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到底是因我而起。”江岘沉吟。
秦穆劝道:“算了,你也是迫不得已。即便没有你,那阮伯麟非朝火坑里跳,这一劫他也躲不掉。不过他有女如此,也算造化吧,指望这姑娘别受其连累。”
见江岘不语,他凝眉又道:“那姑娘已经把时间拖开了,你若真想救,便休要再犹豫,按师相说的做,尽快将这件事完结。我知道你有顾虑,你自己衡量,为兄帮不了。”
江岘点头。
“谢秦兄指点,景行如今行动不便,还请秦兄帮我一个忙……”
……
淮阴伯府,书房。
冯三爷气愤地敲着桌子,火急火燎道:“早知如此,那日就不该放她回去。”
“确实小觑了她。”淮阴伯冷哼道。“她如今在众目之下,又惊动了巡抚,怕是难再动手。京城此刻风平浪静,许是东西还未入京,找到人才是紧要。”
“哼,我能绑她一次,便能绑她两次!”
“不可鲁莽。”淮阴伯道。“还不长教训吗!屡次下手不得,她身边必有人护着,不能来硬的。”
冯三爷急了。“那便如此放任她,坏我们的事?”
淮阴伯镇定道,“阮清晓这么做为的是什么,无非是想救他父亲,为一个‘孝’字,那么这个‘孝’许也能帮我们。”
冯三爷皱眉,想了想,恍然点头……
清晓明白请愿也不过是江河一浪,官府稍稍威逼,小民便怕了,于他们而言义大不过命。完全靠他们不行,还是得疏通官场。
官场无朋友,朝廷无是非,唯有“利害”二字。
淮安知府之所以帮冯三爷,无非是看在冯家和淮阴伯的威势上。可被清晓这么一折腾,他骑虎难下,定罪不是,不定也不是,于是只得把烫手山芋上抛,移交巡抚大人。
巡抚手握最后的决策权,是关键人物。
人家是朝廷钦官,可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说见就能见的。于是她四处奔走,求父亲的故交旧知,甚至寻到了谢家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
不要说帮助,谢翰连个敷衍都懒得给,竟让儿子谢程昀应付她。经了前事,二人躲之不及,他竟用这种方式堵她的嘴,老狐狸!
可人在低谷便矫情不得。这些位高权重者,很可能一句话便是父亲的一线生机。所以,硬着头皮也得见。
见清晓深言恳切,说愧疚也好,说留恋也罢,谢程昀送她出门前挑破了真相:这事冯家和淮阴伯压着,没人敢轻举妄动。包括自己的父亲,早就被人盯上提早放了话。
就算闹到巡抚那里,巡抚也未必会帮她父亲。何况他身兼都察院的督察御史,弹劾都在职责之内,他若说定罪,都留不得他人插话。
换个角度想想,一个员外郎和一个伯爷竟与小小的知县过不去,这背后指不定隐藏着何等惊天秘密。推翻阮知县的案子,必然会牵扯更大的事件来。
哪个上任的巡抚愿在自己的任期内惹是生非,能大事化小,绝对不会实事求是。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劝清晓好好想想,她父亲到底哪里得罪了两位,非咬着不放,能把这个结打开最好不过了。
这些,她何尝不懂呢!
道谢后,清晓告辞,却被谢程昀留步,他踟蹰道:
“之前是我年少无知,犯下错。可……我对清妤不过是一时冲动。上次相见,我便悔了,到底是我对不起你。可若不是你家提出入赘,我们也不至于此。若你果真走投无路,便来找我,我们……缘分再续。”
若没前一事,她许会感动;不过此刻这番话,只值“呵呵”两字。
“二少爷告知真相,我谢过您了。至于方才那话,只当没提过。况且,我嫁人了,有夫君。”
“他是个骗子,根本不是林岫!”
“‘林岫’是假,但夫君不是。”
“不是?”谢程昀哼了哼,虽不信,却还是道:“我可听闻你和他不过仅有夫妻之名罢了。”
真是连“呵呵”两字都不值
清晓朱唇轻挑,冷道:“清白的姑娘你们谢家都不容,何提嫁妇。我劝您别打这主意了,您做不了主!”
