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豆撇嘴,道:“纸就那么大,难道我还专门裁掉一部分再剪?”
傅慎时拿着花窗,肚子咕噜噜地叫,殷红豆问他:“您在花厅没吃饱?”
他淡声道:“菜不大合胃口。”
殷红豆撂下话:“奴婢再去给您做几个菜,正好咱们一道守夜。”
她走后,傅慎时吩咐时砚:“去拿酒来。”
时砚问:“六爷要什么酒?”
傅慎时瞄着手里的窗花,道:“金坛于酒,要甜的。”
金坛于酒,有甜涩两种口味,其实涩者才是上品,不过对于没有喝过酒的人来说,甜的更好入口。
傅慎时吃过多次宴席,已是习惯喝酒的人,他是不怕涩的。
时砚从大厨房取了一坛子酒来,拿了酒碗摆好。
殷红豆也做好几样小菜端进房里。
好酒好菜上了炕桌,墙外边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关上门,屋子里安静了许多。
主仆三人围在一处坐着,很有一家人的样子。
殷红豆分了筷子给傅慎时和时砚,她也没客气,拿着筷子就吃着小菜,喝起了酒,她抿下一口,清甜好入口,她只以为是果酒,一口干了半杯,喉咙才有微辣感。
傅慎时端着酒杯,提醒她:“冷酒,少喝点。”
殷红豆笑一笑,没往心里去,她是没有食不言的习惯,一边吃一边问时砚:“时砚,除夕你有什么愿望?”
时砚吃着花生米,也喝了一杯酒,低着头,过了半天才道:“没有。”
殷红豆逗他:“你想了半天才回答,肯定就是有,有就说嘛,大过年的,万一实现了呢?”
傅慎时觉得有道理,也朝时砚看过去,问:“有愿望么?”
时砚跟在傅慎时身边好些年了,他的确都没有问过时砚,有没有什么愿望。
时砚又摇摇头,继续吃吃喝喝。
傅慎时便问挑眉殷红豆:“你呢?”
他捏紧了酒杯,视线落在杯子上,青花瓷酒杯上,是常见的缠枝莲花纹。
殷红豆想了想,撇撇嘴没有答话,她最大愿望当然是恢复自由了,但是这个时候提出来,有些破坏气氛,她便没说。
傅慎时也没再逼问,在更漏的伴随下,主仆三人吃完了菜,酒也喝了大半。
时砚面颊发红,眼皮子也有些撑不住了,但还清醒,殷红豆三杯酒下肚,托着腮,晕乎乎的,可她还没意识到自己醉了。
傅慎时面色如常,他吩咐时砚撤下盘子。
时砚轻手轻脚地收拾了桌面。
殷红豆拉着他的袖子,道:“我来,我来。”
时砚胳膊往怀里一收,端着盘子径直出去了。
殷红豆趿拉着鞋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嘟哝道:“该暖床了……”
傅慎时扶额,摁着她坐下,沉着嘴角道:“你醉了,先坐着别动,一会儿叫翠微扶你回去。”
殷红豆猛然蹿起来,高声道:“谁说我醉了?”
人在喝醉的时候,常常不觉得自己醉了,并且伴有轻狂之状。
傅慎时眉心直跳,这还没醉……刚提醒她少喝,她偏不听,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才三杯就不行了。
他拽着她的手腕,拧眉道:“坐下。”
殷红豆一把甩开傅慎时的胳膊,朝着床扑过去,蹬了鞋子,整个人趴在了上面,后来又嫌趴着不舒服,翻个身躺在床边,半条腿吊在外边儿。
傅慎时推着轮子过去,皱眉道:“红豆,起来。”
这丫头喝醉之后也太随意了些。
殷红豆只是蹙眉,并不理会。
傅慎时又喊了一遍。
殷红豆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不耐烦地噘着嘴跟他对视着,桃花眼里带着点愠怒。
傅慎时又往前挪了一步,跟她只有几拳的距离,他冷声问道:“你敢瞪我?”
殷红豆一把揪住傅慎时的领口,往自己跟前一带。
傅慎时一个不防,两手撑在床沿上才稳住了身子,只见殷红豆的脸近在咫尺,她迷瞪着眼,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长卷的睫毛扫过他的鼻梁,又轻又痒,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后根开始蔓延,她含着酒香的软唇吐着浅浅的气息,含糊中带着点娇气道:“傅慎时我跟你讲,你不是问我愿望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我不想做丫鬟,我不想做妾,听明白了吗?啊?明白了吗?”
傅慎时的脸登时黑了,这死丫头喝醉酒也太胆大包天了!又是喊他名字又是威胁他!
