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冬下意识就把喉咙里的“不”字咽了下去。
“你觉得是,那就是了。”她挠了挠有些发烫的耳垂。
黎松突然从椅子里坐直了起来,身子往前一倾,就要贴上珂冬的脸。这样的距离下,他一转头就可以吻到珂冬的唇。
“这是实验室!”珂冬红着脸小声控诉。
“嗯?”黎松顿了一秒,很是无辜地看向她,“我想说,这个构架不够牢靠。”他越过珂冬,指了指珂冬面前的显示屏,“D3和D5换个位置可能会好一些。”
他笑了起来:“珂冬,你刚刚在想什么?”
珂冬板起脸:“我在想……这个构架确实不太稳。”
黎松低低笑出声来。
“珂冬,你怎么这么可爱。”
珂冬木着脸,假装没听见。
真是的,黎松比天仙配还要让她心烦。
***
转眼到了四月初,阿姆斯特丹决赛的日子越来越近。珂冬对感应者的研究越深,困惑也越多,越发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回想起去年许下的豪言壮语,真真是无知者无畏。
远看山林觉得山林美,入了山林才知山林之大。
无怪乎刘甫民教授曾对她说,我做了几十年研究,如今算是初初入了门吧。
珂冬看的东西多了,对感应者的定位也有了变化。她想把感应者的功能最大化,不仅用于引导吃油细菌,还可以用来引导酶和蛋白。设想听上去简单,实操却把她难住了。先是专业知识不够用,再是合成路径太复杂容易顾此失彼。
黎松看了她的计划,摇头:“你的构架建得太大了。”
“那该怎么办?”她愁得头发都要掉了。
“不妨换一种思路吧。”他想了想,说,“你想让感应者功能多元化,可以。但我们不往大了做,我们就做最基础的。”
他指了指面前的电脑:“你觉得它最重要部分的是什么?”
珂冬犯了难。笔记本电脑的每个部分看上去都很重要。
“是芯片。”黎松笑了笑,“所有的核心算法都在这小小的芯片里。”
“我们就把感应者做成芯片。”他说,“我们可以做它最核心的功能,做精做细,后续它要与能源化工接轨,还是运用到临床医学,都由能源、医科或制药各自的领域进行二次合成。”
珂冬一愣。
黎松继续道:“这个领域本来就是杂科,需要各个学科合作。我们可以负责加工元部件,专攻精确度和兼容性,方便其他学科根据他们的需求自行组装。”
“我们不做终端,我们做媒介。”
珂冬的眼睛越来越亮。她蓦地想到,霍闵恩也专攻最基础的元素,力求把基础的东西做到极致。他能做的了,为什么她不能?
她忍不住问:“要怎么做媒介?”
黎松微挑了挑眉,笑了:“那就要你自己去想了。”
珂冬有了思路,登时仿佛挖到了宝,接下来几天都泡在了图书馆。
傍晚,从图书馆出来后,她抄近路了经过讲学堂。今日讲学堂里很热闹,看样子是在进行学术沙龙。
珂冬正要绕过讲学堂,正好见陈礼祚从礼堂里走了出来。
陈礼祚也看见了珂冬,于是和身边的同行打了招呼,就往珂冬这里走来。
“冬冬,最近在忙什么呀?”陈父笑着问。
“还在做原来的项目。”珂冬三言两语把这几个月来的一波三折都给陈礼祚讲了一遍。
父女俩坐在礼堂后头的小草坪上,就这么聊了起来。
陈礼祚听了珂冬的困惑和设想,说:“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问你妈妈。”
珂冬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礼祚冲她眨了眨眼:“偷偷告诉你,你妈妈读书时候也做过这样的项目。”
珂冬惊讶极了:“妈妈以前也是生科的?”从珂冬记事起,傅雅卿就已经在化院行政岗位工作,没想到她竟也在生科做过科研项目。
“你妈妈当年可是89届生科的女神呢。”陈礼祚压低嗓子道,“追的人一大把,爸爸好不容易才追到的。”
珂冬笑了起来。傅雅卿从不跟她说这些,但陈礼祚最爱跟她将当年的事情。从小她就听陈礼祚悄摸摸地跟她说,冬冬啊,当年你妈妈可高冷了,当年……傅雅卿一过来,他就噤声,傅雅卿一走,他又开始讲。
现在,陈礼祚又打开了话匣子。珂冬像小时候一样,托着下巴静静地听。
“那个时候你妈妈做的是抗敏类研究,用于治疗一种低发率先天性乳糖不耐综合征。这个研究在当时那个年代很新,没有人做这个,但是当年刘甫民教授和他的导师力主保住了这个项目。整个团队耗费多年时间研制出了抗敏药剂,但是结果不太好。”
珂冬怔住。
陈礼祚摇了摇头:“药剂根本没有办法生产。它的成本太高且受众太少,因此无法批量生产,药品生产商赚不到钱,根本不买研发团队的帐。研发资金无法回笼,科研进行不下去,这么多年的心血最后都从一线撤了下来,科研团队最后也散了。”
“想治病的人有钱买不到药,造出药的人有药但没法生产。”陈礼祚指了指A大生科院旁的群贤阁,“现在那份项目的计划表还在历届优秀校友展览室里摆着,也许哪一天会有人重启这个项目吧。”
珂冬听得愣了神:“那现在呢,有人做吗?”
