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弈抱臂站在一旁,目光微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怀孕了?”
“怀孕?”谢狸撑着腰站起来,见他认真的神情忍不住想笑。
既然忍不住,谢狸也就真的笑了。
尚弈走近,钳住谢狸下颌,谢狸被迫抬起头与他对视。“你笑什么?”
他眸光熠熠,瞳仁漆黑,神色有些疑惑。手指强势的钳住谢狸下颌,令她无法动弹。
“笑你傻?女子呕吐就是怀孕吗?我是刚才被你身子朝下扛着难受,一阵颠簸不适才引起的呕吐。”
尚弈听了将手松开,谢狸摸了摸自己方才被他钳痛的下颌。狠狠的盯了他一眼,王八蛋,下手真重。
谢狸:“走吧,既然要回长安,就赶紧动身。”
尚弈下颌微抬,指向前方,淡淡道:“不用了。”
谢狸倏然回身看去……
数十铁骑轻响,轻烟滚滚,只须臾尚且安静的空地便响起马儿的喘气声。人来的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形色匆匆,神情严肃的立在为首之人身后。
此时太阳出来,没了茂密树林的遮挡这里比山上炎热不少。
谢狸握紧掌心,安静的立在一旁,微垂了眼睑。
谢靳年坐在高大的栗色马匹上,阳光将他的身影拉的斜长,他此时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狸,目光暗沉涌动。
须臾,他转过脸庞对着尚弈,轻道:“多谢。”
尚弈颔首,看了僵硬的谢狸一眼飞身离去,只眨眼间便离开百尺。同一时间,谢靳年身后一黑瘦男子也迅速的离开,跟上,追踪着他的去向。
天气炎热,马儿躁动不安的四处摇晃,荡起烟尘。
谢靳年驾马走近谢狸,缓缓伸出右掌。他掌心因为常年练武生出厚厚的一层茧子,谢狸记得摸上去的触感,粗糙咯人却很温暖。而后,那双手将她打入无间地狱。
“谢狸。”谢靳年开口,声音低沉厚重,“该回来了。”
谢狸抬头,额上血红色的珠子妖冶的光一闪而过,明媚妖娆。须臾,她缓缓走近,将莹白细嫩的手掌覆于其上。
不管谁对谁错,三年,她都该回家了。
谢安的生辰,唲尸的心和三年前的真相!她一样都不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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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谢疏意一袭白衣,长裙曳地,安静的坐在雕花嵌玉的铜镜前,任由左右侍女梳妆打扮,神态悠闲自得。
一刻钟后,一黄衫女子步入门扉,走到谢疏意旁。见此,原本立在她身旁的二位侍女都相继退后。
娉婷轻笑,走近谢疏意,将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耳环为谢疏意带上。同时轻道:“二小姐,三小姐回来了。”
谢疏意有一瞬的愣怔,而后轻笑道:“她最终还是回来了。”
“嗯,公子接回来的。”
“这样啊。”
谢疏意淡淡道,竟似对这位离家三年的幺妹的回归毫不在意。
她在铜镜前瞧了瞧,伸手将那对翡翠耳环取下,白色的纱裙褪下,露出一截莹白细嫩的皓腕。她神色温润,细看却自带一股英气,可这英气最终被她身上沉着深厚的气场淹没。
“二姐”
谢狸倚在门栏,峨眉轻佻,看向谢疏意略显轻佻道:“二姐越来越美了,我看了都会心动,就不知这尚祁是怎么想的了。”
谢疏意淡淡瞥了一眼身后的娉婷,娉婷会意带着室内侍女鱼贯而出。
见此谢狸轻笑一声,径直入内,坐到谢疏意对面。
谢疏意左右瞧了瞧谢狸,只道了一句“你似乎过的不错。”
“当然,我私房钱多着,这几年在外混吃混喝可没亏着自己。”
“见着父亲了。”谢疏意眼角微瞥,轻问。
“没有。”
谢狸一听这话就萎靡不振了,“父亲还生我气呢!刚才去见他被拦在了门外。”
“活该。”
谢疏意轻斥一声,“你当初走的潇洒,可知这几年父亲找你弄的长安城人仰马翻。父亲素来疼你,你一走就是三年,他伤心也是正常。”
谢狸没吭声,乖巧的接受谢疏意的训斥。
谢疏意起身,一双眼睛探究的看向谢狸。谢狸双手抱胸,狐疑道:“干嘛这么看我。”
谢疏意轻道:“谢狸,你这几年跑哪去了。”
“到处玩了。”
谢疏意轻轻摇头,头上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轻灵作响。“不会,以我谢家势力,找一个人何其简单。何况若真像你说的,你四处玩耍定会暴露踪迹,可这三年我们对你的行踪一无所获。”
“谢狸,这三年来,你本事大了。”
“可我不是回来了吗?过阵子就是父亲的五十大寿,我回来祝寿。”
“祝寿,要不是尚弈通知谢靳年你的消息,你会安安分分的回来。”
谢疏意右手轻摆,左右门扉窗户尽数关闭,神色透出一丝严厉。
谢家三代从军,谢家女儿也不遑多让。谢狸则一直是谢家的异类,多年来文不成武不就,自幼受尽宠爱,养成顽劣的性子。
三年前的谢狸,名声在长安城极其恶劣,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第9章 归
谢狸瞥了瞥四周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乖巧的坐在一旁等着谢疏意继续盘问。
果然,谢疏意接下来问道:“你和十三皇子是怎么认识的。”
谢狸耳朵动了动,随意回道:“没,我不认识他。就是那天,我想家了就回了长安城,碰巧遇见满身伤痕的尚弈,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宗旨,就将他救了。”
谢狸满嘴谎言,时不时的偷偷看谢疏意一眼。
谢疏意听了,喃喃道:“满身伤痕,那晚的黑衣人果然是他。”
谢狸喝了口清茶压惊,随意的问道:“你刚才梳妆打扮是要进宫吗?”
