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天,没有一丝消息。
若她回来了,安然无事的话,不可能一个口信都不捎给他。
所以他急了。
他试图打探内院的消息,然而外院和内院俨然两个世界,尤其对他这样的普通外院护卫来说,即便再怎么打探,也很难打探到什么。他努力打探,结果自然是不如人意的。
所以,当昨天夜里内院又有宴饮,要抽调外院的护卫时,他第一次主动要去,只是这样的美差却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为此他送出几个月的薪水,甚至跟另一个执意不退的护卫打了一架分胜负,才拿到进内院的名额。
然后,在内院值守时,借着尿遁,躲过一路护卫,飞快地跑到甄珠的院子。
只是,还没进院,只远远看到那院子里漆黑一片,正要再往前走,便差点被巡逻的护卫发现,只得无奈地退回。
虽然没见到人,但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于是,拿着攒了几个月的薪水,贿赂了大门检查放行进出的人,才终于得知,那天回来时的马车里,只有芙蕖一个人。这些天每天乘着马车进进出出的,也只有芙蕖一个人。
甄珠自那日进了宫,根本没有回来过。
画个像而已,需要画那么久吗?
以往甄珠画人像,快的甚至只需半天,便是最慢的,五六天也足够了。
他心慌了。
所以,才有了现在拦车相问的一幕。
见阿朗答不出来来,芙蕖又冷嗤一声:“再说,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甄姑娘便是在宫里有什么事,你一个小小的护卫——还能帮着她什么不成?”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里是冰冷的不屑。
阿朗张大了眼,嘴唇咬地死紧。
又是一声冷哼,芙蕖放下车帘,重新坐回马车,对车夫吩咐道:“快走,别误了时辰。”
车夫“哎”地一声应声挥鞭,马车扬起一片灰尘,辘辘地从阿朗身旁奔驰而过。
疾驰的马车扬起一阵灰尘,尽数扬到阿朗的身上脸上。
然而他却毫无所觉似的,愣愣地看着马车驶去皇宫的方向,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到踪影。
他依旧呆呆地立着,脑中思绪如翻滚的云海,纷纷乱乱。
突然,一道冷喝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你小子干什么?轮到你值班了忘记了么!擅离职守,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吧!”
阿朗抬头,还未看清来人,一道鞭影便挟着风声而至。
他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便腾挪转身,迅捷无比地往旁边一躲,恰恰躲过那道鞭影。
“你、你小子还敢躲?”本以为必中的一鞭突然落空,男人先是一愣,随即大怒,那闪着寒光的精铁长鞭“唰”地又甩了过来。
阿朗这才抬头看清男人的脸,却是他所属护卫队的中队长,手下管着五个十人小队,算不得什么大官,但对他这种普通护卫却有着直接的管辖权。
阿朗张口,正要解释,然而那中队长根本不给他机会,长鞭转眼又要甩过来。
阿朗自然不会站在原处挨打,灵巧地一跳,却是又躲过了男人的长鞭。
而接连两次落空,对方还是个原本以为可以随手拿捏、地位身手皆不如自己的毛头小子,那中队长彻底恼羞成怒,原本只想教训他擅离职守的心思也彻底成了泄愤。
长鞭一次次挥响,“噼啪”的空气爆裂声如骤雨急落。
阿朗见状,也抿紧了唇不再试图解释,只一次次敏捷地躲过鞭影。
一番你追我躲后,手持长鞭的中队长没占着半点上风,反倒几十鞭子过后气喘吁吁,反观阿朗则脸不红气不喘,一副行有余力的模样。
中队长的脸成了酱紫色,面目狰狞,他停下挥鞭的动作,指着阿朗道:“好!好!你能躲是吧?你给我等着!”转身就往有护卫值守的地方走去,显然是要搬救兵去了。
阿朗脸色一暗,垂下头,却没有追上去。
“啪啪!”
两声响亮的击掌声突然响起,让阿朗猛然抬头,也叫刚走几步的中队长顿下脚步。
两人齐齐向声源处望去。
中队长陡然变色,“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朝来人道:“卑职见过太师大人!”
阿朗嘴唇微张,愣了一下后,也单膝跪地,道:“见过太师大人。”
计太师没看那中队长,只将目光投注在阿朗身上,虎目里射出湛湛精光,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
半晌后,突然哈哈笑道:“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这身手,只做个外院护卫屈才了。”
他走到阿朗身前,拉起仍单膝跪地的他,然后便猛地一拍他肩膀。
“待会儿到计玄那里报道,以后,你便是本太师亲卫队的一员!”
