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既然你说圣上对你动了杀心,那你现在进宫去,等于是狼入虎口,还是找个地方下车走吧。”
秦素鸢道:“我不但不能走,还要堂堂正正活着进宫。我要见圣上,有些事还需与他分辨。而且……”而且这也是个洗清秦家冤屈的机会。
张慎思了解秦素鸢,知道她有勇有谋,一旦下定决心就一定会力挽狂澜。
他温声道:“我这里有一份战报,内容说不定对你有用。”
张慎思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战报,递给秦素鸢,“这是今天边境战场上刚送来的战报,我准备顺手带去给圣上的。”
秦素鸢接过了战报,打开来一看,心中又是惊异万分。
自崇州失守后,蛮族就越战越勇,一路势如破竹。嘉和帝这边派了新的将领过去抵挡,本以为战况能就此僵持下来,谁晓得这份战报说,蛮族实在是太过英勇,接连又攻下三座城池。这战报是一个月前书写的,恐怕现在,已经有更多的城池丢掉了。再这么下去,陈国半壁江山不保!
张慎思有些怨艾道:“唉,现在带兵的这个谢将军,也是个坏事的,都被蛮族打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早点向京城求援,他是害怕被圣上怪罪吧。要是周将军在就好了,奈何周将军在陇西一时脱不开身,圣上也是无人可用了,才派谢将军去的。现在看来,岂止是所托非人,简直是坏事的很!”
秦素鸢也不免心寒,想这泱泱大陈,竟连几个能挑大梁的武将都没有。秦氏一门一倒,周将军再派不过去,陈国便成了任蛮族欺凌的软柿子,就这么一寸一寸的丢掉疆土。
何其悲哀。
思绪回转,秦素鸢将战报还给了张慎思,说道:“师弟,谢谢。”
“师姐,见到了圣上一定要谨言慎行。你身上不仅担着你自己,还担着敬王与宁王二位殿下。”
“我知道。”秦素鸢道。
张慎思约摸是日夜操劳,说了会儿话就有些疲累。他靠在靠背上,半眯着眼,轻声问道:“宁王殿下待你好吗?”
秦素鸢道:“体贴备至。”
“你离开夜合谷的时候,师父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啊……”张慎思仿佛在回忆在夜合谷的十几年避世的岁月,眼中蒙上层轻软的朦胧,“这个季节,我们小时候一起栽的那棵桃树,花瓣应是凋谢了吧。”
“今年凋谢了,明年还会再开,生生不息。”
张慎思漫漫一笑:“可终究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他撩开窗帘,看了眼外面,对秦素鸢说:“师姐,快到了,我的轿子可以进到一重门里面,接下来的路就要步行进去,你打算怎么下轿?如果是挟持我,我就配合你。这附近太开阔,你就算是用轻功飞出去,也会被人看见的。”
秦素鸢道:“我尽量不连累你,你让我先想想。”
小心撩起窗帘的一角,秦素鸢望着外面。
恢弘的宫门已在眼前,丞相府的随从向宫门的守卫递了丞相名牌,守卫们便放行让轿子进去。
进了这一重门,轿子必须在二重门前停下。周遭皆是浩瀚的殿宇和空旷的汉白玉场地,的确如张慎思所说的,她要是飞出轿子,必然会引起惊动。
看来,她只能挟持张慎思下轿,让他来稳住这些人了。
“那边可是张丞相的轿子?”忽然有人远远喊过来。
声音是从轿子的右边来的,而秦素鸢坐在张慎思的左边,故而看不见是谁在喊话。
轿子旁的随从道:“正是我家丞相,敢问……啊!宁王殿下!”
