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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都醒来时,心情还很是不错。
昨夜难得睡了个好觉,吃过饭不久生了睡意便睡下,一夜无梦睡到天亮,只觉得浑身畅快。
然而,这畅快很快便不翼而飞了。
被打昏在地的巡逻兵,阿朗空空的帐篷,以及少了的一匹马。
以及所有人昨晚都睡得异常地沉,甚至没有一个起夜的。
“我、我的迷药少了一瓶!”周大夫急匆匆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地道。
计都握紧拳,脸色黑地可怕。
然而,片刻后,他看向来时的方向,“给我找。”他沉声道,“不论如何,把少主找回来。”
第153章 入网
进京的官道上,一辆囚车在上百兵丁的护卫下缓缓前行, 囚车里站着一个被枷锁锁住的人, 似乎是个女子, 然而一头狂乱如茅草的长发遮住了一切, 叫人看不清女子的面容。
只是从那虽狂乱却仍漆黑光泽的长发来看, 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说不定长得还不错。
一路见过这囚车的百姓纷纷八卦地猜测着。
而负责押送这女子的兵丁们也很是平易近人,并不像平日里见的小官小吏们趾高气昂, 停下休息时若有百姓好奇围观也不会大声驱赶, 反而饶有兴致地跟围观的人闲聊起来。
聊的自然是那囚车里女子的身份。
曾经的安王侍妾,实为计都同党, 以春宫扬名的春宫画师,倾国倾城的祸水美人……
好几个吸引眼球的词叠加在一起, 立时便将听者惊地双眼大睁,啧啧称奇。
待囚车队伍走后,那刚听了这新鲜事的, 便忙不迭地四处宣扬起来。
安王侍妾,计都同党, 前阵子风头无两一幅画甚至卖到上百两银子的春宫画师……结果却全是同一个人,还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然而如今这美人却因为计都同党的身份被抓去京城, 一颗大好头颅, 不知能再鲜活几日。
这样的趣闻,自然传播起来极快。
方朝清跟着崔相一路走来, 不只是从随行的兵丁口中,甚至从歇脚的驿站口中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好像转眼间,全天下都知道崔相抓了个计都同党的女子似的。
方朝清起初没察觉到什么,只是听他们说起那女子被戴上枷锁关在囚车里的情景,心里便止不住地揪痛,只盼着崔相的车驾再走快些,快些赶上那囚车,到时无论如何,哪怕不能立时救她出来,也不能让她继续受罪。
然而,这念头在崔相的车驾越来越靠近京城后,便逐渐转变了。
变成了一种疑惑。
之前韦将军扎营的地方离京城也不算太远,普通人沿着官道慢慢走顶多也不过三四日的路程,而崔相一行不论是拉车的还是胯下骑的,俱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快马,速度自然不是普通赶路能相提并论的,因此不过两日,便到了京城边儿上,到第三日,就能回到京城。
第二日的傍晚,方朝清的疑惑变得越来越重。
这晚,他们下榻在京城附近一个县城的官驿,用过饭,方朝清照例出去打听消息。
打听的自然是那辆囚车的消息。
从他昨日听到的消息看,那囚车就算走得慢点,今天应该也快到京城了,因为崔相一行速度很快,昨天方朝清还想着,说不定今天就能追上那囚车,能早一天让她不再受那种罪。
然而今天一路赶路,却完全没发现囚车的踪迹。
方朝清有些失望,却是以为那囚车说不定已经到京城了。
毕竟那囚车比崔相的车驾早出发了两天,负责押送的也都是骑兵。
然而,打听来的消息却让他十分意外。
“那个画春宫画的计都同党,祸水美人?”驿丞听方朝清问起最近那趣闻,很是兴致勃勃,“听说了听说了,昨儿就听说了,听说昨儿就走到叶县了,我还估摸着今儿就能走到这儿呢,没想到那么慢,如今还搁半道儿上呢,不然我也能见见那说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了。”
驿丞还在为今日无缘见到那传说中的美人而啧啧叹息,方朝清却神思恍惚了起来。
居然,还没到吗?
