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狸:“出什么事了?”
卫北摇头没有详说,只道“可否请小姐到我家主子行宫一趟。”
尚弈,前几日她还见着他的,在她房间的窗栏上,月色下他们不欢而散。
“我去了不好,会将事情弄的更加复杂。”
理不清的东西就不要理,免得成了死结,解不开。
卫北脸色温和,听完谢狸的陈述后,依旧拦住道路,他总得将她带去一趟。
心有千千结,何时能解?
谢狸低头数着步子,一千一百九十八,一千一百九十九…….踏上门栏,不用数了。
屋中静的出奇,光线昏暗,这间屋子仍处于夜色中。
帷幔晃动,仅有的点缀珠帘被谢狸用手隔开,哗啦哗啦的响着。
清晨的空气总是新鲜的,谢狸叫了几声,没人应。她走向前,将窗打开。打开一瞬,手上一重,窗户顺着突入其来的力道关上了。
一瞬的光线中,谢狸看清那覆在自己手背上的修长的十指,手背上印着几个血淋淋的牙印。
“别打开。”
尚弈声音低沉的似深井中的死水,沉闷的起不了任何波澜。
他右手依旧覆在谢狸手背上,左手臂上却吊着唲尸。唲尸灰色的毛皮光滑柔顺,肚子上累积了一堆肥肉。
“不痛吗?这样糟蹋自己?”谢狸问。
“你怎么来这了?”尚弈没理会她的问话,声音平淡。
“不痛吗?”
“你来这干嘛?”
“不痛吗?”谢狸也没理会他的问话,依旧问着。
……….
两人的对话单薄乏味,到了一个死胡同,回转时又成了一个死循环。
之后谁也没开口,两人僵持着,耳边传来诡异的饮血声,是昏暗的屋中唯一的声响。
谢狸心中簇拥着一团火,火光渐亮,她手一挥,将唲尸狠狠的打在地上。
唲尸滚了一圈,匍匐在地,嘴角裂开,露出丑陋的獠牙。它的瞳仁也是金灿灿的,和青旋的猫一样,却多了丝隐晦的色彩。
尚弈低头,鼻子里传来轻哼,胸膛起伏,闷闷的笑了起来。
谢狸站在他身前,听着他的笑声,怒火却没减小。“很好笑吗?!”
“不好笑。”尚弈低低回了声,走了几步,窝在宽大的座椅里面,卷缩起来,似个孩童。
他没了笑意,眼睑下透出青色,疲惫的感觉充斥着他全身。
今夜,手起刀落,他的亲生父亲被他结束了生命,以一种难堪的方式离开人间。
他既不痛苦也不痛快,感觉和幼时差不多。唯有血液冰凉的顺着血管流出时,他才有片刻的放松。
他眼睑微垂,幼时糜烂的景象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见着那一幕的不止青旋,还有他。
当时他既难堪又难过,早熟的他早已懂得男女之事,见着母亲和那群人赤裸着身体纠缠在一起,他恨不得杀了参与其中的所有人。
福伯拦住了他,当时福伯还是宫中一个老太监,专门伺候他和母妃。
福伯流着泪,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捂住他嘴巴,将他拖回行宫。
之后,他便躲着他母亲,躲着所有人。那个温和懦弱的女人并不知道她心爱的儿子早已目睹了一切,有些疑惑的对待这犟脾气的儿子。
在那段母亲极力讨好他的日子,难堪的情绪却一直蔓延着他心中,而最深处隐藏的是一个少年的伤心与懦弱。
那段日子很晦暗,比流落民间,躲避皇后的追杀还痛苦。
之后,母亲‘安静’的死去,宫中没什么人在意,他却猛然间清醒。
他想办法将福伯送出宫,自己在宫中应付着时不时的暗杀,他没法肯定在宫中,皇后的眼皮下他能一直活着,只好在尚醒的帮助下离宫。
在民间时,他最初如乞丐般躲在山野之处。之后,他年龄渐大,辗转和尚醒安排在长安的人取得联系,在那段时日,他帮助尚醒解决不少问题。
嘉庆二十年,他回宫恢复身份。
如今,他回宫,所有的事情正等待一个结果,他却没了心思继续走他早已计划好的道路。
手腕一痛,他睁开双眼,低头看着那团灰色的皮毛,顺滑,柔顺,毛尖闪着银色的光泽。
他眼皮耸拉着,窝在座椅上,没精打采,不像个正值壮年的青年人。
谢狸眉轻轻皱着,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模样,她心里笑自己的多管闲事,转身走了。
“站住。”
谢狸顿了顿,回身看他。
他手揪住唲尸后颈,轻轻一提,将唲尸提了起来。