秦素鸢吃了一惊。
张慎思撩开自己这一侧的窗帘,借着昏暗的余晖,看见方才喊话的是一个侍卫,而沐浅烟就在他的身后,缓步走来。
“张大人。”沐浅烟看见了张慎思,吟然问好,视线也透过狭小的窗户,捕捉到里面的秦素鸢。
张慎思笑道:“殿下好,在这里碰上,挺巧。”
“是挺巧。”
“你们还干站着干什么?快去给殿下行礼。”张慎思对带来的人道。
那随从立刻跪下,轿夫们也放下轿子,跪倒,给沐浅烟问安。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是低着头、看着地面的姿态。
趁着这个机会,张慎思身体向后一靠,秦素鸢从他身前如鲤鱼般钻出了窗子,身影如电光,落在了沐浅烟的身后。
沐浅烟回眸看她一眼,这方闲闲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来了,因着天黑视线不好,在看见秦素鸢从沐浅烟的身后走出时,只稍稍诧然,便没有多想。
随从掀起轿帘,张慎思轻提衣衽,下了轿子,给沐浅烟行礼,“臣张慎思,见过宁王殿下。”
“相爷不必多礼,本王也正要去仪元殿的。”沐浅烟扶起张慎思的双臂,与他凑近的时候,低声道:“多谢相爷配合。”
张慎思面色不变,“客气了。”
第28章 媚主
沐浅烟放开了张慎思,彼此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张慎思在随从的陪同下,步行走向二重门。秦素鸢手里还握着沐浅烟给的刀,抚摸着黑麟玉的刀柄,看向沐浅烟,又看了眼跟着沐浅烟来的那个侍卫。
这侍卫,应该就是杨刃安排给她的三个暗卫之一。看起来,是这暗卫跑来宫里给沐浅烟报信,沐浅烟这才来宫门口接她的。
对沐浅烟的细致,秦素鸢心里既感激又觉得温暖。他为她解围,把她原本的下下策扳成了上上策,她的心境也连带着多了几分自信,不再那么紧张。
“六哥,谢谢。”秦素鸢道,“慎思是我师弟。”想必那个暗卫也已经告诉沐浅烟了。
“嗯,本王是没有想到。”沐浅烟将秦素鸢揽了过来,低头在她颈窝嗅了嗅,深吸一口气道,“可算是捱过了,素鸢,你可知道,那冰块又硬又无趣,还不断化成水,真是把本王折磨死了。果然还是美人好呢,香香软软的,抱起来都舍不得松手。”
话不到三句就又开始轻浮,秦素鸢无语,问道:“贵妃娘娘玉体如何?”
沐浅烟喃喃:“不过是父皇的调虎离山罢了,母妃身子康健,也不知道本王会进宫探望她。父皇命令母妃身边的大太监多宝去宁王府传我进宫,还派了个会武的小太监,一路监视多宝。待到了母妃宫里,母妃自然是惊讶的。好在杨刃安排给你的三个暗卫办得不错,你也做得很好,本王也就不担心了。”
秦素鸢不禁再次暗叹沐浅烟观察人的能力。
那多宝来传他进宫时,明明事关他的母亲,他还能理智的先分析事情的真实性,接着就发现多宝身后那个小太监脸生、还会武。
想必在那时,他就已经猜到,是嘉和帝派这小太监来监视多宝,务必将他调离宁王府去。故而他给了她防身的小刀,又安排了杨刃看顾她。
这人的心思,真是缜密的说不得。然而但凡能炼就这般缜密和理智的,大概都受过许多常人无缘去受的非难,这才把自己的心智炼得这样冷静,时时刻刻保持着心防。
大概皇家便是这么步步惊心吧。
“素鸢,在想什么?”一口热气被吹进秦素鸢的耳洞,突来的麻痒,惹得秦素鸢身子紧绷,心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拨弄了下,一时颤的厉害。
“六哥……”
“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沐浅烟笑问:“是不是在想着张丞相?”
“没有。”
沐浅烟道:“本王在张丞相背后说的那些‘坏话’,可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呢,你不可以告诉他。”
秦素鸢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稍怔,说道:“你说慎思坏话的时候,四哥也在场,并非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
“四哥虽是在场,但他并不赞同本王的话,所以这还是我们两人间的秘密。”
“六哥……”秦素鸢也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沐浅烟道:“你得答应我了。”
秦素鸢只得道:“我答应六哥,不会和慎思说这些。”原本也没必要打小报告,沐浅烟有时候突如其来的诡异,倒像是在挑逗她似的。
“走吧,我们去仪元殿。”沐浅烟道。
“是。”秦素鸢被他搂着,随他往仪元殿去。那名暗卫则早就悄无声息的离开皇宫,不知道沐浅烟又安排他去做什么。
嘉和帝怎么也没想到,秦素鸢会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仪元殿,还是被他的儿子搂着进来的。
他在看到秦素鸢的第一眼时,吃惊的以为是看错了,再对上沐浅烟笑里藏刀的面孔,嘉和帝心下一惊,忍不住在心里大骂刘长福。
蠢笨东西,平素里办事都挺放心的,怎么今日连个女人都杀不了?
难道是自己这儿子勘破了刘长福,硬是将秦素鸢救了下来?
沐浅烟也行礼,脸上笑意盈盈,眼底却冷冷的,“父皇,您派去接素鸢进宫的都是什么人啊,连路都认不好,竟把素鸢弄丢在路上了。幸亏素鸢自己找了过来,在二重门那儿被儿臣瞅见了,这才将她带过来的。”
嘉和帝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秦素鸢从沐浅烟的怀里出来,跪在嘉和帝的面前,行叩拜礼,说道:“陛下恕罪,前来接臣女的公公和侍卫们走错了路,在京城里绕行许久。臣女想着天快黑了,怕耽误陛下用膳,这才自作主张抄近道进宫的。”
沐浅烟在张慎思的对面坐下,说道:“父皇也是操劳,非要赶在这时候召素鸢进宫。这黑天瞎火的,万一在路上出点事,那可不太好呢。”
嘉和帝的脸色一黑到底。
这两个人话里话外分明在指责他对秦素鸢下黑手,这一唱一和的,让他的脸往哪儿搁?张慎思还在这儿呢!
