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锦看见她有些犹豫的样子,立刻握住她的手,泪水涟涟地说道:“长姐,你快去吧!”
顾雪萝轻轻摇了摇头,道:“贝锦,你容我想一想吧。”
贝锦连忙道;“长姐,不能再想了!刚刚我在子澄哥哥旁边时,皇上已经差人来传过话,让他自己珍视自己,不然就后果自负,长姐,子澄哥哥危在旦夕,真的不能再等了!”
顾雪萝咬了咬牙,起身说道;“银蛾,林檀是不是还没有回来?”
银蛾摇了摇头,道:“大人去国子监祭酒家里贺寿了,估计要午后才能回来!”
她闻言,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顾雪萝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你去林檀屋里,到他书架旁,第三行第二个格子上,最底下有一封书信,你把它拿过来给我。”
银蛾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说话,最后还是没有问,快速地去林檀屋里,把那封手信那里过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顾雪萝把手信塞到袖子里。去屋内找了一件鹅黄色染绣樱草覆纱披风,快速地系上,又给贝锦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和月白披风,然后撑着伞,两人一起坐着马车往宫中去。一路上,顾雪萝不住地安慰着贝锦,自己的心里却也并不好受。
到了宫内,便由一个太监引路,到了朱雀门前,远远地就看见了跪在雨中,浑身湿淋淋地赵子澄。贝锦此刻倒踟躇起来,自己不上前,对顾雪萝说道:“长姐,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过去吧。还请一定把他劝好。”
顾雪萝摇了摇头,道:“我是已嫁之人,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肯定会多有不便,传出去对我和子澄的清誉都不太好,你便跟我一起过去吧,守在一边,也好说话。”
贝锦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雨丝伴着雷声,重重地打在地上。宫中的红色更加鲜艳如同鲜血染就一般。赵子澄便在着闷雷与急雨之中,像个石雕一般跪下那里,身上的衣衫不知道湿了几回,正跟着雨点一起往地上滴水。
顾雪萝摸了摸袖子里的手信,拉着贝锦,她的另只手里握着一把竹骨伞,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顾雪萝在雨中站定,她打开手中的竹骨雨伞,举到赵子澄的头顶。巨大的伞叶顿时把他遮的严严实实。赵子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跪在那里。
顾雪萝缓言说道:“子澄,从至交好友的角度,我奉劝你一句,就算你在这里长跪不起,直到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事情的结果。”
浓雨之中,赵子澄全身湿透,一缕黑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他的面色苍白如纸,雨水粘着泥印在他的淡灰色锦服上,已经快分不出本来的颜色了。顾雪萝把伞往前移了半寸,却听见赵子澄被雨打的浑浊的声音。
“至交好友,好一个至交好友。”
顾雪萝垂了垂眼睛,又开口道:“子澄,皇上圣旨已下,你父亲是必然要搭进去的,难道你还要把你自己也搭进去吗?”她理解赵子澄的心情,也不想跟他争个长短,只希望他快些回去。
赵子澄终于转头看向他。他被冷雨打的微微颤抖,可那一双眼睛还是温润好看,似乎带着隐隐的笑意一般。
顾雪萝戴着银质镂花嵌猫眼花钿,一根水玉碎月石步摇斜斜地插在鬓发上。顾雪萝的妇人发髻让他觉得越发刺眼,也稍带了几丝对林檀的恨意。
他转过头,脸上带了一丝苦笑:“林夫人何必过来?我是有罪之人,你还与我站在一起,不怕给你的夫君抹黑吗?”
顾雪萝叹了一口气,道:“你非要这么讲话吗?”
赵子澄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雨水顺着他的肌理,缓缓地滴落在地上。在这样的地方跪着,对赵子澄这种天生身份高贵的人来说,无疑于是一种折辱和摧残。但是,即使他跪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
她想尽力一试,希望可以劝说赵子澄回去。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把从林檀那里拿到的手信给他。
她却听见赵子澄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萝儿,有时候,我真的很庆幸你当初没有嫁给我。我这般无用,除了跪在这里求情,什么也做不了。赵家的三世荣光,就要毁灭在我的手上了。比起你的夫君林檀,我真是一无是处。”
顾雪萝心生不忍,立刻道:“子澄,你是人中龙凤,千万不要说出这种妄自菲薄之语。你只是对朝堂里的心机算计不在意罢了,怎能是一无是处呢!”