就算崔相一行人强马壮,赶路速度快了些,但那囚车可是比崔相早出发两天的,而且押车的兵丁也都骑着马,这不算长的路程,只要正常行路,都不该落在崔相他们这一行后面。
除非有意拖延。
这并非不可能。
既然知道了崔相是想用甄珠引蛇出洞,方朝清自然也想过这个崔相会怎么“引”。
毫无疑问,若是有人想要救甄珠,那么还未入京的押送途中,就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不然一旦入了京,送入刑部大牢,那就不是一两个人能救得出来的了。
所以,崔相会让押送的人故意慢些走,很是符合情理,所以按理来说,方朝清也不该感到惊讶。
但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方朝清眉头紧锁,看向崔相下榻的院落。
天色暗下来,那院落里明灯莹莹,照得如白昼一般,却并无喧哗声响,方朝清知道,此时崔相多半在读书,所以没人敢喧哗。
哪怕此时并无外人,崔相也不会放纵自己纵情笙歌酒色,而是一如既往地读书,这并非装模作样,以崔相如今的位置和声望,他已经根本不需要装模做样,他也不屑于此,他不纵情笙歌而是选择读书,只是因为他喜欢读书。
方朝清猛地瞪大了眼。
是的。
以崔相如今的声望权势,很多事情,他都没必要装模作样,更没必要欺骗,尤其是对他。
可是,就在昨天,他直接问起崔相那囚车的事时,崔相还说应该在他们前面。
若是崔相早就打定主意让囚车故意拖延,那崔相昨天便不会不知道囚车会落后他们,也不会说出那样误导他的话。
是的,崔相在故意误导他。
让他以为囚车在崔相车驾前面,让他心急地赶往京城追赶囚车,然而事实却是,囚车落后于他们了。
仅仅是想让他安份跟着回京吗?
但哪怕他知道了囚车在后面,但只要囚车在往京城走,他就会乖乖回京,所以,这样的误导并没有什么意义,崔相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崔相误导他,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方朝清的心脏突然砰砰跳了起来。
没有犹豫,他走向崔相下榻的院落。
——
崔相果然在读书。
听了通报,喊了声“进”,然后方朝清进来,他连头都没有抬,目光仍旧聚焦在手中的书上,不时抚掌推敲,仿佛那书多么地精妙绝伦引人入胜似的。
方朝清也不开口,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良久,崔相终于放下了书,看向方朝清。
“找我什么事?”他微笑着问道。
方朝清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清冷,“相爷不知?”
崔相皱皱眉,旋即叹了一声,摇摇头:“你这孩子……”
方朝清不为所动,仍旧看着他。崔相便笑了,目光里有些赞许。
“看来还是有些脑子的。不容易,都说关心则乱,你能注意到,很不错。”
他站了起来,背对着烛火,面容便隐藏在了阴影里。
“不过,注意到也没用,毕竟从头到尾,我这张网,要捕的就不是你呀。”你,只是随手顺带的收获,带回京城,能让珍娘开心开心。仅此而已。
崔相微微转身,半张面庞露在烛光里,仍是一贯的斯文清隽。
方朝清倒吸了一口冷气。
——
再怎么拖延,终究也只有几日的路程,这天傍晚,囚车终于到了京城脚下,最后一个歇脚的驿站。
到明日,除非住下不走,不然怎么也该到京城了。
驿站不大,但因为靠近京城,便也有些热闹,路边还有乞丐,见一群兵丁押着囚车慢悠悠地往驿站走来,便好奇地看过来。
夕阳下,兵丁们身着统一的官兵制服,胯下皆骑着马,围着囚车排成四列,看着很是威武,保证叫等闲宵小一看这阵势就打消主意。
而被兵丁们围着的囚车上方,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仔细一看,便能发现那头颅歪倒在一边枷锁上,分明已经昏迷。
也是,连续几日赶路,无论日夜都被被锁在囚车里,不能坐,不能躺,只能日日夜夜地站立着,白日暴晒,夜晚饮风,吃喝也定然不会好,连番折腾下来,身体强壮的大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平日里娇养的女子。
乞丐呆愣愣地看着那囚车,不由挺起了身,似乎想要仔细瞧瞧那囚车里的人。
冷不丁却有风声从头顶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有些猖狂肆意地笑声:
“臭叫花别当道!”