谢程昀哑然。
清妤当初如何都要嫁他,当着谢翰的面,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没有丝毫的勇气和担当。活得窝囊偏还春心泛滥。
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清晓转头,傲然而去。
望着走远的姑娘,清媚无双,又沉敛坚韧,谢程昀真后悔了。若不是当初一时贪欢,怎会把她送到那个人的手里。
不过也亏得送到那个人的手里,所以他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她父亲出不来……
家里遭劫,母亲又病了,凡事只能靠清晓一人。
她带着巧笙去探望父亲,托着病身坐了一日的车才到淮安府大牢。
家里的细软被宋姨娘卷走,正值初春,庄子的租金又收不上来,所剩家底也都用来奔走了,如今吃穿都是靠母亲当首饰。
此刻,她身上也不过纹银几两。然牢里班头却道:阮大人是要犯,哪是想见便能见。说到底还是 “开门钱”不够,更何提她还想请个状师。
淮安府倒是有些父亲的故交,可他们要么闭门谢客,要么婉言拒绝。还有算“好心”的给了几个钱“打发”了。
没人,没钱,寸步难行。
清晓心戚戚,突然摸到了怀里的东西。
他送的那块羊脂白玉玉佩。
这玉价值不菲,若当了它许这一行便够了。
清晓捏在手里,又忆起了他的话:“以后送你更好的……”
“以后”,她有多喜欢这个词,明知他有秘密,可还是选择相信,对“以后”充满了希望。
即便是为了它清晓也不想放弃。捏着玉的手紧了紧。
再相信他一次吧……
“可是阮小姐?”眼前突然站了个黑靴蓝衣的皂隶。
清晓警惕地看着他,“我是。”
皂隶嘿嘿一笑,不乏恭敬地施礼道:“阮小姐,我们家老爷有请。”说着,瞥向远处。清晓抬首望去。
是淮阴伯……
“没想到在淮安府遇到阮小姐。”淮阴伯道。
清晓冷哼。“怕不是偶遇吧。”
淮阴伯笑了。“阮小姐可是来看父亲的?”
明知故问。
清晓欲走,突然想到谢程昀的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我是来看父亲的。”清晓盯着他道,“旁的不必再言,我只想问伯爷,到底如何能放过我父亲。”
淮阴伯心底暗喜,肯谈条件便是转机,于是道:“令尊和匪徒勾结,谋财害命,却反诬冯三爷监守自盗。冯三爷自然不满,才闹到我这,望小姐体谅我的苦衷。毕竟相处这么些年,彼此敬重,我愿为此做个中间人调和,各自退让一步,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说得真好听,不愧是侯门大户。
救父亲紧要,清晓应道:“我会劝父亲放弃告发冯三爷,即便他不听,事至于此,他官都没得做了,想告也没这个能力。所以伯爷大可放心。”
“懂得审时度势,一点便透,阮小姐果然聪明。可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淮阴伯笑道,“请小姐告知,那假林岫的下落。“
清晓有些诧异。
原以为淮阴伯嘴上说林岫,无非找个给父亲治罪的借口,如今看来不是。
为何非要找他?他们之间究竟什么关系?难不成果真是因他的临阵脱逃害了自己一家?
“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
“我暂且相信小姐,可你想想他会去哪?”
他曾提过京城。清晓沉默须臾,还是摇了摇头。
淮阴伯脸色突变,寒声道:“还要包庇他吗?值得吗,连父亲都不顾?你可知他骗了你!不仅仅是身份!”
“你就没想过他为何要冒名顶替与你成亲?你可知他为何失踪?你可知冯三爷为何非寻他不可?因为他偷了三爷的东西,价值不菲,且关乎身家性命!”
“他是何人,我说了阮小姐也未必会懂。但你要知道,他之所以隐蔽在你身边,不过是在了利用你们一家为他掩护而已!东西到手,自然无影无踪。”
“明白了吧,他不过是把你当做利用的工具而已!这样的人,值得你维护吗!”
清晓所有想知道的秘密,总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揭露
如果都是欺骗,他抱着自己说的那些话算什么,分别前夜的那个吻又算什么?
清晓沉默须臾。“伯爷既然知道我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何苦还来问我,他岂会告诉我。”
“他就没说过什么用得上的话吗?”
清晓不语。
阴寒闪过,淮阴伯忍到极致,他将皂隶招来。“带阮小姐去见见阮大人吧……”
对见父亲,清晓满怀希望。可到了大牢,眼前的一切险些没让她叫出声来。
阴暗潮湿的牢房,父亲背对着她躺在只有枯草没有床被的榻上。狱卒不许她进,她只能隔着牢房的栏杆唤道:
“父亲!”
