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回了京中, 没有别的去处, 但是还有汪先生和王文这两个熟人呢。她着人套了马,换了套窄袖的嫣红衣裳, 坐着马车去了发财坊,她的小厮过去的问的时候,她才知道,发财坊已经易了主,招牌都改了三年多了。
也就是说, 从傅慎时出京的时候, 发财坊就交给了别人。
红豆并不知道此事。
她又去了春园。
三年多过去, 春园也早就改头换面, 红豆顺着原先的路去, 竟到了一个小县城,她的车夫按照路人的指引,才找到春园。
现在春园唱戏的地方,快和京中的戏楼子别无二致,旁边的酒肆衣铺林立,十分热闹。
红豆坐车从街上溜达下一圈,已经找不见“春园”的招牌了,她着人去细问,旧春园搬去了哪里,她听到那人自豪地回答道:“这整条街都是春园啊!”
红豆便去了仁庄,原先的仁庄改了一半做铺面,留了一小半改建成院子,另有一些还是耕种的良田。山上的寺庙墙色淡了一些,上山的小径,远远看去别从前宽敞多了,瞧着像是修了阶梯。
她让人去问仁庄的庄头,田里播种的佃农去叫了庄头,庄头听说是贵人,过来见了红豆。
红豆挑起车帘瞧了一眼,仁庄的庄头她压根儿不认识,她便问道:“从前管仁庄的汪先生呢?如今在何处?”
庄头客客气气道:“汪先生管着春园呢,如今住在善庄那边,小的找人给姑娘带路。”
红豆忙道:“不必,善庄的路我认识。”
庄头笑着退下。
红豆在田间下了马车,要了一匹马,欲骑马去善庄,她的丫鬟拦她。红豆手里拿着鞭子,笑道:“别担心,这里太平,我去四处看看就回,你们这么多人马跟着,多有不便。”
丫鬟还想拦红豆,又不敢真拦,因见红豆素日乖顺,知道分寸,只好纵着她去了。
红豆学了快三年的马,已骑得很好,扬着鞭子,一路往善庄去。
善庄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良田千亩,只多了几间阔气的别院而已。
红豆的马匹停在庄子上,放眼望去,庄上除了水田,还种了许多果树和花树,有一小片梅林隐隐约约还透着点红色。
她骑马往别院门口去,见了陌生的门子,从荷包里拿出碎银子扔过去,笑问道:“汪先生可在?”
门子接准了银子,笑眯眯回话道:“不在,先生上田里去了,姑娘留下姓名且稍等,小的这就去替您通传。”
红豆指着远处有很多佃农的地方,道:“在那边?”
小厮点了点头,红豆策马去了,她腿侧红色的裙摆飘飘,远远看去,像一抹火焰在跳动。
善庄的田中间都有夯实的小径,马儿踩上去,泥土都没有下陷迹象,她勒紧缰绳,放慢了马儿的步调,朝那边走去,且见儒雅的一位先生身旁围着好几个人,红豆一眼就认出来是汪先生!
红豆在宁王府教养了三年,早已不习惯大喊大叫,那边还有生人似乎在与汪先生谈论正事,她更是不好意思高呼,便夹紧了马肚子,朝汪先生身边赶去。
善庄很少来生人,骑马的姑娘更是少来,汪先生老远就站住凝视她,愣是看了许久,才认出来是红豆!
红豆还没过去,汪先生顾不得别的,提着衣摆踩着田埂大步跑过去,他身后的人紧紧地追着他。
汪先生跑得太急了,一脚踩进了地里,一脚的泥巴也懒得去抖,拔出腿就奔去。
红豆在马上大笑,赶紧过去。
两人相见,红豆下了马,道:“汪先生,您急什么!”
汪先生红着眼眶,喘着气,道:“姑……郡主,您怎么来了!”他一面说,一面领路。
红豆道:“我随父亲回京,过来瞧瞧您。”
汪先生笑得胡子直颤,冲身后的人招手,叫他们来牵马,他则带着红豆去院子里说话。
二人进了间大院子,汪先生迎着她进门,去了前院大厅,他道:“这是我现在住的院子,内宅有夫人在打理。不知道郡主要不要小住下?我好叫人去收拾出屋子来。”
红豆摇摇头道:“我不住,晚些还要回十王府,否则我父亲担心。”
汪先生满面喜色地“诶”了一声,着人上了峨眉雪芽过来。
两人在厅里坐下,汪先生自觉坐下首,红豆道:“先生太拘礼了,您也坐过来吧!”
