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家服侍的人之中, 古嬷嬷最看好的是荷姨娘, 行事爽利有分寸, 脑袋活络有胆识。只可惜出身摆在那里,平日里也不好带着出门。黛玉的奶嬷嬷早就告老, 本来就是个不顶用的。如今能带出来的也就只有紫鹃和雪雁了, 只是这两个丫头也一年大似一年了,却不知还能留下多久。
钦天监择了个吉日, 今上和太上皇同乘,往后是太后的车架,再之后的便是皇后,随后依着品阶是各宫妃子, 亲王, 各家贵女,热闹非凡。这厢明帝的车马已是出了城门,后边的车马却还未动起来, 只静静候在一边排队。
越往后自然是越拥挤杂乱,如同侍读贵女之流,再怎么贵重,也要排在皇家之后。因得宝钗和宁溪郡主极好,郡主的马车也足够宽敞,是以郡主倒是让宝钗同乘,一路上也可以说话解闷。
而湘云、探春之流就没那么幸运了,公主和妃子自是先走了,这些侍读们却有专门的车马载走,若说她们能参加秋狩见见世面,也是公主们的恩典,比如那葛灵,就没得这个福气了。
“我听说林姐姐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现在怕是早已出了东城门了,那紫鹃和雪雁就在我们后一个车,几时咱们这些主子却和下人们乘一样的车马了!”史湘云说。
“云妹妹慎言,此处人多耳杂。”探春忙用扇子掩住湘云的口,低声道。
主子和下人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在紫鹃雪雁之流面前,她们敢称主子不假,但是对着这些公主郡主,说好听了叫做侍读,实则也不过是个有些身份的下人罢了。
探春本就是庶出,自懂事以来就谨小慎微,但湘云若不是家中那一番变故,却也该是个天之骄女,也难怪她意难平了。
探春见湘云也自悔失言,倒也不再提此事,两人静静坐在马车中,不在说话,就等着马车开动。
秋狩的凰羽山离京都一百余里地,原本此处也不叫凰羽山,原是当年太、祖在此处狩猎之时,夕阳西下,这山头之上独独有一片云彩,好似凤凰的羽毛一般,被镀上了金黄,是以此山又得了个新名儿,凰羽山,还被钦定做秋狩之地。
此次出行女眷众多,是以中途建有行宫驿站,让诸人修整。太上皇和太后年岁摆在那里,明帝又以淳孝治国,是以一路上倒是歇了好几次,天色将晚方才行至中途歇脚的行宫。
夜已经深了,才将所有王公女眷安顿歇下,至于安乐王寒继、柳呈非之流,却还担着护卫之责,这活实际上就是用来分配给各家公子露脸的,今上也不指望着这些毛孩子能顶个多大的用场,不过是为了还朝之时,找个封赏的由头罢了,真正负责护卫之职的,只有明帝才能调动的禁卫军。
晚间,湘云和探春分得一间屋子,并没有人服侍,一应事宜只能亲力亲为,两人同睡一床,湘云历来择席,自然是走了困,坐起来开了窗,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夜空。
“不见星斗,亦不见月,当真是夜黑风高。”湘云喃喃道。却见对面的小楼上,有人开了窗,约莫是同她一般走了困吧!
就着廊上那盏灯笼,湘云瞧着那人,雪团似的,正是宝钗。
“宝姐姐,宝姐姐!”湘云低声喊道。
夜里还算安静,宝钗也察觉到湘云就在对面,冲着这边轻轻挥了挥手。
“夜已深了,两位姑娘还请歇了吧!”墙外有男子在说话,听着这声音,年纪也不大。
宝钗愣了愣,又冲湘云挥挥手,示意她睡下罢,自己也关了小窗,湘云只得悻悻关上了窗户。
且看黛玉,因为得了贵人的青眼,哪里得住这样的屋子,一不留神说几句话还被外男听了去。
宝钗虽说让湘云歇下,实际上自己并未睡去,她这间屋子靠外,又在二楼,约莫是顾及到此处会住人,往外的窗户已是全部被封住了,但若是挑开窗纱,还是可以看到些院外的情况,宝钗拿来自己家常使的簪子,将窗纱挑开了个角,可以看见下边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
只可惜看了半天,宝钗也没见着说话那人。
虽然那天他只说了那么几句话,但这嗓音宝钗一直都记着,要是可以见上一眼,那便好了。
宝钗有些遗憾的躺回床榻之上,先时郡主还觉着十分过意不去,因为屋子不够所以宝钗只好被分到了这个地方,可宝钗觉着如今这地方倒也不错。
次日,
破晓,浩浩荡荡的车马又上了路,湘云已经没有了昨日那股子鲜活,只觉得自己都快被颠簸得散了架了。
是以车马第一次歇下修整,她就迫不及待拉了探春,带上帏帽,下车松快松快。其它人情况也差不多,一时间草坪上可谓是群芳荟萃。