中队长张口咋舌,手中长鞭不觉掉落。
阿朗一愣,旋即——
“谢太师赏识!”
他再次“噗通”一声半跪再地,声音却比第一次响亮了许多。
计太师再次他的肩,笑道:“好好干,跟着我,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他笑得爽朗又豪气,几乎没有一丝身为上位者的高高在上和对下位者的轻视,倒像是江湖草莽一般,充满了不拘小节的男儿义气。
就仿佛第一次见面,狭窄的陋巷里,他突然出现,给了自己一条能够不断往上攀爬的路。
阿朗紧抿着唇,眼睛里却绽放出喜悦的光芒,两颊的酒窝慢慢浮现,那被刀疤毁了的面容便显出几分原有的清秀来。
“嗯!”他重重点头,两颊的酒窝更深了,那清秀的眉眼便也更突出。
计太师拍着他肩膀的手忽地停住,看着他的脸愣住了。
那手掌和目光在阿朗的肩上、脸上停留地有些久
阿朗不解:“大人?”
计太师猛地惊醒般,收回了手,摇摇头,脸上的笑却收敛了:“无事。”
阿朗不明所以。
计太师叹了一口气,不再看他,抬脚往前走,阿朗才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显然是计太师的。
阿朗便低了头,退到路边,准备等他上了马车再走。
然而走了几步,计太师忽然又转过头来。
“不用担心你姐姐。”
他笑着,那笑容有些肆意,有些狂妄。
“我带进宫里的人,好好的进去,自然也要好好的出来。”
“若混到如今这地位,都还护不住一个女人,我计都这十年,也就白混了!”
他声如洪钟,一点压低自己声音的意思都没有,高昂的头颅上带着目空一切的狂傲和自信,仿佛天地尽在他掌握。
阿朗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进了马车,直到那马车也驶向皇宫的方向,才低下了头,握紧拳头。
眼里,却是浓浓的不甘和渴望。
总有一天,他也会像计太师那样,骄傲,肆意,想要护着谁就护着谁!
第72章 留命
出了太师府,计都的马车一路向西,朝着皇宫驶去,不过一刻多钟,便到了宫门口。
守门的侍卫见是他,面色恭谨地点头哈腰,连着马车一起放行。
能乘马车入宫门的,如今也就只有计太师一人了。
马车一直驶到太后寝宫才停下,计都下了车,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行过之处一路跪伏,却又悄无声息。
“太后呢?”到了正殿门前,他随口问门前的太监。
“太师大人,太后敏学殿。”
计都“呿”了一声:“太后还真是勤勉哪。”
太监低头不敢言。
计都扭头便拐去了敏学殿。
敏学殿,便是那日甄珠为太后画像的地方,除了与后宫其他宫殿稍显格格不入的名字以外,便是再平凡普通不过的一座宫室,被太后平日里用来做处理政务和接见大臣的所在。
到了敏学殿,太后果然正在处理政务,计都的眼睛瞄了一圈,没有瞅到那小女人的身影,便将目光放到太后身上。
躬身行礼:
“计都见过太后。”
他唇角带笑,显得一张硬挺的脸十分爽朗明快,连眉间的煞气都淡去了几分,反倒多了几分浪荡子的随意与狎昵。
他相貌堂堂,身躯魁梧,是这阴柔后宫里极少见的堂堂男子之貌,挟着满身金灿灿的日光从外头走来,便仿佛冰消雪融般,叫阴冷的勤政殿霎时回暖,多了许多生气。
太后抬头看他。
他弯着腰,行着礼,可哪怕如此,那身躯依旧魁梧如山岳一般。他一身玄青黼黻朝服,不若许多或羸弱或脑满肠肥的朝臣撑不起衣服,他却是把那朝服每一个边角都撑了起来,宽大的朝服不显空荡,反倒有些局促,有几处绷紧了,下面壮硕的肌肉隔着布料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你来了。”
太后不苟言笑的脸扯出一抹笑,虽然整张脸看着依旧冷硬,却赫然柔软许多,俨然有了几分小女人的模样。
“快起身。”她说道,瞥了眼旁边的宫女。
宫女立即低眉顺眼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计都心里暗笑,依言直起腰杆,高大的身材叫他足以高高在上地俯视眼前的女人。
“太后如此勤勉,臣也要为太后分忧啊。”
他嘴上说着,身子已是走到了太后身后,弯腰作势要看她刚刚批阅的奏折,却将太后瘦小的身子整个笼罩了进去,从前面看,倒像是太后在他怀里似的。
实际上也差不离了。
即便没有直接接触,全身却都被男人浓烈的阳刚之气笼罩着,男人低头说话,宽大的袍袖便落到她身上,口鼻吞吐的气息落在她发间,却是迥异于女人脂粉味儿的男人气息。
太后生了细纹的眼角露出喜悦的笑,然则,却还是推开了男人,轻声道:“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呢!”
