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茵。”严川肃道,“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吗?”傅茵反而提高了嗓子。
严川一把捞起泡黄了的文件,转身扔进了科研楼前的垃圾桶。
“严川!”
严川没有多话,扭头就走。傅茵跺了跺脚,也追了上去。
珂冬站在林荫道的拐角尽头,冷不丁就和一脸铁青的严川撞个正着。
那一瞬间,严川的神色有些微妙。
“珂冬?”傅茵也看到了珂冬,“你怎么在这?”
珂冬下意识拽了拽手中的袋子:“路过。”
严川瞥了眼珂冬手里提着的水果,很快就明白了它们的用途:“今天师门聚会?”
珂冬点头。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代我向林老问好。”严川说。
“好。”
严川和傅茵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林荫道。珂冬在原地站了一会,拎着水果继续往教职工宿舍走去。
也许是无意间见着了严川和薛教授那一幕,她的心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抵达教职工宿舍二号楼时,她依旧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一阵断断续续的钢琴音把她飘飞的神思拉了回来。
那是一首欢快的童谣,《老麦克唐纳》。珂冬记得小时候她很喜欢唐老鸭,连带着也喜欢这首迪士尼的小曲子。
怎么唱来着?
——老麦克唐纳有一家农场,咿呀咿呀哟~
珂冬觅着琴音往楼梯上走,走过了林教授的门牌,来到了顶层的一间房门前。琴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老房子的顶层附带了一块小花圃,花圃里种满了秋菊、苦艾、薄荷以及一些珂冬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窗台上还垂挂着几盆小巧的吊兰,看得出主人把它们养得很好。
房门没有关,只在外头竖了个防蚊虫的绿纱门。珂冬透过纱布的小格子往里看。
大厅里摆着一架老得掉了漆的立式钢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坐在钢琴后头,眯着眼敲着键盘,嘴里还轻声哼哼着:老麦克唐纳有一家农场,咿呀咿呀哟~农场里有只猫,在那儿叫,到处都是喵喵叫……
珂冬恍惚间真的听到了一声猫叫。她定睛一看,原来老人的膝盖上正团着一只毛色斑驳的小灰猫。
老人抬头看到了门外的珂冬,遂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呀,来客人了啊。”
“饭饭,快去开门。”他对膝盖上的小猫说。
毛绒绒的猫儿从他的膝盖跳了下去,过来挠着纱门。
“进来进来。”老人笑眯眯地对珂冬招手,“纱门一推就开了。”
珂冬推开纱门走了进去:“老师好。”虽然她不认识这位老人,但这栋楼里住的都是老教授,叫一声老师总没错。
“你是陈礼祚的女儿吧?”老人忽然说。
珂冬小小吃了一惊:“咦,您认识我爸爸?”
老人哈哈笑了起来:“他本科的时候是我的学生,很优秀的苗子。年前他还来看过我,你俩长得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师好,我是陈珂冬。”珂冬说着又拿出袋子里的小金桔放到钢琴顶上,“老师吃桔子。”
老人一副皱着眉头的模样:“这个是楼下老林喜欢吃的吧,就他喜欢吃这种酸得倒牙的东西。”
“谁在背后说我呐?”
珂冬转头,就见林教授推开纱门走了进来:“我学生买给我吃的桔子,分你一个,不能再多了。”说罢把钢琴顶上剩下的小桔子收进了怀里。
“老刘,这个小娃娃就是我新收的硕士,陈珂冬。”林修齐说,“珂冬,这是生科的刘甫民教授。”
珂冬连忙站直了:“刘教授好。”原来这位老先生就是将要带着他们项目的刘教授啊。
刘甫民笑得慈眉善目:“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看,她和礼祚长得多像。”
两个老人都笑了起来。
“今天秋英煮了一桌好菜,孩子们也差不多都来了。走,一起去我屋。”林修齐说,“秋英特别嘱咐我,没把你带下来,不准我进门吃饭。”
刘甫民犯难:“这可怎么办?我今天的曲子还没学会啊。”
“就你那唐老鸭?学了得有两个月了吧,还没学会?”
“诶,当着学生的面怎么揭我短呢?”