赵子澄浑身颤抖,贝锦哭着把一件披风兜头罩在他的身上,又被他狠狠推开了。顾雪萝看那披风上的绣工花样,知道那是林檀的东西。是贝锦留着心带出来的。
可那做工精细的披风刚上了他的身,就被赵子澄拽了下去。贝锦的哭泣伴着他执拗的样子,加上这瓢泼的大雨。她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十分难受。估计是前日的病气又发了。
顾雪萝皱着眉头,抬眼一看,被雨浸润如血色的朱门,从门缝里,已经有两个宫人和太监在哪里偷偷看了。
她便不敢再耽误,蹲下身,从怀里掏出手信,递到了赵子澄的手里。一面说道:“这是你父亲才刚托我跟你送来的手信,你看看吧。”
赵子澄接过信来,顿了片刻,看了看上面的字迹,说道:“果然是父亲的笔迹。”
顾雪萝起身打伞,道:“你看看吧。”
赵子澄用湿润的手指轻轻取出信,一字一字地读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雪萝只觉得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只想找个地方歇一歇。
赵子澄抬头望他,温润的面庞上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父亲要我速速回府,不要想着他的事情,以后要报效朝廷,以待来日。”
浓雨之中,顾雪萝低头望他:“子澄,其实你不妨想想。赵大人之死,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你一味只想替他洗刷冤屈,但是现在跪在这里,就是在点皇上的眼。等到皇上再次降罪与你,那个时候,赵家的荣光,才是真正的付诸东流了。”
“可是父亲....”
顾雪萝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吐蕃使者死于非命。朝中上下,总要有一个说话,赵大人,不过就是这个说话罢了。”
赵子澄抬起头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萝儿,虽然早知如此,但是听你这么说出来,我还是觉得,这么不甘心。”
顾雪萝不再说话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子澄终于动了动,磕了一个头,道:“微臣今日失仪,还请陛下原谅。”虽然皇上并未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
赵子澄站起身,转头看向顾雪萝,刚要说话,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带着寒气的声音:“左右寻找夫人不见,没想到却是在这里。”
顾雪萝猝而转身,却发现林檀手里撑着一把竹骨油纸伞,正在静默地望着他们。
“林檀。”顾雪萝呢喃着开口。雨势渐渐小了起来,可还是冷,她的脸上冷一阵热一阵,觉得两下里熬煎,愈发难受。林檀缓步上前,顾雪萝抬头望着他,刚要走上前去说话,却被赵子澄一把带到了身后。
“林檀,你警告你,不许对萝儿无礼。”赵子澄先一步寒声说道。
林檀走上前来,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轻笑,平静地说道:“萝儿,我还不知道,我夫人从前在闺阁之中的名字,竟然会从你口中说出。”
赵子澄咬牙切齿地说道:“林檀,你这无耻小人,当初你是用何种方法娶到萝儿的,这种无耻之事,还需要我说出口吗?”
林檀走到赵子澄眼前,一双清冷的凤眸微微眯着,淡然开口:“无耻,要说起无耻,赵大人你现在手里抓着我夫人的手,不觉得更无耻吗?”
顾雪萝连忙挣脱了赵子澄的手,走到林檀面前,说道:“夫君,你别误会了,我只是给他来送个东西。”
林檀侧目看向她。顾雪萝却觉得心里更加害怕。他实在太懂这个眼神里,书中的描写,如今历历在她眼前。这种眼光像是一条毒蛇,冷静地观察着自己的猎物,随时准备一击将其他毙命。
可他却只是轻笑着说道:“夫人累了,回去吧。”
顾雪萝此刻连回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不断地点着头。林檀不由分手地握住她的手。过了片刻,忽然装作惊讶地说道;“夫人的手好凉,可是冷着了?”
顾雪萝只管低着头,并不说话。林檀旋即一笑,解下了自己的玄色蜀锦龟蟒披风,紧紧地将她裹住。还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林檀的一双手抓的紧,让她觉得很疼。可林檀却像无事人一般,连说话的语气都甚是温柔。
“夫人,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回去吧。”林檀侧面到顾雪萝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
赵子澄闻言上前,说道:“你放开她,等会我自然会送她回府。”
林檀放在顾雪萝肩上的手又紧了紧,他的袖子很宽大,这样看起来,倒像是自己在他怀里似的。她痛的动了动肩膀。
林檀只是微微侧目看向他,冷声开口:“滚。”
他没再等赵子澄回话,而是抓着顾雪萝的肩膀,缓步离开皇宫。赵子澄刚要上前,却被贝锦紧紧地抓住了。他侧目而视,贝锦也是冷的脸色苍白,但还是一直守在他的身边,赵子澄想了片刻,还是没有跟上去,任由两人走了。郑南看了看被丢在地上的,林檀的披风,知趣的把它拾起来拿走。
直到上了马车,林檀才放开了攥着顾雪萝肩膀的手。顾雪萝还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偷偷注视着林檀。他透过半透明的梅花窗棂,看外面的景色。
顾雪萝只得开口道:“我只是,去给赵子澄送个东西。”
林檀的声音像是深冬寒冰:“送什么东西?送我的披风,还是从我房间里拿出来的手信?”