计都一愣,直起身,却又是扫兴地轻“呿”一声。
太后脸上笑容却不变,问道:“禁军接管地可还顺利?”
计都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笑:“能有什么不顺利?”
“不过几个硬茬子,不服,我就让他服,再不服,就杀,直到无人不服。”
太后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那些执意与本宫作对的,是该挑几个杀鸡儆猴,可也需小心尺度,不可妄开杀戒,惹得竞相朝臣弹劾就不好了,崔相……可还一直等着抓本宫的把柄呢。”
计都点头笑:“太后还不信我么?我办事,太后放心。”
太后也点点头,眼里温柔地笑着:“我自然是信你的,除了你……我也没什么人可信了。”
计都顿时低低地笑起来,又低下头,道:“计都……定不负太后信任。”
明明听起来很正常地一句话,却被他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旖旎的声音咬在舌尖吐出来,又俯身在她上方,声音几乎就在她耳边响起,于是这平常的一句话,也就陡然变得不平常了。
太后似是不好意思地低头,再抬头,那已然青春不再的脸颊上,竟然透出一抹羞红来。
见状,计都原本低低的笑声便有些压抑不住,震地胸腔都剧烈起伏,玄青黼黻朝服震颤着,愈发显出其下肉体的健壮与阳刚。
太后朝那儿瞄了一眼,也微笑着。
然后,两人便具体说起接管禁军之事。
禁军乃前朝始设,是为直接保卫皇帝和京畿的军备力量,自前朝初设起,禁军便是直接掌握在皇帝手中,相当于皇帝手中的私兵。
然而,当今皇帝不过十二,五年前继位时更是只有七岁,太后代幼帝行令,名义上掌管着禁军。
然而也只是名义上。
禁军仍旧属于幼帝,几个把持着禁军军权的实权将领皆是先帝为幼帝留下的忠臣虎将,如今因着太后的身份听命于她,但一旦幼帝长大,这份听从便朝夕可改。
更遑论若朝臣逼迫太后还政,那些将领是站在哪一边了。
所以,禁军必须要改。
这样守卫着一整个京师的力量,自然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说完禁军之事,太后随口又问起其他诸事可还顺,计都连连点头,只是说到将进京的美人分赏给宗室子弟之事时,却难得的顿了下。
“怎么?”太后疑惑地问道。
计都挑眉看了她一眼,才道:“无事,不过是宗室里几个老不死,说——那个人也二十了,该要给他娶妻了。”
听到“那个人”,太后愣了下,旋即陡然发笑。
“果然是老不死,老糊涂了么?他要娶什么妻?!”她唇角微扬,似是笑又似是嘲讽。
计都点头:“也就一个人说要给他娶妻,其他的只是说要安排个女人身边伺候罢了——好歹,留下子嗣。”
他笑道:“为此,他们还忍痛想将自己分得的美人割爱呢!”
太后唇角的笑容更大:“这还真是难为他们了。”
她眼里精光湛湛,仿佛遇到什么极有挑战的事一样,瞬间战意盎然,抖擞了全身的精神正面迎战。
计都嗤笑一声,浑没当回事儿似地道:“你也别放心上,这又不算个什么事儿,你若不想听这些话,我自有一千种法子叫他们闭嘴。”
太后嘴角扯了扯,却没再说话了。
——
所有公务说完了,太后留计都一起用午饭。
计都自然没有拒绝,只是,突然想起似的,问了一句:“对了,前些天我给你送来的那画师呢?我听说她画地不好?若是不好,便换人吧,我再多找几个画师来,总能找着叫你满意的。”
太后抬眼看他。
“换人?”她说道,“你还能找着画的与风月庵主人一般的?”
计都愣了下。
跟风月庵主人一个画风的,他还真找不着。
太后笑了笑,“不用换了,就她吧。总能画出来的。”
“况且,再找人的话,你收尾也麻烦不是,毕竟也是有些名气的,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总会招人注意的——还是低调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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