太后见孩子们开心,此处不远就有个湖,便让在此处用了午食再走,柳皇后连忙吩咐人将案几屏障摆出来,太后只说不必如此坏了景致,反是想要自己走走,于是诸位妃嫔贵女,只得跟着太后浩浩荡荡,往这湖边去‘散心’。
“母后,前面湖沼湿滑,就到此处吧!”柳皇后劝道。
“也是,看着模样也是不能往前去了。”王太后有些遗憾,试着踩了踩前面的地面,确实是绵软的。
“母后若是喜欢,不若改明儿让人修了栈道,下次再来便可往前一观了。”淑妃说到。
“下次怕是来不了了,人老了。”王太后道。
“皇祖母一点也不老,明年咱们还一起来!”四皇子说到。
淑妃对自己这个会顺杆爬的儿子十分满意,也不枉她先开口凑趣了。
王太后倒也没再说什么,不过脸上倒是笑盈盈的,显然那话得了她的欢心,只让众人都各自去寻乐子,不必跟着自己。
众人也就告退,古嬷嬷扶着太后在这湖边赏景。
黛玉见探春在后边,便也想去找她说说话,无奈旁边柳皇后却也招手唤她,她也只能先往贵人哪里去,那柳皇后似乎得了什么趣事,想要说给黛玉听,自个也靠了过来。
风有点大,黛玉的帏帽被吹得有点歪斜,她正伸出手去扶,一侧身却见有人伸手想要来推自己,黛玉连忙侧身躲过,柳皇后也一把将黛玉拉过去。
“母后!”
“太后娘娘!”
两人惊呼!
古嬷嬷将太后拉开,自己因为站立不稳摔进了泥沼之中。
始作俑者也算灵活倒是没跌进泥潭,噗通一声跪下了。
“太后娘娘恕罪,臣女、臣女不慎滑了脚,太后娘娘恕罪!”跪着的是葛尚书家另一个庶女葛月,年岁比葛灵稍小一两个月,也顾不得草地脏污,连连磕头。
古嬷嬷已经被扶了起来,一条裙子都染了污水。
“罢了罢了,”太后倒也没那么脆弱,见这丫头可怜,也就算了,又对古嬷嬷道“快去瞧瞧可伤到了?”
柳皇后也无心赏景,她刚刚见到这湖上有水鸟,想指给黛玉瞧瞧的,如今亲自扶了太后回去。
葛月依然跪在那里瑟瑟发抖,自己最好的一条裙子也沾了污泥,脑门上也是泥水,十分狼狈。太后一走,众人也不多留,各自散了。
“没用的东西!”后面似是有人踹了葛月一脚,小声咒骂道。
葛月往前面一扑,又是满手的泥水。
“你可伤着了,快些起来吧,莫要难过,我带了不少衣裳,咱们快去换身赶紧衣裳吧!”说罢景幻儿伸出手来,将葛月扶起,满脸关怀。
“下次可要当心些啊——”
第60章 贤名
九月初七傍晚, 出行的队伍按时抵达了凰羽山的行宫之下, 据说当年那根凤凰羽毛似的云彩就落在此处。
兴建这行宫之时, 特地找了精通堪舆之术的奇人来看,此处果然是个风水极佳的处所。
照着旧例, 各家入住了自己的院落, 姑娘们都被排在一处住着, 那园子名叫秋霖苑,宁溪郡主本是分了和其母妃一处, 然而王妃担心女儿无趣, 便请了恩旨让郡主也一道住进去, 太后索性就给她派了个差事, 此处前来的个家儿女,让她照管一二。
然而黛玉是个例外, 她倒也不想去凑什么热闹, 柳皇后和太后落脚之处,和秋霖苑毗邻, 为的就是贵人们出门便能赏景。黛玉领着两个丫鬟,自己住了一间厢房。
次日晨起,因得昨日宫女说过,路途辛苦, 上面恩典今日让大家都修整一下, 于是黛玉换了身家常衣裳,随意带了几样首饰,先看了会子书, 见时候差不多了,这才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
刚刚转过回廊,只见景幻儿盛装而来,跟着的侍女拎了个花篮子,里面放了好几朵碗口大的菊花,颜色各异。
黛玉见她已是先一步进了主院,自然是要回避一下二,倒也不忙着请安了。
带着两个丫环就坐在回廊拐角那个小亭子里。见亭自的石脚边长出了几根狗尾草,如今都枯黄了,让雪雁摘了做小狗玩儿。
这小玩意儿还是以前在祭田庄子里,张姨娘教她的。
且说这主殿里,太后刚用过早食,见这蟹黄包做的不错,便让明日再做。
东西刚刚撤下,外面有人来报,景国公家的嫡女来请安了。
太后面上不悦,但也还是让她进来了。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景幻儿盈盈下拜,大红的八幅裙铺展开来,上面以银线满绣,在晨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免礼。”太后眯了眯眼,淡淡道。
“臣女今日一早起来,见院里的菊花开得甚好,想着太后您老人家见了必然欢喜,便亲自去折了些来。”
景幻儿笑容甜美,嘴角还有一个梨涡。
“倒是辛苦你了,折了花儿还要换身衣裳,想来今日定然起的很早,赏。”
“花就留下吧,即是起的早,便快些回去再歇歇,虽说岁数小,但也注意着些。”
太后说完,已是有宫女接了花篮子,古嬷嬷亲自拿了这宫中常备下的打赏荷包物件,景幻儿接了,也只能安静退下。
古嬷嬷都没问太后要将那花儿放在何处,让宫女直接拎走了。