‘刺啦’一声,专心吸血的唲尸没注意他的动作,被提起时没松口,嘴角咬着他一小块皮肉。
伤口变大,血流的更欢了,唲尸兴奋的吱吱叫,眼中闪着诡异贪婪的光。
那声音让谢狸心中一跳,不自觉的上前一步,只是一步她便顿住。因为那人正回身静静的瞧着她,眼神淡漠。
须臾,他嘴角微启,带了笑,像个孩童,“你等我一下。”
他大步转到屏风后,没了身影。
屋中静的出奇,谢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阳光顺着窗缝透进来,打在地上,星星点点。
秋日的阳光,没有夏季浓烈。
谢狸转身,将窗户打开,一只鸟扑闪着翅膀落在窗外的树枝上,一双眼直直的盯着她,头歪了歪,似在打量这个陌生女子。接着,又多了一两只,同样立在树枝上,保持相似的神情。
鸟儿们瞧了她一会,有些烦躁的扑闪着翅膀,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模样,这些鸟,平日定是有人定时喂养的。
一瞬间,谢狸懂了,她回身瞅了瞅,果然见着案桌上摆着鸟食。
不知道为什么,见着那被装在口袋中的鸟食她心情忽然好了很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伸手去探鸟食,勾住口袋一角,握在手上,“喏,来找吃的对不?”
她朝那那群胖鸟笑了笑,探向口袋里的鸟食,还未拿出来,屋内传来一声怪异的叫声。声音短且急,转瞬即逝,那群胖鸟吓了一跳,都扑闪着翅膀飞远了。
身后一阵簌簌的响声,安静下来后,身旁多了一个人。
尚弈低头瞧着她手上的鸟食,默了默,低声问道:“鸟呢?”
“刚被吓跑了。”谢狸将松开的口袋束紧,放回案桌上。
尚弈没在多问,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窗户开着,光线充足,谢狸瞥了眼他脸色,心里估计着他这几日都没睡个好觉。
“拿着。”
尚弈手中握着双生瓶,里面装着小小的唲尸心,艳红的瘆人。
那一刻,谢狸说不清心里什么情绪,她没接,定定的站在原地。
“傻了吗?接着。”
尚弈看着她那副呆呆的模样,脸色变得柔和,声音也是少有的低沉温和。
阳光射下来,他身上充满太阳的味道,身前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是一道欣长的阴影。
阴影中谢狸一动不动,她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这是能救沈周命的东西,为什么不接?
她心思剧烈的翻涌,身体却静止不动。
心和身体脱离了她的掌控!
尚弈见她那样,‘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将东西收回,空着的手抬起她脸颊。
他指腹粗糙而温热,轻柔的磨砂着谢狸细嫩的脸颊,只是单纯的抚摸,不带任何情欲。
谢狸没像以往那般挣扎,她甚至还抬着头,主动的和他对视。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你费了那么多心思救他。”尚弈低声道,见她这样乖巧,手上愈发轻柔,最后忍不住捏了捏她饱满的脸颊。
“他是我的心上人。”
秋意浓,无处思量…….
谢狸好像等的就是这一刻,林林种种,她所做的就是为了救沈周。
第61章 一个女人而已,何必呢?
初秋,天空高远明朗,气候凉爽宜人。
谢疏意走的有点急,额上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她顿住脚步伸手擦汗,事毕,推开面前那扇房门。
屋内的摆设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没人,尚祁不在。
她想了想,转身去另外的地方。
她去寻郑贵妃时,侍卫告诉她,郑贵妃被尚祁接走,或者说是尚祁跟着郑贵妃走了。同时她得知不久前出现的两道遗昭的事情,她手紧了紧,将那个死去的皇帝骂了一通。
谢安回了谢府,她转道来寻尚祁。
有些事情,总的有个结果!
