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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妻入瓮——子姮

时间:2019-01-23 09:39:39  作者:子姮
  杨刃低着头说:“属下不敢妄言。”
  沐浅烟打开一支茶罐,取出些上好的青凤髓茶叶,“让你说,你便说就是了,本王还有什么话听不得?”
  “是。”杨刃道,“属下觉得秦大小姐镇定果决,喜怒不形于色。”
  “就这些?”
  “其余的,属下观察不出,请主子指教。”
  沐浅烟道:“她梳单螺髻,画淡妆,水粉和口脂闻气味都是三年前出的款式,由此说明她这个人不爱攀比,与那些京城贵女不同。”他说着,煎水,热杯,洗盏,碾茶,点碗。
  “她与我谈话时,眼珠要么朝左转,要么微微上翻。这是回忆的表现,她没有说谎,尚算诚实。”
  他修长的手指捏起一枚纯银茶筅,搅动茶水。
  “她的虎口、掌心,以及靠近掌心的指节,有茧。茧厚且硬,说明她练习剑术很多年。”沐浅烟搅着茶水,盈然的清香袅袅散开,“想来,她这些年被秦将军放在外面,是拜了什么剑术上的高人。”
  “还有就是她的鞋。”
  “鞋?”杨刃没想到主子还观察了秦素鸢的鞋子。
  “她的鞋子布料已旧,绣花有多处磨损,必定穿了有些年头。本王借着把她抱起来的时候,观察了她的鞋底。鞋底的纳线和鞋面相同,不曾更换过,但鞋底却甚少有磨损,连边角处都近乎平整。”
  杨刃显露出吃惊的神色,“秦大小姐会轻功?”
  “而且还不低呢。”沐浅烟轻笑一声,“将门虎女到底是将门虎女,秦将军对她的栽培,可不输秦家的两位少爷。”
  杨刃看着沐浅烟说道:“秦大小姐是敬王殿下推荐过来的,一定没问题,主子其实不用这么小心谨慎。”
  沐浅烟将煎好的茶汤一一倒入盏中,回道:“本王只想尽快知道她的特征和技能,我们掌握的多,自然比被别人掌握的好。”他说着,示意杨刃端起茶盏,“喝吧。”
  杨刃轻轻品了口茶,赞道:“属下不懂茶,却知道主子的茶,茶汤颜色是属下见过最好看的,味道自然也是。”
  沐浅烟轻轻一笑:“那就多喝几杯。饮完这壶,我也该去宫中了。杨刃,你要不要猜猜,若是本王告诉父皇要把他昨天还在通缉的罪臣之女收入王府,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徐徐饮下一口茶,唇角的笑容有瞬间的锋利,带着些许嘲弄,“想来,一定非常的精彩。”
  杨刃没再说话,老老实实品茶,黑色劲装将他健硕的身躯勾勒得像是北方浑厚的大石。
  他瞥一眼沐浅烟嘴角嘲弄的冷笑,已经能预料到,主子见了嘉和帝会是个什么情形了。
  茶水刚烹好时,浮在水面上的都是精华,就该趁热喝。一旦冷了,便会渝为凡品。
  沐浅烟和杨刃连续饮下几杯,将茶水饮尽。
  沐浅烟唤人来收了茶具,起身正了发冠。
  杨刃知他要出发进宫,立刻去屋子后的冰窖里,取出砖头大的一块冰。
  主子的病难受着,这个时节出门得带着冰块,不然会更加痛不欲生。
  “主子。”杨刃用翠绿的孔雀锦包着冰块,奉予沐浅烟。
  沐浅烟接过冰块抱着,失落的耷了耷眼角,叹道:“好不容易能抱到冰美人,现在又要抱着冰块,这砖头样的东西,哪比得过香软的美人。”
  杨刃低着头道:“要是秦大小姐今天不来王府,属下就去将她请来。”
  沐浅烟轻轻笑开:“派人去和四哥说,本王好不容易能搂着美人了,自然会好好护她、好生待她,四哥不用担心。另外,让他小心父皇新拔擢上来的那个张丞相,那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杨刃道:“是!”
