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脸上仍浮着那种自嘲的笑意,静了一会儿说:“太晚了。”
太晚了,来不及了。
她不知道若自己早一些看明白这些他们的关系会不会不一样,但此时此刻,太晚了。
她长长地缓了一口气,好像呼出了一口积攒数年的郁气。
然后她说:“婉贵妃……”
沈晰听到她提楚怡,一瞬间不由自主地紧张。她好似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笑了一笑:“婉贵妃人不错。”
她低着头抿了抿唇:“脾气是难讲了些,但比臣妾大气。最重要的,是皇上也喜欢。”
沈晰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皇后说到此处也没再接着说,复又笑了一声,浅打了个哈欠:“臣妾困了。”
沈晰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轻松了下来。
这种轻松不是比方才轻松,而是比他印象中每一次见她时都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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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永寿宫,沈晰将这些讲给楚怡听后,两个人一起沉重叹气:“唉……”
楚怡神色悲戚:“皇后娘娘也太惨了……”她抽抽鼻子,“我要是皇后,别说政书了!我连春宫图都要看!什么过分我看什么!书都不能看这皇后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旁边原本正也悲痛的沈晰:“……”
“我还要找个人专门给我画!”楚怡掰着指头数,“男女的、男男的、女女的,我都要看!都当皇后了还不能见识见识没见识过得的事吗!”
“……”沈晰轻吸气,认真打量了她两眼,“你想看这种东西?”
说罢就扬音叫来了张济才,跟他说:“去传画师。”
“……不用了不用了!”楚怡赶紧摆手,然后一叠声地让张济才又退了出去,扭头看沈晰时憋得脸色通红,“我开玩笑的!我就打个比方!”
“哦。”沈晰淡泊地抿了口茶,“其实看看也没什么不行,你有没有觉得……”
他卖着关子拖了个长音,楚怡:“什么?”
他勾唇一笑:“咱们花样少了些,可以先看书学学。等出了孝期,尝尝鲜。”
……我呸!!!
楚怡心里疯狂吐槽。
什么“花样少了些”!我看你就是守着孝憋不住了想看小黄书解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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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这日之后,皇后真的轻松了不少。
她倒也没有真的一举放松到随心所欲地体验生活,但在许多拿不准主意的时候,她会问沈晰了。
沈晰给她的答案她也会相信,不再向以前一样总前思后想地揣摩别的意思。
然后,她心情复杂地发现他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从前的忐忑不安都是她在庸人自扰。
这样的转变让沈晰和楚怡都想了许多,沈晰还把五弟沈旭叫了过来,跟他重新议了议四妹的事。
四妹在几年前和亲戎迟,他从那时起就是不肯的,父皇也在临终时十分后悔,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便是让他接四妹回来。
他在几个月前将五弟派去戎迟见了四妹,意思是即便戎迟不肯,大应也会施压,逼他们放四妹回来。
但沈旭返京后却有些为难地禀道:“四姐心系大应,但是……并不太想回来。”
沈旭说,在她出嫁的途中,戎迟发生了兵变,她到的时候草原已经改换了主人。新的戎迟王是个勇武又温文尔雅的人,她当了王妃后虽然多少有些水土不服,但和这位夫君相处得倒很和睦。
沈旭去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刚满一岁,咿咿呀呀地在大帐里转悠着。四公主坐在铺着兽皮的床上坐着一双靴子,是给戎迟王做的。
沈晰听说此事的那日颇感头疼,告诉沈旭:“这不行,父皇留有遗命,她必须回来。”
后来皇后大病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之后的数日沈晰都焦头烂额,朝中又还有更紧要的事要他处理,这件事便先搁置了一阵。
但现在,因为皇后的事情,沈晰的想法不太一样了。
他还有点拿不准主意,在召沈旭前先跟楚怡又聊了聊,楚怡道:“是,我觉得你现在想得没错。人生在世就这么几十年,搁在眼前的幸福若错过了,可能也就永远错过了。”
就像皇后一样。她现在终于松快了下来,但许多事情终究已经晚了。
“再说,先帝想接公主回来……说到底是不愿她在塞外吃苦。”她思忖着道,“可现在她过得很好,强行接她回来她只会更不高兴。这瞧着是尽了孝,但若先帝泉下有知,不一定又要怎么后悔。”
这样的事,谁错得起呢?楚怡并不了解先帝,但她也是有了孩子的人,她想若是她遇到这种事,一定不希望孩子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来完成她的所谓“遗愿”。
况且这事追根溯源,还是先帝先对不住的四公主。
“由着她。”楚怡说,“朝臣要是因为这个骂你……”她说着一咬牙,“你就骂回去!骂他们迂腐!不知变通!愚忠愚孝!”
