣和帝闻言,只得道了声好,不忘叮嘱他,“那就听府医的,多休息为好,快回去吧。”
萧钧又道了声谢 ,还不忘再咳嗽几声,便缓步退出了殿外。
望着他背影,宣和帝直觉心头发紧。
先是长子中毒,现在又出了奸细一事,且还混进了宫中,宣和帝直觉一阵头疼,对着满桌子的御膳也没了半点胃口。
高贺只好在旁耐心哄劝,费了半天唇舌,君王不过只吃了半碗清粥而已,随后便扬了扬手叫撤走。
高贺无奈,只得应是,又陪着批了半天折子,才终于看着他上了龙床,心间好歹总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高贺总觉得,自打去年宁王被贬出京,这一年里,宣和帝仿佛老的格外快,连鬓角的白发,都比从前多了好些。
而宣和帝自己大约也知道吧,每每看着镜中的自己,都免不了轻叹几句,岁月不饶人。
……
夜色渐深,君王在心事间好一番挣扎,终于阖上了眼。
然而好不容易睡着,朦胧之间,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耳边仿佛有脚步声临近,似乎有人入到了寝殿中,正立在龙床边上,垂眼看着他。
他一惊,赶忙睁了眼,却见面前出现的,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心间牵念的容颜。
他怔住,慢慢坐了起来,竟舍不得眨一下眼。
半晌,方敢开口,小心翼翼的试着道,“琼儿,真的是你来了吗?”
可她只是看着自己,面上无悲无喜,也不肯与他说话。
已是十余年不见,可她似乎一点都没老,而思及已是两鬓斑白的自己,宣和帝直觉一阵心酸。
他甚至已经有些微微颤抖,叹道,“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面前的人儿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也终于开口道,“这么多年,你不是依然过得很好吗?妻妾成群,子嗣隆盛,为何又要做这幅样子?”
他却摇头,再度叹道,“失去了你,我怎么能好?那些,那些不过是我的职责,我身为皇帝,必须要留下子嗣……可,可琼儿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一日忘记过你……”
心间又是酸涩又是欣喜,他说着,便迫不及待的伸手,想如从前一样,将她拉进怀中。
谁料她却忽然后退,竟不叫他触摸。
他收回落了空的手,心间再度泛起沉痛,摇头叹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她笑得疏离冷淡,只道,“我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你依然是呼风唤雨的帝王。这多久了,现如今你与我,还有什么关系吗?”
还有什么关系……
宣和帝只觉心间猛然一阵骤痛,凝眉道,“琼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经那样相爱,我们,我们还有启儿……”
谁料话未说完,却被她一下打断。
她摇头道,“你住口,休要再与我提启儿,你这些年又是怎么对他的?”
宣和帝一怔,只见她已经凉了眉眼。
“还记得他出生前,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你不给他应得的,也就罢了,还一次一次任由他被奸人所伤,早知今日,我真后悔,当初应该将他一同带走的。”
带走……
宣和帝一下心急起来,忙解释道,“琼儿,我并没忘记当初说的话,可是……可是……”
还没可是完,又见她冷笑,道,“可是那些世家不会同意?”
他赶忙解释,“不,我是说,时机还未到……”
她却兀自冷笑,“所以,你就叫我儿做牺牲品,强加你的意愿在他的身上。就连他不喜欢的女人,也非要叫他去娶,他不愿,你就将他打发去边关……”
她摇头 ,“你还是一如当年那般自私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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