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心知,如今说再多话都是无用,只能慢慢等待。
至于等待的结果,自然只有两个,一个是计玄成功将背叛的计朗以及被掳走的美人追回,一个是——
“义父,儿臣无能!让叛徒……逃走了。” 孤身一人返回的计玄跪在计都身前,浑身沾满了血迹,胸前和手臂处都还涌着热血。
计都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第128章 农庄
计玄低着头禀报着:“……儿臣带领手下十一人入地道追击,叛徒计朗三十余人……除儿臣外,手下十人尽皆牺牲……”
十一人对上三十多人,寡不敌众,败落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而最后关头,为了回来传递消息,计玄放弃追击叛徒,保命逃跑,叛徒计朗一行生怕迟则生变,没有乘胜追击,这也很符合常理。
一切听起来都合情合理。 然而,计都身旁白胖讨喜的中年男人瞅了瞅计都的脸色,旋即眼珠一转,十分惊讶似的叫出声:“只有大哥一个人回来了么?不是说大哥统领的贴身护卫各个以一挡——”
“住口,老七。”计都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白胖子的话,白胖子大张着的嘴立即消了音,旋即讪讪地敛口不言,只是更加往计都靠近了一些。
计都目光沉沉地看向计玄:“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计玄抬头,瞟了一眼那白胖子。
白胖子是计都所收的第七个义子,与其他义兄弟相比,资历最浅,才能也平庸,平时并不起眼。
但他有一点好,就是十分听话,不管是明白说出的话,还是没有说出的言外之意,简直就像一条会察言观色的狗,时时刻刻注意着主人的变化,揣摩出主人内心所想却又未明说的意思,然后主动把那些龌龊见不得人的活儿都揽过去,好让主人安然无忧。
或许便是这个原因,他虽然才能平庸,却也挺得计都重用,尤其一些不好亲自出手的事儿,交给他办准没错。
数位义兄弟中,这人面相最和蔼可亲,手段却最阴毒狠辣,计玄本能的对他不太亲近,然而却也知道义父需要这样的人。
就仿佛刚才他说那话,未必是针对他计玄,而是他看出来了——义父对自己有了怀疑。 计玄低下了头,双拳暗暗握紧,只说了一句:“义父,当务之急,还请尽快关闭地道。”
阿朗的背叛虽然会让义父愤怒生气,但更重要的是现在直通太师府的地道已经暴露,虽然他并不觉得阿朗会借此再给义父送上致命一击,但—— “大人!”
仿佛被狂风吹出的猛烈哨响,又仿佛爆竹在火焰中“腾”地炸开,带着巨大震惊和恐惧的声音刺破了盛宴方罢的太师府。
“逆军入城了!”
——
甄珠醒来时是在马车上。
她浑身依旧痛着,尤其身下隐秘处,昏迷时还不觉着,此时一醒来,便觉得尤其难以忍受。好在,马车似乎做了什么防震的改动,她几乎没有感觉到震荡,车壁上甚至还挂着一盏小油灯,给车厢提供了一丝暖暖的光。
甄珠愣愣地看着那油灯一瞬,然后便发现自己正在一个人的怀里。
“姐姐你醒了!”带着浓浓喜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抬头,便看到阿朗亮如星子的眼眸,然后那原本便紧箍着她身体的手臂愈发箍紧了她。
少年低下头,将下巴放在她的脑袋上,旋即,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落在她头上、脸上。
“姐姐,姐姐……”少年不停地重复着叫着,那滚烫的液体越发频繁地落下。
甄珠笑,费力地挪动手,拍着他的背:“傻孩子,哭什么。不是出来了么?”
说罢,她便看了看车厢一侧,想要掀起车帘:“我们现在在哪里?”