顾雪萝心里一惊,刚想开口解释,郑南却站在辕木上,打开了马车的小门,把那个湿淋淋的披风拿在手里,说道;“大人,您的披风,我给您取回来了。”
“给我。”林檀伸手去接。
郑南不解其意,却也不敢耽误,只得伸手递了出去。林檀接了过来,顾雪萝抬眼看去,那月白披风还再往下滴着水,已经是湿透了。
“夫人披那件披风,颜色实在不相匹配,不如穿上这件吧。”林檀握着那件带着浓重的湿意与寒气的披风,递到她眼前。
顾雪萝一直在难受,如今身上依旧热一阵冷一阵,一定是发烧了。林檀看她没有动作,便伸手解开了顾雪萝的玄色披风,把那件月白色的给她穿在了身上。还贴心的系住。
冰冷湿寒的披风如同一块寒铁,里外煎熬着她。让顾雪萝瑟瑟发抖。不出片刻,她就缩在了车的角落里,手指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
林檀轻笑着问道:“冷吗?”
顾雪萝微微颤抖着身体,举目看他,终是摇了摇头。
林檀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嘴硬?”
“我犯了错,你要来惩罚我,是应该的。所以,我就算是冷,也不能说一个字吧。”
“你认错倒快,可你既然知道我会如此,却还是要去给他送手信,不是吗?”
顾雪萝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却执拗地不肯开口说出一个字。
直到到了林府,下了马车,银蛾才趁着林檀不注意,悄悄地把顾雪萝身上那件湿淋淋的披风取了下来。顾雪萝觉得头越发晕,好像再走几步就要晕倒。可看着林檀走在前面的身影,她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想要跟林檀解释清楚。
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可是有些理由,却是无法说出口的,即使说出口,别人也是不会相信的。她现在只希望,她和林檀之前长久相处下来的信任还值钱,林檀可以相信她这一次,以待来日。
可是,看他刚才的样子,顾雪萝本来心里的几分把握和胜算也没有了。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檀,找到合适的时机跟他解释。
只是如今,她却也不懂了,林檀为何如此急切的对付赵子澄,其实在朝堂之中,对他威胁最大的人,也并不是赵子澄。
但是林檀一路快步行走,根本不回头去看顾雪萝。她快走几步,才勉强能跟在他的身后。顾雪萝忍不住开了口:“林檀,我对赵子澄没有私情,只是觉得,你没有害赵子澄的必要。”
林檀终于缓缓顿住了脚步,瞟了她一眼。但他却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就继续往前走了。
顾雪萝只得继续跟着他,补充道;“林檀,赵子澄他不会是你的威胁,你相信我,真的不会的!所以你没有必要做这件事!”她觉得身上更加难受,只不过是强忍着,不敢说出口半句而已。
林檀终于再次顿住了脚步。顾雪萝脸上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一点,略带试探的看着他。谁知,他却转过身,上前几步,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顾雪萝脸上一痛,惊讶地抬眼看向林檀。此时刚下过雨,天气阴冷,地面湿滑,微冷的风如同细小的钢针,刺着顾雪萝的头皮和身体。
她觉得脑袋更痛,胸口烦闷,仿佛立时三刻就要晕倒过去。远远跟着的银蛾和郑南看到此情景,皆是一愣,银蛾思虑片刻,便要上前,却被郑南伸手拽住了。
此刻,林檀锐利好看的眉眼,却带了几分气恼与寒意,他的声音依旧是晴朗而且好听:“顾雪萝,你竟然去我的屋子里拿东西,交给赵子澄?”顾雪萝的下巴小且窄,他捏着并不费什么力气。她的肤色白皙,林檀用的力气不小,她的脸上几乎是立刻就起了几道醒目的红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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