他应是听到了,呼吸微僵。然等了半晌,也没反应。清晓又唤了一声,父亲终于动了,依旧翻不过身来。
清晓这才发现,他青灰的衣衫上,污秽不堪,水渍,泥污,还有血迹。父亲发丝散乱,昏暗的光线中像秋后枯草,随着他的身体无助地颤抖着……
这是遭受了什么啊!
清晓苦苦哀求,求狱卒让她进去。可皂狱卒却道了句:还是不看为好,看了反倒惊心。
他是犯人,可也是朝廷的官员,怎能如此待他。这还是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吗,清瘦萎靡得像具尸体。再这么下去,他真会没命的。
清晓质问,狱卒道:阮大人不肯认罪,府衙只得按律行刑。若不想他遭罪还是早早把他接出去的好。
清晓眼泪直流,哭着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狱卒,托他好生照顾父亲。
出了府衙大牢,清晓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这种绝望不仅仅来源于父亲,更来自一种失望。
一切都是劫数。
猝死,穿越,病入膏肓,嫁人,中毒,失踪,遭难……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事竟比她上辈子经历的还要足。既然老天这么喜欢开玩笑,那么就陪他玩,反正都是死过的人,还在乎什么。她要为自己值得的人争取。
清晓抹了抹泪,摸着怀里的玉,朝当铺走去……
第18章 虎落平阳
“师相。”
“景行来了。”陆崇谦放下手里的票签,对江岘点头。按理,内阁衙门不是江岘一个锦衣卫五品千户能进的,可对他大家见惯不怪,凭他一句“师相”即知他和首辅的关系。
“您有何吩咐。”江岘恭谨问。
陆崇谦没回答,把手里拟好的票签夹在塘报里推到他面前。
内阁要务,不该他看。他只扫到面上“套贼”二字便低头敛目。陆崇谦喜欢他这性格,懂得分寸,于是道:“套贼滋扰近百年而不能平,倒是这个臧元玉上书,报有复套之谋。他这是想立千载一功啊。”
“为陛下解忧,臧元玉不是没这个能力。”江岘试探道。
“百年来有能力的只他一人吗?为何此事不平,到底不在人。你可知他要求什么?要兵部发银五十万两,修边饷兵造器。五十万两,还不够冯简嵘给淳王妃打的两副头面,可我任首辅两年已,见都未曾见过,可笑吧。”
陆崇谦苦笑摇头。
“皇帝西苑要修,后宫选妃要办,前个工部余老敲了太极门前的鼓向户部讨要修缮河渠的银子,去年京城的俸禄还是以物来抵的,到处缺钱,国库赤字。可税却年年涨,这钱都哪去了?尤其盐税……冯简嵘之类必须倒,且不说能缓解多大压力,淳王那也该压一压了。”
江岘明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淳王……
文宗继位三年崩,连个子嗣都未留。《皇祖训》有“兄终弟及”,文宗有两个弟弟,二十八岁的宁王和二十一岁的献王,宁王英年早逝,只留下个十岁的儿子袭爵封为小宁王。献王母亲是身份卑微的宫女,他以母为耻,年幼便逼得亲母自缢而亡,由此落下不孝之名。以此为由,文宗叔叔淳王和吏部尚书陆崇谦联手,极力推举小宁王。献王哪能甘心,欲夺位,被淳王带兵镇压,兵败后,小宁王继位顺理成章。
二人有功,一个提升亲王,一个入阁为首。
其实谁心里不明镜的,为何非推个十岁的孩子,还不是好掌控,为一己私欲罢了。可一山难容二虎,实力相当的二人容不得对方,一文一武势成两派,对峙已久。
冯简嵘投靠淳王,没少为他敛财。甚至包括镇守河套的臧元玉也是淳王的人。首辅是想借此机会扳倒二人。
“学生正在寻找证据,不多时便可结案。”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可你知道我要的结果是什么。”陆崇谦敛笑。“陈岱松那如何了。”
“陈大人……”江岘犹豫。
山东巡抚陈岱松为人耿介,不站队任何人。对淳王他有所批判,对首辅的□□专政也颇是看不过,几次上书弹劾。
“我知道你曾师承于他,不过怪只能怪他和冯曾经有过这层关系。以他的脾气,即便我不把他带出来,日后淳王也不会放过他。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无非是罢官削职,可若落到淳王手里,就并非这么简单了。既然必会受此牵连,何不利用一把。他的证据若足了,这案子也就了了。”
见江岘沉默。陆崇谦又道:“你在清河的事,我多少有所耳闻。你和清河知县的千金‘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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