陈礼祚摇了摇头。
“团队被解散,很多研究员没了着落,也没有别的团队接收。于是一部分人去考公,一部分人下海经商,留在科研岗位的没几个。你妈妈当年顶着各方面压力,硬是考进了化院,去了行政岗位。”
陈礼祚看着女儿:“冬冬啊,爸爸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你妈妈或许和你观点相左,但是她有她的考量。”
“她很怕你走她的老路。”
陈礼祚叹了口气:“爸爸不是劝你回化院,只是希望你不要和妈妈生气。”
“我不会。”珂冬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没有怪妈妈。”
陈礼祚作势瞪了瞪眼:“那怎么过年不回家?”
珂冬心虚地垂了垂脑袋:“因为实验室很忙……”
“忙到大年三十也回不了家吗?”陈礼祚待在实验岗多年,哪里看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哪怕半真半假,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珂冬赶紧转移话题:“那您当年从生科转到化院,是不是追着妈妈去的?”
这个问题果然成功转移了陈礼祚的注意。他咳嗽了一声,说:“我转院那是另一回事了。”
珂冬竖起了耳朵。
“因为那个时候制药的项目比较赚钱。”
“啊?”珂冬愣了好一会。
陈礼祚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正在追你妈妈的紧要关头,一群候选人虎视眈眈,你大姨又那么厉害,我一个穷书生哪里来的本钱娶你妈妈呀?”
说起这个,陈院士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导师差点拿笤帚抽断我的腿。”
当年许先河老爷子还健在,拿着笤帚满学院追着陈礼祚跑,一边跑一边吼:“你个臭小子,老婆重要还是科研重要?”一旁的教学楼上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笑声险些掀翻屋顶。
还好刘甫民教授和林修齐教授及时赶来。
林修齐说:“许老师,要不这样,让礼祚跟着我。您要哪天想使唤他了,直接打个电话过来,我把人给您送过去。”
许先河这才吹胡子瞪眼地放下了笤帚。
可惜老爷子已仙逝三年,再也没有人会拿着笤帚督促他前行了。
陈礼祚回了神,对珂冬说:“冬冬啊,选择没有对错。爸爸选择去制药,你选择去生科,这都很好。但是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了。”
珂冬敛容:“我知道了。”
人这一生,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重前行。
两人聊着聊着,竟不知不觉聊到了华灯初上。讲学堂里的学术沙龙早就散了场,小草坪上渐渐少了人声。
陈礼祚看了看表:“居然这么晚了,爸爸先走了啊。今晚说好回家吃饭的,回晚了你妈妈又该说了。”
珂冬从草坪上站了起来:“爸爸再见。”
陈父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冷不丁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工作学习再忙,也不能忘了回家。知道了吗?”
珂冬乖巧地应了一声,看着父亲越走越远。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慢慢地往回走。
走到了实验工程基地,她抬头便见黎松等在基地的大门口。
他穿着卫衣牛仔裤,外头罩一件短夹克,看上去年轻帅气极了。
黎松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了珂冬,于是快步向她走来。
“去吃饭吗?”他问。
“好。”
两人十指相扣。
. 捕食者
四月中旬, 珂冬一行人飞往了阿姆斯特丹。
决赛的组委会没有安排酒店供参赛者入住, 因此王磬订了一家距离赛场大约十五分钟车程的小旅店。
珂冬的房间邻着一条运河,透过窗子能看到河里来来往往的船只和对岸一排仿佛浮在水面上的尖顶小房子。
葛名远等人的房间隔得较远,在走廊的另一头。
“这房子太老了吧?”葛名远咂舌,“这地板得有好几十年了吧?”踩上去吱吱作响, 半夜走起来简直跟鬼屋一样。
胖子作势跳一跳,被葛名远一阵喝止:“你别蹦, 蹦塌了你赔钱!”
王磬考虑的是另一件事:“珂冬一个人住在东边尽头行不行啊?”这次行程里只有珂冬一个女生, 因此他专门给订了一间标间。但毕竟人生地不熟, 她一个女孩子单独住, 难免叫人担忧。
“要不,让松哥过去陪陪?”胖子眼珠一转。
葛名远一击掌:“好主意!”
黎松一副温顺的模样,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只抬眸看了一眼珂冬。
一时间, 四对招子一齐看向珂冬。
珂冬唯恐葛名远和胖子又唱出天仙配,当即一句“我累了先休息了”尔后砰地关了门。
剩下门外几人大眼瞪小眼。
于是几人只好作鸟兽散。胖子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还不忘小声替黎松抱不平:“松哥, 你眼光实在不太行, 找女朋友就得找那种温柔小意的……”
几人回了房间不久, 胖子敲响了葛名远和王磬的房门。
“松哥不见了。”他神神秘秘地说, “刚刚出门了就没回来, 该不会是去陈同学……”
王磬直接拿手里的文件敲向胖子的脑袋:“你再咋咋呼呼, 你松哥就要被赶出来了。”
胖子赶紧作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贼眉鼠眼地合上了门。
黎松确实在珂冬房内。
他叫了一份晚餐,与珂冬邻着窗边吃边聊。窗外船舶来来往往, 船上的小灯在夜色下晃晃悠悠,别有一番风味。
“你对这里熟吧?”珂冬问。
黎松却摇头:“比赛那些年来过几次,往后就再也没来了。不过好在这座城市变化不大,带你走一走还是没问题的。”
“你周游世界找灵感的时候,怎么没有来?”珂冬咬了一口鳕鱼排,“这里应该对你很有意义呀。”
黎松晃了晃杯子里的酒,笑了:“谁知道呢,每次做旅行计划,就是没有想起它来。可能当年比赛的时候太辛苦,现在脱离了苦海,下意识就不去想它了。”
珂冬莞尔:“那真是对不住了,又把你拉入了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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