嘉和帝下意识的瞟向下首处,却见张慎思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安安静静。这番举措,倒是让嘉和帝心里稍霁了一些。张慎思这个年轻人,且不说他的才干,就光是体恤圣意这一点,就让嘉和帝十分满意。
“皇上,敬王殿下到了。”一个小太监提醒道。
“让他进来吧。”
“是。”
沐沉音也走了进来,给嘉和帝行礼,视线在几人身上快速的扫了一遍,坐在了沐浅烟的身边。
秦素鸢依旧跪在殿中央,嘉和帝没让她起来,她便端正的跪着。
嘉和帝居高临下看着她,心里极为火大。
不愧是秦克忠的女儿,果然有能耐的很,竟然能活着走到这里。
嘉和帝原本的打算,是让刘长福在半路上鸩了秦素鸢,就说她不堪忍受连番的审讯,畏罪自杀。
反正是死在进宫路上的,嘉和帝连人都没见到,她就死了,他也感到很遗憾啊。
至于派去接她的刘长福和护卫们……蠢笨东西,连个嫌疑犯都看不住,合该给朕挨板子去!
这么一来,即使大家再怀疑,也是死无对证。嘉和帝便是要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让这个案子随着秦素鸢的死亡不了了之。所有的罪行都是秦素鸢犯下的,和敬王、宁王没有任何关系。秦素鸢已死,一切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嘉和帝想的很好,他甚至叫来了张慎思和沐沉音,想让张慎思做个人证,也给沐沉音一个杀鸡儆猴的提醒。
但如今,秦素鸢活生生的跪在他眼前,又有沐浅烟坐在这里。嘉和帝是想杀,也不能杀了。
他就这么看着秦素鸢,用上位者那充满压迫的目光,直逼她的头顶。
秦素鸢却毫无畏惧的跪着,稍抬眼,眼底泛着雪亮的坦荡。
她不说话,嘉和帝越发感到七窍生烟。
他终是强忍着怒意和杀心,说道:“起来吧。”
“谢陛下。”
秦素鸢起身站到一边,与此同时,嘉和帝朝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旋即,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冲了出来,跪地膝行到大殿中央,磕头道:“奴婢有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她朝嘉和帝磕完了头,又朝着沐沉音磕下去,口中喊着,“奴婢对不起敬王殿下,但奴婢不想撒谎,就和陛下说了实话!敬王殿下,对不住了!”
沐沉音稍怔之后,脸色便冷了下去,原本温润如玉的面庞此刻层迭着冰霜。
这个丫鬟,他认得,正是他府上的。怎么,竟敢从他的府里溜出去,跑到这仪元殿上来?
沐沉音冷然问:“你说自己说了实话,是哪些实话?也说来给本王听听。”
丫鬟道:“刑部卷宗室失火的那夜,宁王殿下和秦小姐并没有来敬王府赴宴!虽然殿下您让我们统一说假话,可是奴婢昧不过自己的良心,这才斗胆将真话说给陛下的!”
嘉和帝道:“老四,你听明白了吗?巡捕营的人告诉朕,那晚上,他们在刑部失火的现场附近,遇见了夤夜归来的老六和秦素鸢。老六说是去你府上赴宴了,但你府上这丫鬟告诉朕,那晚上,秦素鸢根本没有去你府中。你告诉朕,秦素鸢是不是没去?”
在场的诸位哪个不是人精,听嘉和帝口口声声只说秦素鸢没有去敬王府,却不提沐浅烟,这意图昭然若揭。
他是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秦素鸢身上去。
沐沉音站起身,恭敬的说:“父皇,儿臣明白您的意思,也请父皇能容儿臣先问这丫头几句。”
“你问吧。”
沐沉音看向丫鬟,冷道:“本王待府中下人一向宽厚,原想着能以心换心,奈何有些人却不领情,养出一颗欺上瞒下的私心来。”
丫鬟一瑟缩,“敬王殿下……”
“你是姑娘家,有些话本王不想公开来说,怕坏了你的名声,但今天是你不忠在先,本王也无需对你讲什么仁义了。”沐沉音转脸看着嘉和帝,无视了丫鬟瞬间难看的脸色,说道,“父皇,有件事儿臣还想请您做主。这丫头心术不正,总想着爬床媚主。不管她为本案提供了多少证据,儿臣往后都不想再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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