打头的兵丁——似乎是这群兵丁的首领,抽出腰间的鞭子,笑嘻嘻地挥向那呆愣愣地乞丐,鞭尾割开他脏兮兮的衣衫,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乞丐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蜷缩着,抽搐着,像颗球一样往路边滚,不料撞到了树,于是又滚到另一边,最后落在草丛里,便像只受惊的刺猬般一动不动了。
那首领和后面的兵丁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觉得乞丐的反应很是有趣。
虽然乞丐并没有挡他们的道。
但这一路押送,赶路辛苦不说,半点官威不能耍不说,见到围观的平头百姓还必须笑脸以对,同样的说辞说了几十上百遍,心里便总归窝了些火,此时想到这趟差事马上要结束,不禁有些松懈猖狂,便随手拿路边叫花撒撒气。
只怪那叫花运气不好。
兵丁们哈哈笑着,然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慢悠悠地朝驿站走。
驿丞早听了消息,已经迎了出来。
囚车队伍过后,那滚到草丛里的乞丐慢慢舒展了身体。
他抬头,看向那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可以看到的囚车。
粗木围成的囚车几乎只留出一指的缝隙,因此从外面看,甚至连女子的身形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那披散着长长黑发的脑袋,奄奄一息地搁在枷锁上,像一只垂死的鸟儿。
乞丐捡起方才翻滚时落到一旁的拐杖,拄着拐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驿站走去。
——
明日就能交差,就能回到繁华京城的花花世界,自觉辛苦了一路的兵丁们便放纵起来,吩咐驿丞准备了好酒好菜,纵情享用畅饮了一番,席间甚至还不知从哪儿叫来几个陪酒的女子,美食美酒美色,叫一些没见过这阵仗的小兵差点没酥软了腿。
当然,能享受这般待遇的只有领头的,大部分底层兵丁还是得任劳任怨地巡逻看守。
这可是崔相大人亲自交代押解的犯人,领头的再怎么放纵,也不敢疏忽了对那犯人的看守。
放置囚车的后院守了整整三十人。
领头的喝酒吃肉玩女人,他们就只能守在外面干活,刚刚驿丞差人送来了晚饭,两个馒头一碗煮白菜,汤都没一口,更不用说酒了,气得一个小兵朝那正院吐口水,然后就被年纪大一些的捂住了嘴。
有气没处撒,只能想别的法子泻火。
一个小兵眼神不住地往囚车里瞅。
那囚车是特制的,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空隙特别小,以至甚至看不清里头人身材是胖是瘦,他们押送了这一路,虽然见人就跟人说那女犯是计都同党,是祸水美人,可实际上他们谁也没看清过这女人长什么样子,平时给女囚送饭的活,都是首领亲自做的。
不过,既然都说是美人,长的应该不会太差吧?
而且,不是说这女犯曾经还是安王,也就是如今圣上的侍妾?
那就是皇帝的女人啊!
思及此处,小兵心头顿时火热起来,随便寻了个由头,便一个人悄悄溜到那囚车旁边。
刚走到一半,小兵猛地吸了吸鼻子,神色昏昏地喃喃:“好香……”
此时天色正是半明半晦,天边金乌与晚霞皆落下,只余几缕牛乳般薄淡的轻纱,空气中仿佛也有雾气漂浮般,雾气带着香味,一时分辨不出是菜香、酒香,还是那陪酒女子们身上香甜腻人的脂粉香,只悄悄地钻进人的鼻孔里,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小兵差点就在那诱人的香气中睡去。
然而,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囚,色心驱使下,他摇摇头,混沌的脑子甚至无法思考这诡异的香气,只是紧紧盯着那囚车里的人影,脸上露出痴痴傻傻的笑容。
“美人儿……”他迷迷瞪瞪地爬上囚车,伸出手,手指刚要触碰那女犯的脸,一股剧痛便从后颈传来。
“噗通”一声,小兵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他身后,露出一个浑身脏污的身影,还拄着双拐,其中一支拐杖正从上往下落。
而那身影身后,后院外面,则倒了一地的巡逻兵。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那囚车的正面,看着那完全被长发掩住的面容,干裂的唇吐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姐——”
音节还未落下,那脏污面孔上的漆黑双眼陡然一缩,双拐点地,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向后退去。
然而,已经晚了。
一张巨网从天而降,牢牢将他网住。
第154章 面圣
将“计玄”下葬后,甄珠便离开了汤阴县。
她身上的钱所剩无几, 马车都租不起, 只得买了一匹又老又瘦的驴子, 一包干粮, 出了城门后, 看着城门前几条分岔路心下茫然。
她并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只是不想再待在这个到处都将计玄的死当作趣闻一样一遍又一遍讲述的地方。
可以回洛城,但阿朗还在计都手里生死未知。
可以去京城, 但那日想要她命的杀手令她无法不在意。
而除去这两个地方, 这个世界的别处,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陌生的异乡。
她呆立半晌,半晌后, 拍了拍驴屁股,“走吧,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别人信马由缰, 她就来个信驴由缰吧。
老驴摇摇尾巴,“踢踏踢踏”地迈开了步子, 朝着其中一条道慢悠悠地走去。
甄珠坐在驴背上,哑然失笑。
这驴子还真会选,居然是往京城的方向。
或许这就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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