  回首这二十年光景,沐浅烟发现,除了探望母妃,他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几乎只有在大的节日,实在不能不进宫与大家同庆时,他才会带着许多的冷水和冰块进宫去,并且永远是最早退席的那一个。
  没几个人愿意和他靠得近,除开四哥和母妃,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和府上忠实的手下。
  像他这样浑身滚烫的人,谁要是离得近,一个不小心碰到他了,遭罪的是他们。
  况且,自己身怀这样的病,也总是要泡在冷水里,天热更是尽量不出门。故此这些年来,活得像个被软禁的囚犯似的,没多少自由可言。
  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他开始唱戏。
  他觉得戏子这一角色挺适合他,冷眼旁观世人万象,在别人的故事里孤独的唱着自己的故事。
  他能把跌宕起伏、盛起失意都唱得入木三分。
  他能把世间百态,都集中在自己这一人身上,蕴含在这一腔歌喉里。
  他更能唱出一朝万人之上、一朝万人之下的世态炎凉。
  因为这就是他的经历。
  从年幼时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皇子,到六岁时忽然之间被打落地狱。
  六岁,他的病,就是从六岁开始的。
  “宁王殿下,已经到了,请下轿。”
  沐浅烟在下人的提醒声中,停下了回忆。
  有人为他掀开轿帘,他慢悠悠走下来,因空间小,手指擦到了那人的手。
  那人一动不动,像是没有感觉到烫似的,仍旧拉着帘子请沐浅烟下轿。
  沐浅烟回以他一个褒奖的笑容。
  他的下人,都是他精心挑选历练出来的,足够沉得住气,也足够忠心。
  因着沐浅烟进宫极少,是以,嘉和帝身边的内侍见了他,忙擢人去禀报嘉和帝,自己来为沐浅烟引路。
  嘉和帝此刻正在仪元殿歇息,大而空阔的仪元殿色彩斑斓。殿中的墙壁和梁柱都装饰着祥云花纹,意态多姿,嘉和帝就坐在殿中的玉座上,身子微斜,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见沐浅烟进来,嘉和帝眉头微蹙,坐正了身子,“你身体不好,不是不来宫里吗?怎么今天突然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沐浅烟含着一抹不近不疏的笑,说道:“本来儿臣想说,‘没什么事就不能进宫了吗’,不过想想看,这么虚伪也没意思,便直接有事说事吧。”
  他缓步向前,一边说道:“父皇可知道秦素鸢这个人?”
  嘉和帝原本因疲惫而眯着的眼睛,赫然睁大,眼中透出怪异的光。
  “秦家的嫡长女……”他撑着桌案站起身,盯着沐浅烟,沉声问:“告诉父皇,你难得进宫,是为了她?”
  “不可以么?”沐浅烟笑道,“就算儿臣说进宫是为了探望父皇,父皇不也不信吗?”
  嘉和帝面色一沉,微怒道:“老六,你这些年是越发放肆了。朕对你,比对别的儿女要厚待的多,你也应该知晓分寸,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朕。”
  沐浅烟轻笑一声,音调像是冰晶迸裂,说不出的冷。
  他道:“儿臣此来,是请父皇即刻撤去对秦素鸢的通缉令的。”
  “你说什么?”嘉和帝一时没反应过来。
  沐浅烟道:“请父皇把秦素鸢的通缉令撤了,儿臣要将她接到宁王府,往后由她贴身侍奉儿臣。”
  嘉和帝只觉得脑中一轰,万万没想到,双眼顿时凸起,喝道:“你胡闹!”
  “儿臣只是管您要个人而已,无足轻重,怎么就是胡闹了?”
  嘉和帝听言,又见沐浅烟这个态度,心里更是恼火。手已经摸到了桌案上刚批完的奏章,想将奏章砸到沐浅烟身上,却在握住奏章的片刻,又不甘的放开了手。
  罢了,他这儿子几时跟他好好说过话?一直都是这副厌憎的模样,每句话每个眼神,都是笑里藏刀。
  嘉和帝深呼吸了几遍,不耐的说:“朕不管你怎么突然看上她,但你给朕搞清楚了,秦家父子通敌叛国,秦素鸢理应和她家人一起入狱!你要她去你府上,这是公然包庇叛国贼的女儿,你下决定前有没有过过脑子?”
  沐浅烟淡淡一哂:“秦家通敌叛国一案,疑点重重,是真是假都还两说呢。倒是那秦素鸢通体冰凉,有她在身边,儿臣能少受不少病症的折磨。父皇,以往儿臣管您要什么,您可是都给的。”
  嘉和帝冷哼:“你还知道自己仗着有怪病,屡屡管朕要这要那。”
  “父皇,瞧您这话说的。”沐浅烟妩媚一笑,眼底却是冰冷之极,“儿臣为何会变成这样,父皇心里没数吗?”
  嘉和帝心中猛颤,宛如是被戳中了谁也不能冒犯之地,瞬间雷霆大怒,抄起手边的奏折砸过去。
  “沐浅烟,你放肆!!”
 
  第6章 相见
 
  那奏折朝着沐浅烟飞来。
  他毫不慌乱,慢悠悠的朝左边挪动了一步,那奏折恰恰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去,落在地上,露出刚盖好的朱红大印,血淋淋的。
  沐浅烟看也不看奏折,若无其事的瞧着拍案而起的嘉和帝,笑道:“请父皇撤去对秦素鸢的通缉令,儿臣今天就要接她入府,所以,不是来请示父皇的,而是通知您一声。”
  “你……”嘉和帝气得胸腔剧烈的起伏,“沐浅烟,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只要朕一声令下,就能废了你亲王之位!”
