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芝心里暗想,好听话谁不会说,你倒是做到啊。她又问,“那两年后,你的工作咋办?”
“到时候直接把工作转给大哥吧。”张向阳倒是不愁这个。
“那我俩都上学,孩子咋办?”何方芝觉得这人有点异想天开了。就算上大学不要钱,可孩子你得养吧。
张向阳略微沉吟了片刻,“所以我们这两年要多攒点钱。”
等四年毕业后,正好赶上改革开放,到时候机会也来了。只是前期,他手里得攒点资本。但是他该怎么挣钱呢?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突然触到里面一摞票子,他摸出来一看,居然是那天靳红军给的布票,他都给忘了。
“这是什么?”何方芝凑过来看。
她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味,一靠近,张向阳立刻闻到了。
“你身上咋这么香啊?”张向阳浑身上下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都是汗味儿。不过好在,他没有狐臭,要不然他自己先受不了。
何方芝微微一怔,“没什么,就是割草时沾到身上的。”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她身上涂的是她家族里特制的清味香。这种东西涂抹之后,会让人感觉很舒适,它的味道也非常淡,除非嗅觉很灵敏的人,离得很近才能闻到。但她没想到,张向阳居然能闻到,真是有点失策。
“这是布票。给你吧。”张向阳刚刚也就是随口一问,开始回答她刚刚问的问题。
何方芝接过他弟过来的布票,“这哪来的呀?”
张向阳把前天钓鱼跟人家换布票的事情说了出来。
何方芝把布票收好之后,末了有点遗憾,“可惜我身上没钱,买不了布。”
张向阳有点惊讶,没想到她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这原身对自己的媳妇怎么差成这样?他立刻掏兜,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她,“拿着吧。”
虽然不知道这钱够不够,可这已经是他全身所有的家当了。
虽然何方芝不认得这上面的阿拉伯数字,可她认识截止二字啊,她装作不经意地把日期点给他看,“这布票的截止时间……”
“这个月就结束了。”就算他现在去工作,发工资也得一个月后了,根本来不及。
何方芝用心记下,低头想了想,“我去找表姐借点钱先把布买了吧。”
“好!”也只能如此,总不能等布票过期。再说这年头物资齐缺,也不知道供销社有没有布供应。
何方芝拿着布票和钱去找杨素兰。
别说布票她不认识,就连钱,她也根本认不得。她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杨素兰,“表姐,你帮我看看,这些钱够不够买这些布?”
杨素兰也没多想,毕竟之前表妹就一直在家里照顾孩子,供销社很少去。不知道价钱也很正常。
杨素兰对物价如数家珍,数了布票和钱,“一共三块五毛两分钱。这布票五尺五,好一点的布三毛一尺,劳动布两毛六一尺。钱倒是够。不过咱们得去供销社看看有什么布才成。”
在她数钱的时候,何方芝眼睛紧盯着她手里的动作,耳朵认真倾听她嘴里的话,心里默嶙记住每张钱所代表的意思。
何方芝抬头看她,“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后天逢集,咱们就去。”杨素兰随口道。
“好!”
第 12 章
酷暑八月,烈阳如火,太阳以最大力度散发着自身的热量,生产队的土狗坐在村口的树荫底下吐着舌头,通往生产队的那条大路,尘土如沙烤得炙热无比。
张向阳吃完晌饭之后,瞅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还原原本本放在院子的那根木桶里。
原以为是对方内向不爱说话,原来是跟他生气呢。他也摸不准对方为啥要生气,也不敢问,要不然就露馅了。所以还是自己动手吧。
何方芝坐在廊檐下,拿着大蒲扇给两个孩子扇风。
瞅着他娴熟的动作,她心中有点诧异。她故意连续好几天没给他洗衣服,原以为他会发脾气。可谁成想,他一声不吭,自己洗了。难道这人真的是在改好?
“阳子,在家吗?”不知何时门外出现一个男人,他正单脚支着地,打着车铃冲着院子里喊。
何方芝看着男人骑着自行车,心中微微一惊。
她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自行车了。他们生产队就有一辆。每回公爹和几个大队干部去公社开会,都会骑它。
听说这玩意贵得很,关键是还得要有票,非常难弄。
不过她现在也顾不上猜对方的身份,而是朝着正蹲在水缸边的张向阳喊了一声,“孩子他爹,找你的。”
张向阳刚才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站起来了。只是他正在洗衣服,两手都是泡沫。所以冲了好一会儿,才把手冲干净。
等他走到院门,看到对方,忙笑着道,“来了啊。”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不经意地朝自行车上扫了一眼,很快猜到这人就是他让小虎帮他去镇上喊的人。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彭加木?”