“嗯,”
谢狸笑的狡黠,“进宫看尚祁?”
谢疏意回身望着谢狸,眼神探究,笑问:“你真想知道?”
谢狸斟酌道:“难不成你是去见尚粤的?”
大周,谢家权倾朝野。皇位之争中,谢家支持的是七皇子尚粤,他乃皇后之子,最有机会登上皇位的人选。
“不,我去见尚祁。”
听到谢疏意的回答,谢狸轻舒一口气,记忆中的尚祁沉着温和,除此外便没太多印象。
当今皇帝子嗣众多,可出众的也只三个。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七皇子尚粤和十年前被贬至苦寒之地的三皇子尚醒和三年前异军突起的十三皇子尚弈。
可无论他们有多惊采绝艳,或者手握大权,都没他们老爹醒目。这大周迟早得毁在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手中。
不过,若有一天大周真的完了,谢家也是充当了功臣的。
谢狸的父亲谢安,真正的狼子野心,其心当诛。可即便如此,谢狸也不相信尚弈所说的与敌国勾结之事。
谢狸笑了笑,背靠谢家好乘凉,而她对谢疏意看中的尚祁是真的好奇。“为什么不是尚粤,父亲和尚粤关系不一直很好吗?”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父亲老了,头脑发昏,有些事是该自己做主了。”
谢狸怔住,也只有谢疏意敢这么说谢安,即使是受宠的谢狸也不敢这么妄自开口。
“那我也去瞧瞧尚祁,不出意外他就是我未来姐夫了。”
谢疏意哼笑一声,睨着谢狸,“你才回来就这么急着进宫,不去你房间看看吗?”
“一间屋子有什么好看的。”谢狸语气寂寥,神色淡漠。
当初被关在那间屋子的感受她现在还记得,压抑,烦闷。四周紧闭没有日光,全是黑夜,看不到尽头。
谢疏意坐在谢狸身边,品着热茶。好一会,才试探道:“谢狸,你恨吗?”
谢狸说不出来,对着谢疏意清冷的眸子,谢狸生不出恨意。没查出事情真相,她不会随意的恨一个人。
她在这个家中待了十四年,三年后,她回家,不是用来恨人的。
谢疏意见谢狸这样,轻道,“沈周的死你可以怪罪到谢府的任何一人身上,但莫要怪罪父亲。他老了。你回你房间梳洗一下,什么时候想进宫便来找我。”
谢狸被毁的屋子已经按照原样休整完毕,如今只等她这个主人的回归。
谢狸没回话,嘴角勾了勾,扯出一道浅淡的弧线。而后,她一撩衣袍,利落的转身离开。
院中下人见着她的一瞬都有些愣怔,而后忙低头福了福身子,“三小姐。”
谢府的下人因着谢狸的原因或多或少都曾受过处罚,因此面对谢狸的回归他们心中是不乐意甚至害怕的。
细细思索,长安城中,没有几人会对谢狸生出好感,即使她身份尊贵,面貌精致。
谢狸没有理会他们,在一片静默中径直朝着谢府东边院落走去。一路走来,见着的下人渐少,临近泽秀楼,谢狸止住了脚步。
“将军,你来了。”
里间传来女子欢快的声音,谢狸嘴角轻扯,看着从里面奔出的芳华正茂的女子。
倩儿走出阁楼,身子骤然僵住,手无助的扶靠着廊柱。她嘴唇轻动,喃喃道:“阿狸…你回来了。”
她手扶着廊柱,黄衫垂落,露出她手腕上莹白透明的镯子。见谢狸注视的目光,她不自然的收了手。
衣衫落下,遮挡住谢狸目光。
谢狸收回目光,径直朝屋内走去,走到一半,想到什么回身道:“倩儿,那镯子我不要了,其他的东西你不要碰。”
倩儿脸上赫然,低喃道:“是,小姐。”
短短时间,她已然换了称谓。不是阿狸,是小姐。她手紧紧扣住廊柱,涂满丹蔻的指甲嵌入朱红的木材中,指尖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
谢狸只做不见,转了身绕着院落逛了一番。除了跟着她一起长大的胡倩儿,这里的人谢狸一个都不认识。
“听说你去见父亲了,怎么样?”