第121章
如此过了几天,鸿胪寺卿慷慨陈词道皇帝应该接四公主回京的疏奏里,就被皇帝御笔亲批了个:迂腐,愚忠愚孝!
朝中一时间津津乐道,楚怡听完懵逼了一下:“你真这样骂回去了啊!”
“那不然呢?”沈晰轻笑了声。
十月末,楚怡产期临近,又加上天气已挺冷了,她便一天比一天更爱赖在屋里不出门。
另一边,皇后的身子愈渐虚弱,纵使看开了心情好了也照样让人担忧。沈晰说沈济日日沉闷忧愁,柔凌也忧心忡忡地不再往太后那边去,楚怡便出主意,让他带几个孩子一道出门玩一趟。
“也不用往远了去,到京郊跑跑马我看就挺好。早上早点出门,晚上晚点回来,让他们都疯一疯。就算第二天还是要继续为皇后的事发愁,也算是缓了口气。”她道。
沈晰想想可以,正好这阵子朝中稍微清闲了点,偷懒一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让人分别去向几个孩子传话。
月恒和沈沂很快就跑进了寝殿来,沈沂欢呼雀跃的,一进来就往父亲腿上爬,追问他具体去哪儿玩,能不能自己骑马?月恒则乖乖地去了楚怡那边,坐在床边矛盾了会儿,躺下去抱住楚怡的胳膊:“我不去。”
“咦?”正在父亲腿上兴奋的沈沂转过脸,“为什么!”
“万一母妃生了怎么办?”月恒苦着小脸转过去看他,“我要留下陪母妃!”
“嘿,看看!”楚怡一揽她,“还是我们小月亮贴心!”
“……”这弄得沈沂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踟蹰了一下,将脸往沈晰怀里一埋,“那我也不去了。”
沈晰嗤笑,楚怡哈哈哈哈笑出了声:“没事,去玩,你们都去,母妃这儿没事。再说就是真的刚巧那会儿要生,也不能指望你们帮忙啊!”
除了太医产婆还有帮着打下手的宫人们,谁都帮不上忙。
平心而论,沈晰留在旁边都是添乱。
……只不过她从心理上需要他在这里添乱。
是以两日之后,沈晰就带着一群孩子一道出了宫。其实他心里也不太踏实,常言道无巧不成书嘛,谁知道楚怡会不会刚巧就发动了?
可话说回来,这些天她都可能随时发动,让他把一切事情扔下都守着她本身也不现实,该做的事情都还得做。
但他这些天都在尽量把能搁在一起料理的事情放在一起解决,这样事半功倍,等她生孩子时、还有坐月子的时候,他就可以空出更多时间来陪她。
譬如这天带自家孩子们去玩,他就还下旨传了几个兄弟家的孩子。孩子来了当爹的自是要同来,他们一干兄弟也早该这样一道走走了。
皇帝带皇子公主们到了京郊山下的时候,四周围都早已戒了严,该来的兄弟大多都已到了。但不出所料,老三沈晖没来。
沈晰暗自笑了声,走上前去,众人都上前见礼。他随口问五弟沈旭:“你三哥呢?”
“……三哥一早去向母后问安了,大概迟些过来。”沈旭道。
沈晰点点头,没做置评,心里却揶揄说怎么的,还要给母亲留个遗言不成?你可别给母后皇太后添堵了。
如此过了约有一个多时辰,沈晖才姗姗来迟。此时一群孩子已经玩成了一团,大些的无论男孩女孩都骑马去了,年纪小的在附近捉迷藏。
一众当父亲的着人支开了桌子,饮着酒等烧烤。沈晖下了马上前向沈晰见礼,沈晰侧首看了他一眼:“你儿子呢?”