彭加木听到这声称呼,还愣了一下,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笑骂道,“你小子咋啦?居然跟我这么生份,以前不都叫我彭哥的吗?”
张向阳从善如流,故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不是看到你兴奋,一时给叫岔了嘛。”
说着他热情地招呼人进来,对着朝这边迎过来的母女三人介绍,“这是我的铁哥们彭加木。”
又给彭加木介绍,“这是我媳妇何方芝,这两个都是我女儿。”
彭加木先是跟何方芝寒暄了一会儿,然后把自己车筐前面,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用麻绳扎得结结实实,外型四四方方的小礼物递给两个孩子,“这是给你们带的水果糖,喜欢吗?”
“哇,居然是水果糖!”红叶双眼冒光,虽然东西被包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实物,可她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它看,只是却不敢接,拿眼瞅着她娘。
何方芝朝她点了点头。
红叶立刻接过来,脆声地朝他道声谢,“谢谢你,彭叔叔。”
说着她把糖果塞给妹妹,然后眼急手快地跑到堂屋给他端板凳,“彭叔叔,您坐!”
彭加木摸了摸她的脑袋,夸道,“是个机灵孩子。”
红叶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下自己的脸,但笑容却非常灿烂。
张向阳朝她道,“我跟你彭叔叔还有事,你先跟妹妹去玩吧。”
红叶立刻点头应好,跟妹妹一起分糖去了。
彭加木是刚好过来送信,顺路过来的,他时间比较紧,所以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我听小虎说,你又想要那工作了?”
张向阳点了点头,有些羞愧,“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我爹,但是他还要亲自去盯。”
这时何方芝已经倒好热茶送到张向阳手边,他看了何方芝一眼,心里很满意。顺手把手里的碗递到彭加木手边,“不过我爹不是不信任你。他是不信任我。你也知道我平时干得那些事,把他气得够呛。彭哥你长得比我实诚,性子也好。只要你往他面前一站,他肯定相信。”
彭加木一听是这事,立刻同意,“成啊,怎么不成?如果你爹还不相信你,你就把他带到咱们邮局去看看。反正就在镇上,也不远。我一个有身份的工人,我还能糊弄你们?”
张向阳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看来原身也不是全交些狐朋狗友,还是有一两个靠谱的。只是可惜,他在张大队长心里的信誉太差,人家根本就不信。
张向阳一想到工作有着落了,立刻站起身,“那咱们趁着我爹还在家,赶紧走吧。要不然,他一会儿该下地了,回头再耽误你工作。”
彭加木站起身,“成!”
何方芝也跟在两人身后,竖着耳朵听两人交谈。
张向阳又问,“你帮我找的是啥工作啊?能方便透露一二吗?”
彭加木左右看了看,“我也不唬你,其实是我上级的侄子要调走,他已经活动好了,马上就要调到县城。前几天,刚下来的通知。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晚两天,他这工作一准就是别人的了。”
他说得有点夸张,但确实问得人挺多的。只是这年头,一下子就能拿出几百块的人家真的是屈指可数。
“他跟你一样都是当邮递员吗?”张向阳望了眼他自行车后面的绿色邮递包裹。别说,虽然这副样子在后世土得掉渣,可在这年代,却非常时髦。
“不是,他文化水平挺高,是个初中生,所以不用像我这样天天往乡下跑。他就留在邮局分邮件。这活比我轻省多了,风吹不着,雨打不到。”彭加木一脸羡慕。要不是他文化水平不够高,说不定他花点钱能顶替对方的岗位。
张向阳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的,时不时遇到村里人,也都打声招呼。
生产队的人对彭加木其实也挺熟悉的,毕竟他是专门跑这条线的。也就是这两年,大家日子好过了些,才有邮递员下乡送邮件。要搁在以前,大多数邮件都是由大队长去公社开会的时候,顺便给带过来的。
到了张家,一家人正在睡晌觉。
他们这一上门,直接把睡梦中的张家人给吵醒了,洗了把脸之后,很快大家就在堂屋坐好了。
张大队长一看到彭加木立马就信了。
小彭这人,他接触过好几回啊,他嗔了小儿子一眼,埋怨他,“这小彭来我们生产队送过好几回邮件了,你咋没告诉我,你的朋友是他呀?”
