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副导演是个直肠子,虽然负责的都是琐碎的小事,可他也是有专业水准的,“吃苦耐劳的人多多了,可他有慧根,懂得融会贯通。我还听说当初他高考的成绩连北京大清华都能上。”
负责摄影的小李正在用筷子掏咸菜罐里的香菇丁,听到这话,刚掏出来的香菇还没抹到窝窝头里就掉到地上了,他也顾不上捡起来,眼睛瞪大看着副导演,“哎哟,我的娘咧,分数这么高,他干啥跑咱们学校啊?这不是白瞎了嘛。”
导演胡子都翘起来了,梗着脖子不认同地道,“你这话说的,咱们学校怎么了?在表演这一块,咱们学校的学生就是顶尖的。”
小李见导演跟他较真,哭笑不得,“导演,不是我自己贬低咱们学校。清华北大是什么分数。咱们学校是什么分数,您跟我较这个真有意思么?”
导演尴尬得脸都红了,秃噜了下脸,然后把放在他面前的咸菜罐头一把夺过来,“你吃我的,还跟我顶嘴。你够能耐的呀。”
小李眼见着那罐香菇酱被夺走,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我……”
吴主任拍了下他的肩膀,“行了,我的给你吃。你说你跟他犟什么嘴呀。他呀,是越活越小。”
导演哼了一声,“就数你大方。”
副导演一脸羡慕地看着导演和吴主任,“还是你俩好啊。他送给你们一人两罐,只给我们一人一罐,我们早就吃完了,只有你们还有得剩。不行,我得去找他要。”
说完,立刻起身。
吴主任眼急手快把人拉住,“他都分完了,你上回又不是没看到。你可别丢我们工作组的脸。要不然那些生瓜蛋子还以为我们都跟你一样是个馋嘴呢。”
副导演看着吴主任一大块子的香菇酱往自己窝窝头里倒,嘴角直抽抽,“就你这样的,还说我是馋嘴,你咋好意思张这个嘴呢。”
吴主任吃着饼没法说话,被他这话噎得够呛,导演见此哈哈大笑,“该!让你这么说我。看吧,你也犯了众怒了。”
吴主任把自己面前的那罐香菇酱往副导演面前递,用手比划,意思是“你也吃。”
副导演这才高兴了,也往自己窝窝头里倒。
其他人也顾不上看热闹,纷纷开始抢夺。一罐香菇酱很快吃完。导演见他们抢那一罐,眼急手快,把自己那罐给抢走了。
等他收好之后,导演瞧着吴主任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顿觉纳闷,“你今天转性啦?变得这么大方?”
吴主任边吃边道,“我待会儿马上就回城了。回去后,香菇酱有的是。”
导演回想了下,纳闷了,“你家里不是没人了吗?谁给你做啊?”
吴主任笑笑,“你以为张向阳的这些香菇酱哪来的?”
导演“张向阳不是说是从深圳买的吗?”
吴主任点头,“是深圳。他媳妇是我的忘年交。我俩关系好着呢。她经常给我送东西。”
导演这才恍然大悟,“我说你这老小子,最近怎么嘴这么甜呢,原来是吃了人家媳妇的饭菜。拐着弯在饭桌上替人家说好话呢。不行,好处不能你一个人给占了,你也得分我一份。”
这脑袋瓜子咋长的呀,吴主任甘拜下风,咬牙切齿道,“行!回去后,我就分你两瓶。”
那边正在抢东西的人听到这话,也不抢了,纷纷眼巴巴地看着吴主任,“哎呀,是不是听者有份啊?”
吴主任想了想,“要不等咱们这杀青宴,我带她一起过来,到时候,送你们每人两瓶,这总行了吧?”
众人齐齐喊,“行!当然行!”
小李见他们这么宰人,小声道,“咱们这样不太好吧?连主人家都没问。”
“那主人家也不在啊。”
“可人家男人不是在吗?”
导演扫了一眼吴主任,“你说呢?”
“没事,他这人大方着呢,肯定同意,不信我给你们问。”
说着,吴主任大声朝外面吼了一嗓子,“张向阳你过来!”
正在隔壁吃饭的张向阳听到有人喊,立刻跑过来,“吴主任?您叫我?”
吴主任点头,收起笑脸,走过来,背着人冲张向阳使了个眼色,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吃饭,觉得你这酱味道不错。所以我们杀青的时候让你媳妇一块过来,跟我们一起庆祝,咋样?”
张向阳秒懂,点头,“行啊!”