察觉到她的动作,阿朗主动帮她掀起了车帘。
甄珠向外看去。
马车外面依旧是黑夜,似乎是行驶在平坦无际的原野上,不论向前望还是向一侧望,千里皆不见星火,只有后方,远远的能看到点点明光。
甄珠很快意识到,那是京城高高的哨塔和城门上燃起的火把和烛火,马车正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
而车帘掀起,外面原本被隔绝的声音也清楚了传了进来。
厮杀声、马蹄踏地声,以及人类惊慌失措至极时发出的惊恐尖叫声……
都是从身后的那座城池中传出。
甄珠愣住了。
同时怔住的还有阿朗,甄珠感觉到,他揽着自己身体的手臂骤然箍紧,箍地甄珠本就酸痛的身体猛地一疼。
然而她没有叫出声,只是看向阿朗。
昏黄的灯光里,少年脸色却有些苍白,漆黑如星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身后的京城,里头有无数情绪翻滚,嘴唇甚至微微颤抖着。
“阿朗……”甄珠不由叫出声。
这时,车辕再度一沉,旋即,前面的车帘再度被掀开,一张甄珠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脸出现在眼前。
“讨逆军入城了。”
这张脸的主人声音平静地说道,一下点明了身后动静的来由。
甄珠只觉得那箍着自己的手臂陡然更加用力。
她抬头,便看到阿朗的目光紧紧盯住了来人,双唇紧紧咬着,几乎要咬出血来。
然而来人却似乎并未察觉到阿朗的异样,他将目光转向甄珠,秀致的凤眼扬起一丝浅浅的笑。
“甄姑娘,好久不见。”
甄珠只好将目光又转向他,看着那文雅俊秀的面容,一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心中暗叹一声,旋即微微笑道:
“好久不见,方老板。”
宜喜宜嗔的脸上绽开微微的笑,如春风拂过,千树桃花开。
方朝清顿时便愣在那里。
竭力装出的面容尚未破功,然胸膛下那颗炽热的心,却被那一笑轻而易举地勾引,霎时间如雷声大作,鼓噪不休,疯狂而急速地跳动着。
——
方朝清进来,便是告诉甄珠他们此时京城的局势的。
几乎是在甄珠和阿朗刚刚离开京城,讨逆军便开始了动作。
这场袭击,崔相筹谋已久,隐藏兵力,从数天前开始佯装不敌,大军退离京城三十里,到这些天京城内紧张的气氛,越发不服管的各级官员,让计都的目光渐渐从外转到内,一心想要抓出内鬼,杀掉不服管的刺头,重新将整个京城牢牢按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退去的讨逆军渐渐成了次要的矛盾,内鬼和不服管的各级官员占据了计都大部分目光。
然而就在这时,讨逆军给了计都突然的一击。
“……原本讨逆军北上,号称有二十万大军,结果却只有十万不到,连日攻城不下也再无增援,使得计都以为崔相空口托大,生了轻视之心。但是,崔相手中是真的有二十万兵马,而且,还不止二十万……”
“……计都身边有崔相的人,悄悄开了南城门放讨逆军入城,这次,崔相没有再隐藏,入城的讨逆军至少也有十万之数,且不说后面还有援兵……”
“如今,应该正在激战吧……”
方朝清不疾不徐地说完最后一句话,阿朗的声音便立刻响起。
“是谁?”他声音沙哑,目光灼灼地问道。
简单的两个字,未加任何定语,乍一听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车内的其他两人却都立刻明白了他话中所指。
计都身边有崔相的人,而且还能打开城门。这必然不是普通的内贼,能做到这一点的,统共也没有几个人,且统统都是计都极为信任的心腹。
这个人,是谁? 方朝清顿了下,看向阿朗,片刻后才摇了摇头:“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阿朗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目光却依旧没有从方朝清身上移开。
“那,”他声音涩涩,“你找上我……也是早就计划好的,对么?”