张向阳哪里有半点印象。他只能打着哈哈,连连道歉,“我这不是忘了吗?”
杨素兰凑到何方芝耳边小声嘀咕,“估计是面子下不来吧。”
那时候,张向阳刚开口跟张大队长提了要拿钱买工作的事儿,张大队长直接就炸了,认为小儿子是想从他这骗钱。
之前小儿子已经从他媳妇那边拿不少钱贴补那些女知青。数目比较小,他也不跟小儿子计较了。可这一回,居然要几百。
胆子真是越来越肥,张大队长哪里还听得进话,直接拿烟杆抽他。把原身打得抱头鼠窜,说他只知道交些狐朋狗友,天天不干一件人事儿。
可把原身气得够呛,觉得他爹根本不疼他,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好事儿,他爹不仅不帮他,还故意找他的茬,甚至话里话外都是看不起他。一气之下,原身就带着一大家子搬了出来,就这么僵持了两个多月。
张母咕哝一声,“咱儿子刚说要钱打点工作,你那驴脾气立马就上来了,你根本没让他张嘴啊。你怪谁!”
当着外人的面,张大队长被老婆子拆台,尴尬不已。
张向阳忙对他娘使了个眼色,那眼神传达的意思很明显“爹要面子”。
张母这才闭嘴不说了。
彭加木笑呵呵地朝张大队长道,“张叔,你放心,您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我,我办事肯定靠谱。你们只需要带上钱,跟我去邮局交接,办好后,再把钱给人家就成。”
杨素兰一拍大腿乐了,“哎呀,那感情好啊。先给工作,再付钱。就不怕被骗了。”
张向民推了她一下,瞎说什么大实话呢,当着人家的面怀疑人家是骗子。
彭加木一怔,“对!对!就是嫂子说的意思。”
张大队长抽了口烟袋锅子,眯着眼问,“那成吧!这工作是干啥的?每月能拿多少钱啊?”
彭加木笑着回道,“咱们这边是属于十类地区,拿三十级的工资,他的岗位是属于二十七级,工资每个月有三十三块钱。比我的还多五块钱呢。”
三十三块钱?这个数字惊呆众人。
杨素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颤着嗓子问,“这工作得花多少钱才能弄到呀?”
彭加木看了眼众人,见大家都眼巴巴地盯着他瞧,他才吐出一个数字,“三百块钱”
三百块?张大队长皱眉看向张向阳,“上回你不是说两百块钱吗?”
张向阳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看向彭加木,谁知彭加木比他还莫名其妙,一脸无辜地冲他摆手,“你别看我啊,我没有说两百啊,一直说的是三百。你是不是听岔了?”
他都这么说了,张向阳自然不怀疑他,故作憨傻地挠了挠头,“难道那天是我喝醉听错了?”
彭加木回想那晚,很认同地点头,“那肯定是,你那晚喝得烂醉,还在我那住了一晚上呢。”
“那就是了!”张向阳点头,然后眼巴巴地瞅着张大队长,就等他发话了。
张大队长只觉得自己的这颗心脏疼得直抽抽。原本只以为要花两百块钱,可谁成想,居然又多了一百。想到家里攒了几十年才攒了五百多块钱,这一下子就用了一大半,他捏烟杆的手都有点抖了。
其他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等他接连抽了好几下,才终于吐出两个字,“成吧。”
张向阳松了一口气,立刻起身给他你爹鞠了一躬,“谢谢爹!”
既然这事已经商量好了,彭加木也就提出告辞。张家人原本想留他吃饭,可他原本就是吃完饭才下乡的。所以立刻摆手拒绝了。
第 13 章
等送走了彭家木,一家人又重新坐回堂屋里。
张母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还上前两步替儿子整了整衣领,语带自豪,“哎哟,我儿子也能吃上商品粮了,可了不得。得亏当初你爹让你下来干活挣工分的时候,我坚持让你待在学校读书,看来多认字还是很有用的。”
张大队长抽着烟袋,差点被这话气死。当初小儿子想上学,不是因为他学习好,而是因为他想偷懒不干活。为了这事,他没少抽小儿子。
张向民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如果当初他也能像三弟一样死皮赖脸非要念书,是不是他也能有机会当上工人呢。
他身边的杨素兰没有发现他的失落,她正在跟何方芝使眼色。
就在张大队长想要开口说散会的时候,杨素兰突然开口了,“爹,这事我不同意!”
其他人都惊住了,好几双眼睛齐唰唰地朝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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