站在吴主任后头的小李插嘴问,“那你家里有那么多香菇酱吗?”
“有!多的是!”张向阳点头。
吴主任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吃饭吧。”
导演有点纳闷了,“他们家做这么酱干什么?他媳妇是四川人哪?”
吴主任摆了摆手,“不是!张向阳有个朋友在深圳开了一家咸菜厂子,效益不错。张向阳就跟他买了不少。这不,就便宜我们了?你们要的话,他回去打个电话就能订。”
大家都面面相觑,表情严肃起来。导演想了想道,“这不好吧,人家是花钱买的。我们还是花钱买吧。占人家便宜不太好。”
他话音刚落,小李就点头附和,“是,是这个理,我原先也想给他们粮票,既然是花钱买的,咱们就给人家钱吧。”
吴主任见大家都是这个意思,“行!我随便你们。不过这东西真不贵,一瓶香菇酱才一块钱,而且还不要票。”
副导演有些惊讶,“是不贵啊,虽然是半斤一瓶,可香菇多贵呀。他们啥时候也弄些东西到北京来卖啊?我听说深圳那边发展可好了。什么东西都有的卖。”
吴主任很认同地点头,“深圳是不错。咱们很快也能过上好日子了,至少不用一天只吃一斤粮食。”他放下筷子,看着大伙道,“你们先吃着,我得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先走了。”
导演忙拉住他,举起碗,“咱们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起举起那粗瓷大碗。
吴主任笑容满面,“成!那就多谢了。”
导演抹了把嘴,放下碗,拍了下吴主任的肩膀,“那我送送你。”
其他人也都吃饱了。纷纷起身,吴主任提着他来时的那个小布包,往外走。
张向阳从隔壁出来,“吴主任,您走了啊?”
吴主任点头,“对!你有啥话要我转告你媳妇不?”
人群中有个知青嘴快,“人家说给媳妇听的话,哪能让你知道呀。”
其他人也都哈哈大笑。
张向阳尴尬的挠了挠头,“你帮我带句话吧,我在这边吃得好,睡得好,跟大家也相处得很好。”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其他人,凑近一步,小声道,“让她别担心我。”
吴主任拍拍他的肩膀,“好!我记住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很快就出了生产队。
一声口哨声响起,副导演拿着大喇叭开始喊,“开始拍戏!”
又是挑灯熬油开始拍戏。
张向阳从来没有像这样高强度拍过戏。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拍戏。
他是个主角,百分之八十都是他的戏份。从早到晚,他说得口干舌燥。
白天还好说,就说拍晚上的戏份吧。九月份,天气还很热,蚊子还没下市。他点着灯,蚊子在他耳边直晃荡。吵得人心烦意乱。
偏偏你还不能让他们白天拍,因为晚上拍可以节省不必要的开支,只要拉个电灯炮就成,十分方便。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那时候的演员是真的辛苦。
第 91 章
就连张向阳都没有料到,他自己能熬过这三个月。
等杀青的时候, 他不仅瘦了一圈, 而且嗓子都有点哑了。
相比他, 其他人要轻松多了。尤其是跟他一个宿舍的男知青, 多数都只是个背影板,台词更没有几句。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辆大卡车, 因为没有粮食带回去, 所以他们这些人也跟着一起沾光, 站在卡车上一起回去。
因为共同度过这三个月,大家都结下了深刻的友情,张向阳秃噜了下自己的脸, 叹息一声, “终于拍完了, 我都已经瘦脱相了。”
虽然他们后来跟副导演混熟了, 经他同意去生产队换了些蔬菜。可蔬菜再好,哪有肉有滋味。大家伙现在全是一脸菜色,看着就像是从难民营里出来的。
其他人头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 “真的太辛苦了。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工作组的人员哈哈大笑,“以后你们就习惯了。”
下车的时候,副导演叮嘱大家, “明天早上十点,咱们在三元街的国营饭店吃杀青饭,饭钱大家一起掏。想要带家属的尽管带过来。”
张向阳背着包袱和同伴们挥手告别。
张向阳背着包袱上门的时候, 何方芝正在背诵《黄帝内经》,红叶和红心在堂屋里写作业,李婶正在教红瑾认东西。
红叶和红心惊讶地叫出声,丢下手里的笔就跑出来了。
“爸爸,你可回来了!”
两个闺女这么热情的迎接,张向阳别提有多高兴了,张开双臂迎接两个女儿。
红叶和红心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可下一秒就捏着鼻子从他怀里挣脱开了,“爸爸,你身上太臭啦。”
两个孩子一蹦三尺远,一脸嫌弃。
张向阳把包袱放下,提了下自己的衣服用鼻子嗅了几下,“没有啊。哪里臭了?”