而这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这个过程由她开始,她会继续下去,无论因由。
渐渐的,她步伐变慢,秋日清晨雾蒙蒙,不过须臾,眼前却出现不甚浓烈的阳光。
她早已不记得遇见他的那个日子是什么样子的,只记得,当时谢靳年在军中,谢安身体不适,她代替父兄进宫与皇后商量事宜。
在知道温心的悲剧是皇后一手促成之前,谢家对皇后是心存感激的。皇后营造了一个假象,好似当初温心被皇帝虏进宫糟蹋时,她曾尽全力阻拦。
假象,总有揭穿的一天。
谢疏意不知道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的母亲温心,她们不曾有过交集与过节。
如今,温心已成白骨,谢安垂垂老矣。
她的父亲和母亲终将团聚。
这些事,知道的人不多。她没告诉尚祁,她们之间有矛盾,她却不屑于将这些伤害说出来祈求一个谅解。
她永远都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她的骄傲,谢家的骄傲不是这么让人糟蹋的。
郑贵妃的行宫没什么人,一路上,见着的是曾经辉煌的记忆,雕刻精致的琼楼
一扇朱红色的大门打开又关上,一身白衣的尚祁脸色淡漠。
“你母妃怎么样了?”
尚祁:“不好。”
不好,大家都不怎么好。
“你回府吧,这段日子我们也不方便见面。”谢家与皇后一族撕破脸皮,再不好随意进出宫中了。
“皇上死了,婚配已经取消。”谢疏意声音轻柔。
尚祁点头,“我陪着我母妃。”
“好。”
………
皇帝去逝,长安城中风云变动,各方势力迅速集结。皇位一争,终究是摆在明面上来。
谢安身体迅速枯萎,谢靳年忙于军中事务,因着当日谢安与皇后的对持,谢家成了皇后一派的对立面。
近日,拜访谢家的人很多,谢家一律拒访,关门闭户,低调起来。
谢狸和谢疏意两人成了谢府的两个闲人。
紫菱对谢狸的看管放松下来,倩儿常在一个小屋子中呆着,不怎么出来。
尚弈没再来找谢狸,谢狸没什么大的感觉,她现在的心全拴在谢安身上,她手中有唲尸心,可以将他的命吊住,可是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拿出来。
九月末
谢安面色苍白似雪,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
谢疏意手中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脸色满含担忧。
谢狸手颤巍巍的像个老人,双生瓶中,唲尸心红的慑人。
“父亲。“谢狸轻唤。
谢安意识有些模糊,眼睑半睁,“怎么了,阿狸。”
“我有唲尸心,将它熬成汤药后,你会好的。”谢狸将唲尸心拿了出来。
谢疏意将手上药碗放在桌子上,接过谢狸手中的唲尸心,细细打量。看了会,她将目光投向谢狸,神色复杂。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谢安盯着双生瓶中的唲尸心,呢喃道:“你怎么有这个东西?”
“偶然间得来的。”谢狸将他身上的被子拉了拉,唤了方叔将唲尸心拿去熬成汤药。
谢安笑了笑,“我用不着的,别浪费了。”
谢狸低头,轻道:“给你,不算浪费。”
说话间,方叔兴奋的去接谢疏意手中的唲尸心,谢疏意没松手,神情平淡。
“二姐,松开罢。”
谢疏意将东西塞进谢狸怀中,两人没有说话,谢安没什么精神,他仿佛对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乎了。方叔在一旁神色难堪,但他不想吵着谢安,只低声斥责,“二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姐是疼我?”谢狸回身望着她。
“一半。”谢疏意轻道,看了眼床上的谢安,“父亲累了。”
“你累吗?”
谢疏意:“不累。”
“我累。”
“累了就歇歇,过段时间,才是你真正累的时候。”
方叔在一旁被她们的对话搞的头有些大,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唲尸心,“你们说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啊,快将唲尸心拿给老夫,晚了就不好了。”
父亲累了,谢狸将唲尸心放进怀中,低道:“我不给了。”
“三小姐说什么混话!”方叔气的不清。
“别吵着父亲。”谢疏意轻声呵斥,将方叔带了出去。
谢狸不知道谢疏意和方叔说了什么,只最终,谢安没在吃任何的药,静悄悄的走了。
谢靳年虽在军中办事,但最近长安城中各方势力云集,他离的不远,收到消息后就赶了回来。
如今,他是谢家唯一的男人。
丧事办的简单,出席葬礼的人很多,都或有或无的试探谢靳年。如今,谢家和皇后对立,谢安逝去,这个年轻人担起了谢家的重任。
谢家是一块香饽饽,让人又恨又爱。
皇位空缺,朝中各派推选出人选,其中以皇后之子尚粤,和三皇子尚醒为首。甚至,还有人提起温和的大皇子尚祁。
尚粤动作很快,他势力在长安根基深厚,半月间不断的笼络人心,不少中立的朝官都归属于他。
尚醒也不甘示弱,将西递的兵马渐渐朝长安城中迁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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