简直无法无天了!
都说酒后吐真言,殷红豆平日里瞧着还算乖巧,只怕这死丫头每天心里都是这么不敬他的!
傅慎时额上青筋微跳,眉头死拧,压着脾气,喑哑着道:“你不想做丫鬟,不想做妾,那你告诉我,你想做爷的什么?嗯?做什么?”
殷红豆根本听不明白他说话,她只觉得耳边嗡嗡嗡,有什么“丫鬟”跟“妾”的字眼,她秀眉拢着,无意识地摇摇头细声道:“不做,不想做。”
傅慎时身子略微前倾着,他腾出手,微凉的手覆在了自己胸口前的小手,他抬了抬头,嘴唇刚刚好触到她尖尖的下巴,她的皮肤还是那么柔软,他嗓音愈发沙哑:“红豆,你不想我娶她是吗?回答我。”
殷红豆有些头疼,只是皱巴着小脸。
傅慎时捏着她的下巴,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与她鼻尖挨着鼻尖,问道:“你为什么把我们两个的生肖剪成一对?为什么?”
殷红豆眉毛不展,眼皮子都快全部阖上。
傅慎时喝的酒在肚子里起作用了,他五脏六腑都有些发烫,他问了好几遍,殷红豆一句都不答,他恼得很,微微低头就吻了上去,含着她软软的唇瓣,用舌尖挑弄了两下。
太软和了,和亲脸、亲下巴,完全是不同的感受,好像一块粉嫩的软糖,又甜又舒服。
他还想再亲,殷红豆已经感到不适,呻吟一声,一把推开他,又躺了下去。
傅慎时拉着她的手臂,沉声道:“起来。”
殷红豆一脚踢过去,踹在傅慎时的心窝子上,还好力道不大,傅六抓住了她的脚脖子,往她脚上看去。
她没有缠足,她是天足。
傅慎时没见过三寸金莲,但他觉得天足就很好看,他想脱了她的鞋子和袜子。
屏风后面传来脚步声,时砚回来了。
傅慎时丢开手,眼神微闪,面颊浮上一缕红,他拉着脸,同时砚道:“喊翠微来,把她弄回去。”
时砚低头去了。
翠微捏着袖口进来,都不敢看傅慎时和时砚,匆匆行礼,赶紧架着殷红豆回屋去了,好在她力道大,很顺利就把人弄回了厢房。
殷红豆一走,傅慎时就让时砚推着他浴房里洗澡,还让他倒一大桶的热水,泡上药。
傅慎时洗到子时过后,都大年初一了,才洗罢。
整个夜里,傅慎时捏着两个窗花都没睡着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气她的无礼,还是别的。
第74章
殷红豆第一次宿醉, 她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在床上坐了好半天,才起来梳洗,穿好衣裳, 去上房伺候。
到了上房, 殷红豆发现傅慎时已经用过早膳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嘿嘿一笑,道:“六爷新年好, 如意安康。”
傅慎时冷冷地看她一眼, 欲言又止,最后吩咐时砚道:“走吧。”
殷红豆愣愣地看着他俩, 追在后面问:“六爷,您去哪儿啊?”
傅慎时没理她,殷红豆等人走远了才想起来,大年初一, 傅慎时要去给老夫人,还有侯爷和秦氏他们拜年请安。
可是再急着走, 也不至于不搭理她吧?
殷红豆揪了揪耳垂, 噘嘴去厨房里烧水做糕点。然后和几个丫鬟在重霄院里嗑瓜子, 闲聊, 可她心里惦记着傅慎时的表情, 便觉得这过年的第一天就很索然无味。
她琢磨来去, 心想不会是昨儿夜里喝酒误事了吧?
殷红豆回忆起来,好像是在上房喝酒来着,怎么昨夜又跑自己屋里去了,她拉着翠微到一旁去说话,问她:“我昨天怎么回房的你知道吗?”
翠微点头道:“我给你扶回来的。”
殷红豆瞪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喝醉啦?”
翠微道:“时砚来喊我扶你回去的。”
殷红豆拉着翠微的手,道:“你跟我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微道:“……就是你躺在六爷的床上,我把你给扶出来了。”
啧,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吧。
“六爷当时在哪儿?”殷红豆问。
“在床边,六爷清醒着呢。”
殷红豆“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走了,傅慎时在床边,她在床上躺着,这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啊,傅六可不是吃素的,难道还会容忍她撒泼?或者是她说了什么越矩的话?!
天啊!她不会说她想出府了吧!