“瞧这花枝招展的模样,真是晃眼,还去摘花?怕是等装扮好,这花儿都蔫了。”王太后冷笑,这点子小把戏也在她面前卖弄。
“太后前儿不是得了块差不多的织金料子,让老奴留着给承安县主做裙子,说是穿起来往日头下一站,必然光彩动人,如今怎的又嫌弃别人晃眼了?”古嬷嬷给太后上了盏今日的参茶,笑道。
“你这老货也来编排我了。”太后歪倒在塌上,笑了。
景幻儿咬着牙,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仪态,面上保持着笑意。
呵!不过是空有虚衔的太后而已,仗着太后的身份,众人才敬着罢了,景幻儿觉得王太后,柳皇后之流都是无用之人,在这儿宫里虽然身居高位,且看自己的母家一个比一个还要衰败。
既然进了那处,居然连家人都无法回护,岂不是无用?若不是为了自己所谋,她才懒得来讨好这一番。
想来这京中能和这寒继般配的,无论从家世还是样貌,都应该是自己,只是因得这太后懦弱,不敢为自己这孩子提一门好亲,想到大权旁落,景幻儿也不由嗤笑。
真是一个无用的母亲。
景幻儿为的什么,王太后自然心知肚明,只是她不允许,龙椅上那位更不会答应,所以这景幻儿约莫是太过高估自家那点子势力了,这天下,终归是皇帝的天下。
黛玉见景幻儿已是出了行宫宫门,手上的狗尾草也玩絮了,随意将那几根草结成的玩意儿扔到了廊下,这才带着两个丫头去给太后请安。
这做下人的自然最会揣摩主子心思,远远见了黛玉,便一溜烟进去通报了,比景幻儿那时刻热络多了。
被随意扔在廊下的狗尾巴草被捡了起来,那人看着这小玩意儿,莞尔一笑,见太后那边又有人去了,略一思忖,提步上了另一条岔道,往南边皇后下榻的栖梧宫去了。
栖梧宫主殿里,莫邪正给柳皇后揉着肩膀,这几日舟车劳顿,柳皇后这身子骨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这人啊,终归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当年在那漠北,本宫尚能骑着马溜上几圈。”柳皇后苦笑道。
“你的马术比本宫好得多,这么些年,可拘得慌?”
“不觉着。”莫邪轻声道,依旧低着头给柳皇后揉着肩膀。
“娘娘,十一殿下求见。”看门的小公公连忙进来禀报。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十分诧异,不知这一位前来所谓何事?
柳皇后自然是不好拒绝,原先歪在塌上的她,只能起身端坐,让莫邪给自己整理了一下衣饰,才让人去通传。
“给皇嫂请安。”
寒继背着手,手里还捏着那几根狗尾巴草。
“实不相瞒,臣弟这次前来是为了自己的婚事,想来皇兄应该同皇嫂提过的,臣弟想着皇嫂与县主投契,不知能否为臣弟说和说和?”
十一殿下倒是没说什么弯弯绕绕的场面话,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
“本宫一向不擅长与人做媒,这么些年了就从未促成过一门亲事,皇弟真是太为难我这当嫂子的了。”柳皇后笑道。“母后也是极为疼爱县主的,你不如去请母后帮衬一二。”
“母后那里,臣弟自是会想想法子的,只是……”寒继说罢顿了顿,捏着草杆晃了晃狗尾巴草。
“只是皇嫂终归是县主的长辈,臣弟自然是要请示一二。”
“若十一弟能得偿所愿,本宫自然勉强算得上是县主的长辈了。”柳皇后面上依然是那标准的微笑,然而嘴角已是僵硬了,一旁的莫邪将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拳。
“那臣弟就不叨扰了,过会儿皇兄该到了,臣弟告退。”寒继说罢,恭恭敬敬行了礼退下。
“主子!”莫邪有些慌张,柳皇后示意她冷静,毕竟门口还有些宫女和公公。
“陛下待会儿应该会过来,你将我前儿自己制的花茶拿来。”
柳皇后吩咐到。
十一弟说得没错,依着今上那多疑的性子,必定会来查看一二。只是他是怎么知道的,这回事连多疑的明帝都没查探出来。
难道是呈非?不对,柳呈非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柳家除了柳老将军,谁都以为她是柳将军原配所出的女儿。
怪不得明帝对这一位总是放不下心来,竟然能挖出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必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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