谢靳年踏着步子站在高处看她,目光似水温柔。
“父亲不见我,大哥,这里的人怎么换了?”
谢靳年凝着不远处几个丫鬟,沉吟,“怎么,不喜欢她们?若不喜欢,新换一批你满意的人,你亲自去挑。”
亲自去挑,挑来挑去也还是他的人。
谢狸扯了扯嘴角,“没,就是觉得陌生的紧,我念旧,你也知道的。”
“不管人或物都是从新到旧的过程,你慢慢会适应的。我领你去见父亲,跟在我身边,别乱说话就好。”谢靳年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轻道,语气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风动,芭蕉花落地。
谢狸看着放在肩膀上的手,轻轻摇头,“不用,过几天我自己去见爹,我不会乱说话的。”她有点怕见谢安,谢安今天不见她,她到还松了口气。
倩儿透过窗户看着远处两人,紧了紧手腕,又轻轻松开,最终也没取下玉镯。这镯子不是她私自从谢狸匣子中偷取的,而是谢靳年亲自带在她的手腕上。尽管当时,他酒醉并不清醒。
倩儿凝眉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谢靳年这三年待他极好,也许只是为了她和谢狸相似的眉眼。
如今,正主回来,她恢复了原本的身份。
十七年,除却中间空白的三年,她胡倩儿伺候了谢狸十四个年头。
昨夜下了场阵雨,庭院的芭蕉花凋落在地,艳红一片。透过铜镜倩儿看着下人的扫帚轻轻一挥,落花混着尘土滚做一团。
谢狸同样也看着地上的落花,她回身,看见窗户旁倩儿若隐若现的身影。
谢靳年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目光冷凝,语气异样,“阿狸好似不高兴了,若你不高兴,我将她送走便是。”
谢狸没有出声,她睨着地上两人剪影,轻道:“大哥,我累了,想进屋休息。”
谢靳年颔首,目光紧拽着她,意有所指道:“在外面玩累了是该休息了,如今大哥陪着你。”
谢狸心口紧了紧,心思翻涌,却没将心中疑惑说出口,有些事现在说还不是时候。
‘大哥,谢靳年’谢狸心中念着这五个字,转身毫不犹豫的进了屋子。
谢靳年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心口剧痛,她再不是那个会黏在他叫大哥的小姑娘了。不过,他可以等。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过去的一切他既往不咎,只求一个新的开始。
屋内,谢狸一进屋就察觉了异样,这屋子虽和以往一模一样,但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她转身四处看了看,将目光投向一雕花木椅上。木椅年份已久,颜色暗沉,把手处因着常年抚摸光滑舒顺。只是这张木椅不是以前的那张,它没有谢狸指甲留下的刻痕。
多年前,她曾坐在这张木椅中,看着外面的风景,等着谢靳年回家带她出去玩耍。无聊晦涩的时光中,她尖利的指甲一下又一下的划过木椅,留下杂乱无章的痕迹。
而后,沈周将她指甲剪去,留下光滑圆润的指头。
一个样貌清丽侍女进屋,见她呆愣的坐在木椅上,有些忐忑而好奇的上前轻道:“小姐,可有什么事需要奴婢做的吗?”
谢狸抬头看着面前娇俏可人的侍女,笑着摇了摇头。只轻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为映月。”
“哦”一声轻喃后,再没有声音传来。
映月瞧着谢狸精致的面孔,抿了抿嘴,将桌上有些凉的茶撤走。
她是前年进的谢府,如今是第一次见着谢狸。只觉得她漂亮中带着点傻气,呆愣愣的坐在木椅上像个孩童,丝毫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拍。
她觉得以往下人间流传的那些谢狸残暴,骄纵都是荒谬,是误会。
谢狸看着映月娇俏活波的身影有些乐了,她今年十七,应当和映月差不多年岁。可回了谢府,总觉得自己年纪大,心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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