他的旨意里是召孩子们来玩,沈晖却是孤身一人过来的。
沈晖整个人瞧着都跟从前不一样了。去年中秋之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睦亲王,此时却已消瘦得不像样,神情萎靡而不安。
听到皇帝张口就问孩子,沈晖头皮发麻,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皇上。”他的声音里有点克制不住的轻颤,“孩子们都还小,臣……”
皇帝淡笑了声,沈晖立刻止音。
沈晰仰首将盏中的两口余酒饮尽,睇了眼同坐的几位兄弟:“你们先喝着。”又交待惯来最是交好的老四,“你照应着些。”
说罢一扶沈晖,自己也起了身:“一道走走。”
宫人们都识趣地没有跟着,两个人沉默的走了好半天,直至孩子们的笑闹声听不见了、饮酒的兄弟们也看不着了,沈晰才开了口:“这一年,你日子不好过。”
沈晖没有开口,漠然点了点头。
“父皇突然问罪,必让你忐忑不安,之后朕又登了基。”他短促一笑,“若朕是你,也会日日提心吊胆,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新君捉去算账。”
他的语气听起来略有点嘲讽的意味,沈晖又默了默,开口道:“一直都是臣在与皇上争。跟臣的孩子们没关系,跟臣的母后和弟弟也没关系。”
“自然。五弟近来为朕办差,勤勉得很,与你不一样。”沈晰口吻淡淡的,停住脚,侧首打量着他,“朕登基至今,你一直在府里闷着。你是害怕,还是眼里根本没有朕这个皇帝?”
一句话,问得沈晖冷汗都下来了。
“……皇上。”他张惶跪地,“臣绝不敢有那个意思!”
“这朕还真不知该不该信你。”沈晰冷眼看着他,复又笑了声,“但看在父皇遗命的份上,朕不跟你计较。”
“……父皇?”沈晖微愣,迟疑着抬头看他,神色茫然无比,“什么遗命?”
沈晰淡声一喟:“父皇临终提了两个人。一个是四妹,一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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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丈之外,一众宗亲开始东张西望了起来,都觉得皇帝似乎离开得太久了。
行六的沈时有点不放心,想带人过去找找,但被四哥沈易拦了下来:“放心,这地方从昨晚就戒严了,没外人能进得来。”
“可万一三哥犯个糊涂……”沈时锁着眉头,余光里人影一动,定睛看去,却见皇帝和沈晖一并折了回来。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沈晖眼眶红着。
走到近处时,沈晰压音说了他一句:“行了别哭了,今天小辈多,你这像什么样。”
几日之后,皇帝下旨册封了一干兄弟。
年长的几个都直接封了亲王,老十往后暂且封的郡王,日后再行加封。
沈晖重新得了睦亲王的爵位,满朝都觉得意外得很,睦亲王府却没太多动静,只听说睦亲王在得封之后往先帝陵前走了一趟,待了好几日才回来。
十一月初四一早,楚怡终于发动了。她的头一个反应是:得,果然没赶上和欢宜同天生辰!
然后,她就不紧不慢(……)地生了回来。
她先前已生过两回,虽然沈沂出生时凶险得很,此时她凭经验也不太慌了。
就连火烧火燎要去前头禀话的周明都让她给拦了下来,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道:“不急不急,等皇上下了朝再说。”
反正下朝之前肯定生不完,这她心里有数。
结果就是沈晰一杀进永寿宫就发了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床边质问她:“你怎么不让人去传话呢?”
楚怡苦哈哈地边配合产婆边回他:“别生气别生气,我算过时间了,你下朝前我生不完!”
给沈晰气得脸绿。
临近晌午时,这孩子平安生下来了,是个男孩。
沈沂对此欢呼雀跃,因为有个弟弟陪他玩了;月恒也欢呼雀跃,因为她希望永寿宫就她一个女孩,底下多几个弟弟让她欺负着玩。
但沈晰和楚怡欢呼不起来。
因为产婆神情紧张地说:“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
沈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揪着太医问为什么早先没看出来,楚怡却连这个都顾不得,翻着白眼深呼吸,内心直呼日了狗了。
早知道她刚才就省省力气了……
现在还得再生一个,好累哦QAQ。
于是从早上忙到了晌午的永寿宫,不得不从晌午又混乱到了下午。又一声响亮的嚎哭传来的时候,楚怡在松气间下意识地轻呼出了一声“艹”。
艹,祖宗,您可出来了!
您再不出来我就要见祖宗了!
沈晰接过帕子给她擦额上的汗的时候她都一直在缓气,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才觉得周身的骨节儿放松下来了一些。
她疲惫地看向沈晰,沈晰知道她要问什么,即可道:“男孩。”
楚怡点点头,又轻轻问:“第二个呢……”
“……也是男孩。”
楚怡气若游丝地又轻吐了一个“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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