“……”
方朝清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等于默认。
阿朗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阿朗,你不必自责。”方朝清的声音响起,“计都的败,与你无关。便是你没有背叛,结果也不会改变,你的所作所为,只是让最终结局到来之前,把你姐姐,还有你自己,从漩涡中拉出而已。”
“对上崔相,计都必败。这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
方朝清说的很诚恳,声音又低沉平和,像氤氲浅淡的安息香,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甄珠听着,便相信了他的话。
然而,阿朗的头依旧低着。
甄珠有些忧心,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才扬起头看她。
少年眼眸黑沉沉的,却没有半点光彩。
甄珠心里叹息,愈发紧地握住他的手。
“阿朗,你还有我。”这时候,她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少年点头,反手也紧握住她的手。
“嗯。”他闷闷地应着,在脸上液体滑落之前,脸颊便扭向了另一边。
——
不到天亮时分,马车便停下了,停在了京郊处一个靠山的小农庄。
“原本准备连夜送你们回洛城的,但你的身体不宜长途劳累,便先安顿在此,养好了身体再走。放心,这里很安全。”下了马车,方朝清朝甄珠解释道。
甄珠自然没有异议,温声道谢。
一路上,阿朗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
阿朗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将她救出,可以说,方朝清才是背后起了最大作用之人。
刺杀制造混乱,肃清地道出口,安排逃亡路线……阿朗只要把甄珠从地道带到出口,其余的都交给方朝清便可。
听完阿朗的叙述,甄珠郑重地向方朝清施礼道谢。
虽然他似乎有利用阿朗的嫌疑,但无论如何,他救了她,甚至在明知计都必败的情况下,他的这一举动也救了阿朗。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向他道谢。
而如今为了她的身体而暂且停留在此,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拒绝的。
于是一行人便在农庄安顿下来,甄珠首先被引着去休息了,离开之前,她看到阿朗和方朝清都站在农庄主屋略显逼仄的正堂,看到她望过来,两个男人都示意她快去休息。
而他们两人,显然还有事要说。
甄珠顿了一顿,没有说什么,跟着引路的农家少女自去休息去了。
——
农庄条件简陋,床铺被褥都十分朴实,连太师府半分的精致都比不上,然而,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盖着花样土气却厚重的被子,甄珠却很快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便已经是天光大亮。
睁开眼,头顶不是饰以珠玉牙贝的绮罗纱帐,而是朴素的农家青色布账,掀开床帐,眼前便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农家房屋。
甄珠下了床,走到窗边,听到外面有鸟儿欢快地叫着,还有隐隐的人声。
她推开窗,往外看去。
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中还有水井,有菜地,远处还有零零落落的房屋,此时正冒着袅袅的烟,幽幽地散入房屋后面的半壁青山。
是个十分安静的小庄子啊。
甄珠笑了笑,然后便看到推开院门走进来的人。
方朝清,还有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拎着药箱的老头,以及一个婆子。
方朝清也很快看到了她。 青丝未梳,脂粉未敷,清透如水的眸子盈盈地望过来,仿佛望进了他心底。
他竭力压下那颤抖不停的心跳,面上没有露出一丝异样。
“甄姑娘,我请了大夫和药婆。”他温声说道,声音平稳至极。
第129章 笑容
为女子看伤,方朝清自然不方便在场,因此,将大夫与药婆介绍给甄珠后,他便到院中等待。
大夫也不好直接检查,因此只让药婆先进来查看。
“造孽哟……”药婆一边念叨着,一边给甄珠盖上被子,倒是甄珠的面色还正常着,药婆看着她脸色,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出去以后,难免跟大夫以及方朝清多说了几句。
“……撕裂……劳累……磨伤……需得静养……”
方朝清安静地听着,面色不变,衣袖下的手却越握越紧。
大夫又仔细询问了药婆伤处的情形,最后开了药,有内服有外敷,只是这农庄里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婢女,昨日领甄珠去睡觉的只是庄头的女儿,此刻也不在,因此只能把开的药方和用法都说给方朝清听。
本应是有些尴尬的问题,方朝清却听的极其认真,大夫一边说,他一边记在纸上,又多询问了几句,才将大夫和药婆送走。
——
药婆出去后,甄珠便自己起身穿了衣裳,见床边有水盆,便自个儿洗了脸,又要挽发,还未挽好,方朝清便敲了门。
甄珠握着没挽好的头发,朝门外道:“我头发还没挽好。”
方朝清一愣,立即退后几步,“那、那我稍后——”
甄珠“扑哧”笑出声,三两下将头发扎了个松松的马尾,叫道:“好了!进来吧。”
方朝清这才进了门。
晨光明亮,她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还穿着昨日逃出时的衣裳,质地轻软,纹饰绮丽,如云一样将她包裹着,映着她朝霞里的容颜更显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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