何方芝从房间里出来,老远就挥着鼻子,“你这是多少天没洗了呀,也太臭了。”
说完,她转身回屋,丢下一句话,“我去给你找衣服去,你别进来啊,要不然把房间都给熏臭了。”
李婶抱着红瑾出来,憋着笑,“我去给你烧水。”
张向阳朝她点头道谢。
他手撑膝盖,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红瑾,“还记得爸爸吗?红瑾?”
红瑾眨巴着大眼睛,小手点在脸颊上,似乎是在回想这人是谁。
张向阳被她这小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三两步上前,一把捞起她抱在怀里,亲了几口,“哎哟,我们小红瑾真是太可爱了。”
离得这么近,红瑾自然也闻到了他身上的臭味儿,用小手把亲爸的脸往外推。可她人小,力气不够大,用劲大力也只堪堪推了半臂拒绝,这还是张向阳故意让着她的。
还是这么臭!红瑾不干了,咧着小嘴就开始哭。
何方芝找好衣服出来,把衣服往他怀里一塞,把红瑾接过来,“你呀你,干啥惹她哭。这孩子是啥性子,你不知道啊。”
红瑾自小就不怎么哭,但是只要一哭就势必要哭够本。谁哄都没用。红叶和红心怕她哭闹被亲妈亲爸训,所以不敢欺负她。
张向阳嘿嘿笑,凑过来,“媳妇,你帮我搓搓后背吧。我都已经好久没洗过澡了。”
九月十号去的,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十号。刚开始去的时候,还能用搪瓷盆冲个凉水澡,可现在天气早就凉了,那里又没有浴桶,他们只能忍着。
何方芝一脸嫌弃,“成吧。我给你搓。”
没一会儿,李婶就把热水烧好了,张向阳自己把浴涌添满。
坐在浴桶里,热水浇在自己身上,张向阳舒服得呻|吟一声。
何方芝拿着葫芦瓢往他后背上倒热水,“好了,别作怪了,天气这么冷,早点洗早点出来,当心感冒了。”说完给他搓背。
张向阳顺势握住她的手,回过头来,眼睛冒着火,“媳妇,我想死你了。”
他的话意有所指,何方芝捏了下他的鼻子,“好好洗。等晚上。”
张向阳心里一热,松开她的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何方芝见他不闹了,继续给他搓背,“对了,你这三个月过得怎么样啊?”
张向阳指着自己的嗓子,可怜巴巴地道,“你听听我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我过得有多凄惨。”
“听出来了。那你觉得值得吗?一个月就挣那么点钱,却差点把自己嗓子给毁了。”
张向阳很肯定地点头,“当然值得。我想当演员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钱,我喜欢演戏,我想让大家都认识我。钱是次要的。要不然我当初就选择当商人了。”
何方芝见他说演戏二字的时候,眼里都冒着光,心中倒是多了一丝佩服。至少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
她会的东西很多,比如说刺绣,做菜,画画,可这些都是别人要求她的。她自己喜欢做什么?她好像真的不知道。
就连现在要学的中医,也只是因为她有几分兴趣,要说有多喜欢,还真的谈不上。像张向阳这样说起演戏,眼里都冒着光,这种感觉她是没有过的。
如果硬要说有,那只能是在她看到名家名作,为人家的创意喝彩的时候。
张向阳见她一直沉默着,主动打破这份宁静,“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杀青宴吧。我们导演,副导演和摄像等人都想见见你。”
“吴主任已经跟我说过了。”何方芝顿了顿,“你和他们关系相处得怎么样?”
张向阳嘴角翘起,“都挺好的。氛围很不错,我很舒服。”
相比前世的勾心斗角,他更喜欢现在这样单纯的讨论演技,跟大家一起插科打诨,也不必担心对方会抓住你的小辫子而畏畏缩缩,不敢多说话。
何方芝笑了笑。现在的演艺圈之所以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复杂,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利益纠葛。大家都能保持本心。欲望是引人犯罪的主要罪魁祸首。
何方芝帮他把后背搓好了,又给他浇了几舀水冲洗干净,才拍了拍他的背,“快点搓,水快凉了。”
张向阳从浴桶里站出来,面对面站着,何方芝看了个正着,她尴尬得红了脸,“你可真不害臊。”
张向阳见媳妇耳根子都红了,凑到她耳边,“又不是没见过,你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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