殷红豆睁圆了眼睛,捧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回到昨晚,夺下“自己”手里的酒杯。
那也不可能……依着傅慎时的性子,她若敢提一句出府,只怕他这会子宁肯捏死她,都不会放她走。
殷红豆提心吊胆了一个时辰,躲在屋子里张望,等着傅慎时回来,好探他的口风。
她盼着盼着,终于把傅慎时给盼回来了,大老远她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迎接他。
傅慎时面色冷淡,手上捏着几个厚厚的红包,径直往上房去,也没搭理殷红豆。
殷红豆小跑着跟上,又是拨碳又是沏茶,亲手将茶水递到傅慎时手上。
傅慎时睨她一眼,道:“你想烫死我?”
又来了……
殷红豆心里轻哼一声,搁下茶杯,脸上却带着笑问道:“这不是怕六爷一路回来冻着了,让您喝点茶水暖暖身子吗?”
傅慎时收回视线,没有搭理她,只叫时砚放好红包,再准备几个小红包,一会子等小辈们来了,打赏小辈。
殷红豆忙道:“六爷,奴婢去,奴婢去!”
傅慎时冷淡地瞧她一眼,道:“我让你去了吗?”
殷红豆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傅慎时身边,像个木桩子似的。
傅慎时拿起炕桌上的书,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殷红豆站了一刻钟,试探着问道:“六爷,您喝茶吗?茶应该不烫了。”
傅慎时没做声。
殷红豆小心翼翼地道:“六爷,奴婢昨天是不是……?”
傅慎时捏紧了书,睨她一眼,淡声道:“昨天的事,你可还记得?”
殷红豆皱巴着脸——记得个屁!她都喝蒙了!
傅慎时的嘴角扯了一下,眼神很复杂,脸登时就黑了。
殷红豆似乎找到了关键所在,难道真是她昨天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蹲下来仰脸笑着,扯着他的袖口,眉眼弯弯道:“六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奴婢昨日要是说了什么得罪您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酒后都是胡话,当不得真,奴婢对您向来忠心,您可别为了一点点胡话就记恨奴婢。”
傅慎时眉毛一挑,道:“记恨?”
殷红豆连忙改口:“不不不,是厌弃,厌弃。”
傅慎时喉咙里哽得很,他嘴角微沉,问道:“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殷红豆仔细想了一遍,蹙着没摇了摇头。
傅慎时神色淡然,眉目平静道:“罢了,不记得就算了,下不为例。”
殷红豆:???
什么下不为例啊?
但她没敢问,万一问了傅慎时又恼了怎么办?
好歹算是把傅慎时给哄好了,殷红豆松了口气,坐在小杌子上,托腮望着他道:“哦对了,六爷,昨儿奴婢剪的两个动物呢?贴窗户上吧!多喜庆。”
傅慎时的手摸到了怀里,但是又停住了,贴窗户上经受不住风吹雨打,很容易坏。
殷红豆没察觉到,她丧着脸道:“六爷,跟您说,奴婢昨晚做了个噩梦。”
傅慎时虚捂着胸口,手上还在犹豫,淡声道:“什么噩梦?”
殷红豆捏着自己的嘴唇,“呜呜”了两声,道:“奴婢昨儿晚上梦到被狗咬了,呜呜,可真实了,真真儿的。”
“……”
傅慎时额上青筋直跳,原本轻放在胸口的手,攥起了拳头,他面色黑沉,冷声道:“滚出去!”
殷红豆:???
这……又哪个字说不对了?
殷红豆坐着没动,傅慎时拿起书要砸她,她赶紧捂着脑袋溜了,躲在屏风后面,探着个脑袋,委屈巴巴地道:“六爷,奴婢连噩梦也不能做了……”吗?
那本书“砰”得一声砸过来,殷红豆及时缩在屏风后面,正好躲了过去。
初一过后,两个人就一直没说话,殷红豆也就早晚去伺候他洗脸刷牙,别的再不管了。
殷红豆也偷偷地拉着时砚问,三十儿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砚眼皮子一垂,丢下一句“我怎么知道”,就不搭理她了。
初七之后,廖妈妈来了,她一眼就看出主仆二人在闹情绪,她问殷红豆怎么回事,殷红豆根本整不明白。
廖妈妈只好又去劝傅慎时,道:“大过年的吵架兆头不好,年里吵架,一整年都得吵,趁着没出年,您别跟她计较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跟自己置什么气?”
傅慎时轻哼一声,道:“知道了。”
廖妈妈转身出去就跟殷红豆讲了,让她哄哄傅慎时。
俩人就这么和好了,不过傅慎时还是绝口不提他为什么生气。
初十那天,胡御医来了,依旧给傅慎时针灸,敷药。他一边扎针还一边道:“年里皇上还问过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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