林教授到底是圆满完成了妻子交待的任务,领着刘教授和珂冬一起进了门。
一桌子的师兄开始起哄:“还是小师妹面子大,我们来了好几回,都没能见到刘老。小师妹一来,刘老也来了。”
众人都笑起来。
刘甫民笑着摆手:“你们这一群猴儿,闹你们林教授就够了,可放过我。”
说罢头疼地冲珂冬招手:“珂冬,你坐我边儿上,看着他们我脑仁儿疼。”
珂冬听话地搬着凳子跑了过去。众人又是一阵笑。
大师兄赶紧给珂冬挪了个空:“小心啊。”一把接过珂冬手里的凳子。
一顿饭其乐融融,师兄弟几个也不闹两位老教授了,转而打趣珂冬。你一言我一语,活像逗小猫。珂冬天生性子比旁人木讷几分,每个问题都回答得一板一眼。
连刘甫民听着都忍俊不禁:“当年我也收个女娃娃该多好,这么乖的,当闺女养。”
珂冬见几个师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虽不明所以,耳根却先红了。
聚餐一直到了午时一点才结束,刘甫民先回去了。珂冬从师兄们的交谈中得知,刘老身体不大好,很多年没有带学生了,偏老人家又是院里前沿学科的权威,离不得岗。
师兄妹几人离开了教职工宿舍,一起沿着林荫道往校区里走。
大师兄酒喝得多了,不免多嘴了一句:“如果这些老一辈骨干退了,真不知道现在这批人里有几个能撑得起大局。”
珂冬踩着地上湿漉漉的银杏叶,蓦地想起了今晨在科研楼前暴跳如雷的薛启山。
“会有的。”她忽然道,“会有像他们一样的人来继任。”
大师兄看着她认真的小模样,笑了:“小师妹真是可爱啊。”
其余几位师兄也笑了。
会有吗?
会有的。她想。
第19章 . 心弦
人若忙碌起来,会遗忘掉身边的许多东西。珂冬尤甚。
新的项目需要定下主题,化院这边的学习计划也须按部就班,她的时间基本都耗在了图书馆和文献室。除了她眼中的正事,其余的事情一概被自动屏蔽。她享受这样没有娱乐和休闲的日子,睁眼闭眼都是公式和模型,生活的节奏可控且有规律。
这段时间,去食堂带饭的任务全被白白揽了下来。
“我的珂小冬,再忙也不能忘记吃饭呀。”白白搂着珂冬说,“看看今天我给你打了什么菜,都是你最喜欢的哟。”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珂冬会下意识去看一旁的手机。微信静悄悄的,一条信息也没有。
从小树林分别后,黎松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这半个月来,她一次也没有在实验室里碰到这位挂名adviser,连葛名远都打趣:珂冬,你家属哪去了?
她怎么知道呢?
不过这样也好,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她这么告诉自己。
遗憾吗?遗憾的,就像小时候被母亲拿走的布偶玩具以及被勒令丢掉的迷你电子琴。
那个时候,傅雅卿帮她减除了旁枝,如今她可以自己来了。
“珂冬。”白白站在窗边冲她喊,“要帮你的小花藤浇水吗?它看上去很不好。”
哦,她想起来了,还有那株从土豆先生的餐厅里折下来的蓝色小花藤。
她正要对白白说,她自己来浇吧,却听见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她心里一咯噔,心跳莫名加速了几拍。
划开手机屏保,她看到了一条短信。
——您的快递已送到,请您速来西门取货。电话:137****0554,185****0633;地址:舜耕路龙港城1#3208。
好不容易扬起来的情绪又跌了下来。不过她没有购物,哪里来的物流信息呢?
珂冬盯着那两串电话号码微微蹙起了眉。后一串确是她的号码,可是前一个是谁的?
她脑中灵光一闪,翻开手机通讯录。才输入头三个数字,立刻蹦出了一个联系人——
黎松。
所以黎松在快递单上留了她的号码,现在快递员联系不上他本人,所以给她发了信息?
下一秒,手机嗡嗡地震动了起来。珂冬按下了接听键。
“陈家小博士吗?下楼取快递,这都多少天了?再不来取我退回去了啊。”
珂冬又是一愣,连名字都留的她的微信昵称?
“您稍等一下,我马上过去。”她对着话筒说。
她一边按了黎松的号码,一边换上了外套。电话那端忙音一片,没有人接听。
心里莫名涌上了一丝慌乱,她转头问白白:“你有许丘白的电话吗?”
“诶?”白白呆了呆,“哦,有的有的,你要吗?”
珂冬给许丘白打了个电话:“你好,我是陈珂冬。”
“请问你上一次和黎松联系是什么时候?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白白瞪圆了眼:“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我出去一趟。”珂冬抓起背包跑出了宿舍。
珂冬在校区外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报了黎松的地址。下车后她在西门领了快递,就往一号楼跑去。
楼内两台电梯,其中一台正在检修,另一台滞留在28楼迟迟不下。
她咬了咬下唇,转身拐进了楼梯间。
32层,她跑了十三分钟。
她终于站在了3208门前。心脏因剧烈运动狂跳不止,喉头里弥漫着浓浓的铁锈味。
门铃响了好几声,门内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大力拍了拍门:“黎松!”
就在她准备打给物业强行撬门时,厚重的铁门从里头开了。
门后,黎松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一身长睡袍,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安然的,完好的。
她心里头憋着的一股气登时就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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