  “无所谓。”沐浅烟好笑,“儿臣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病人,要不要王位,有什么区别?父皇,儿臣只要秦素鸢入府,至于秦家的事,儿臣管不着,也没力气管。”
  嘉和帝道:“忤逆犯上,收容罪臣之女,你要文武百官怎么看你,又要人怎么看朕?”
  沐浅烟轻笑:“儿臣名声早就一塌糊涂,还怕再添一笔?至于文武百官要怎么看您,”他退后一步,弯腰将奏折捡起来,拿着奏折走向桌案,往嘉和帝的面前一放,“那就是父皇该考虑的事情了,儿臣爱莫能助。”
  嘉和帝身躯一抖,就像是即将发怒的豹子。
  沐浅烟却不为所动,反又将奏折往嘉和帝的手上一推,转身漫步而去。
  “儿臣告辞,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龙体二字,他是特意加重了说的,听在嘉和帝耳中,再想到方才沐浅烟的那句“儿臣为何会变成这样,父皇心里没数吗”,嘉和帝只觉得讽刺万分。
  自己这儿子,便是料定了自己不能把他怎么样,便如此气自己。
  满腹怒火无法发泄,嘉和帝气得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
  一时间,奏折、湖笔、砚台、陶瓷镂花瓶……翻的翻,碎的碎,叮铃桄榔,砸得满殿狼藉。
  内侍们听到声音,忙跑进来,看见嘉和帝大发雷霆,全都哆哆嗦嗦的不敢上前。
  嘉和帝砸了这个砸那个,待都砸差不多了,稍微平顺点,才发现,那个被沐浅烟捡起来的奏折,还在桌案上躺着。
  嘉和帝怒哼一声,将这奏折也扫下去。
  他的指尖触碰到奏折上被沐浅烟捏过的位置,那里现在还残留着一抹热度,提醒着嘉和帝——他的喉咙里有一根刺,刺得他难受,却不能拔。
  这根刺,叫“沐浅烟”。
  就在沐浅烟离开仪元殿的同时,嘉和帝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愤怒里,而没有瞧见,有个不起眼的小内侍偷偷溜走,从仪元殿的侧门溜出去。
  这小内侍猫着腰,小心谨慎的快跑,跑去的方向是上林苑。
  他溜进上林苑,轻车熟路的跑到裁云堂,在裁云堂后面的花园里,看见了一道背对着他的孔武身影。
  小内侍连忙在这人身后跪下,“诚王殿下。”
  此人正是嘉和帝的第三子,贤妃所出的诚王。
  “诚王殿下,方才宁王殿下破天荒的进宫来了,和圣上说了些话,惹得圣上大发雷霆。”这小内侍恭恭敬敬的说道。
  诚王头也不回,语调低沉而阴冷:“你把他们说的话,给本王复述一遍。”
  “是。”小内侍便将沐浅烟要求撤销秦素鸢的通缉令、并把秦素鸢收进府里的话,都给诚王说了一遍。
  诚王听罢,只冷冷哼了声,阴恻恻道:“小小一个秦素鸢,竟然能傍上老六那个软硬不吃的人,倒是有点能耐。不过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人和老六一样体温异常,莫非这秦素鸢也……”
  话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轻哧。那轻哧声并不轻蔑,但味道也很古怪。
  诚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望见一片花木扶疏。茂密的花木背后,露出一片米白色软绸的衣角。很明显那个人在花木后面听他们的对话,听得津津有味。
  诚王脸色一沉,冲那人道:“你还好意思笑!本王早说过,只要秦家少爷一人的命,你却弄出他们父子通敌叛国这么大的事来。现在他们父子都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死是没死,你还真是捅娄子不嫌事大!”他阴沉着脸,又道:“你最好老实告诉本王,你和秦家父子有什么仇,非要这么大动干戈,往死了陷害?”
  那人温声回道:“殿下此言差矣。我与秦家父子无冤无仇,但他们挡了我的路,就只能对不住他们了。不过话说回来,此番秦家倒霉,于殿下而言也是好事一桩。殿下不谢我,反倒怪我,这就有些没道理了吧。”
  诚王冷冷言道:“什么好事一桩!本王虽和秦家不亲,但也知道秦将军的人品,说他通敌叛国,这朝廷里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尽信!父皇已经命人去彻查了,万一查到本王身上,本王岂不是要白担这个罪名?瞅瞅你做的好事!”
  那人被连番怪罪,倒也不恼,轻轻笑了几声,便要离去。
  他的衣袂拂过花木,拂落一小朵白净的棠梨,他道:“殿下既然对那个位置有所求,就必然每走一步,都如同踏着刀尖。我相信,这点事对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告辞了。”
  他走远,诚王盯着他方才藏身的花木,用低沉的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喃喃:“伪君子,本王迟早要收拾掉你。”说罢,又低喃:“不过,可以利用秦家的案子,让敬王背上些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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