汪先生不好推辞,才坐到了红豆身边,胳膊搁在桌子上,问她:“郡主身边怎么没跟着人?”
红豆答道:“他们在仁庄那边等着。”
茶水上来,红豆不急饮,与汪先生说了会子闲话,问了些事情。
汪先生告诉红豆,发财坊傅慎时走之前,就交给二皇子了,改成了善财坊,现在由官家的人管着,而且这几年,二皇子已经着手将善财坊推广到其他州府,比如近一些的河间府、保定府都有,最远的已经到了浙江府,富庶的江南也有。
红豆秀眉紧锁,道:“……这……也是他的主意?”
汪先生解释道:“是六爷提出来的,但是六爷不提,二皇子肯定也会这么做。不过六爷没有违背郡主的初心,当初六爷还给二皇子提了些建议,他说只有二皇子肯答应,他才会交出鉴别真伪的法子。”
红豆忙问:“什么建议?”
“善财坊以后全权由官府管理,虽归在户部里,但单独辟出一司名为善财司,各州府掌管善财坊的官员全部听命于善财司的官员。此司直隶天子,旁人无权插手。善财司里的官员由天子亲自任命,三年一换。现在善财司主事就是二皇子,实权全在二皇子手里。”
红豆听着直点头,如此甚好,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贪污腐败的发生,当今天子定下此规矩,等将来新帝登基,直接接管过去,便可掌握一部分财政大权,而且是先帝遗训,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汪先生笑着道:“我与游先生通过气,善财司的收入,竟比得上一年里赋税的一小半了。”
红豆惊诧地瞪地瞪了眼,看来二皇子推广的很好啊!
汪先生继续道:“现在善财坊的票全是工部在造,造好了每月运送去各个州府。等以后举国都有了,也许会在各地建造票坊。不过也还是发生了许多作伪的事,王文兄弟现在就是跟着二皇子在善财司处理此事。他今科又取中,请我吃了酒,以后便是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了。”
红豆问汪先生:“您怎么不去呢?”
汪先生呵呵一笑,道:“撂不下手里的事,何况我妻儿在此,我倒是习惯了。”
红豆欢喜道:“先生都有麟儿了?怎么也不下帖子告知一声,我也好替贤侄备一份厚礼!”
汪先生又是一笑,说孩子正好和妻子一起回娘家了,随即又与红豆说起了春园的事。
红豆仔细听着,如今二皇子得皇帝宠爱,春园有他扶持,发展的很好,比她预计的好得多。
说到最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茶也凉了,红豆到底没忍住,垂头顶着碧绿的新茶叶,低声问汪先生:“他……回来过吗?三年了,他说三年会回来,乡试过了,会试的榜就要出来了,马上又是殿试,他可回来了参加的科考?”
汪先生沉默良久,方哑着声音道:“没有。我在此等了三年多,没有等到六爷。王文兄弟今年考乡试的时候,特地找人问过,京城举人榜里,没有六爷的名字。倒是傅家世子爷、傅三爷和傅五爷都来参加科举了,但他们都没中。”
红豆眼眶微红,随即扯着嘴角笑了,起身道:“叨扰先生,改日叫人送一份薄礼给贤侄,先生不要嫌弃。”
汪先生跟着起来,亲自送红豆离开。
红豆回了十王府,在家睡大觉。
没两日,会试的榜也出来了,中会元的人,姓傅。
红豆一听说此事,高兴得疯了,派人去打听,才知道那人只是姓傅,却并非傅慎时,而且姓傅的不是京城的考生,也不是云南的。
红豆彻底对科举没了兴致。
但宫里的七公主派人给她传了信,叫她等殿试过后传胪的那一天进宫,偷偷去瞧瞧新科状元。
红豆不想去,宁王知道七公主给她传信,就催着她进宫,万一看上状元了呢,或是委屈些,嫁个探花郎也不错!
红豆没有办法,只好清早起来穿好进宫的衣裳,见过了皇后,再去见了七公主,等到金殿传胪的时候,偷偷溜去奉天殿。
入宫礼节繁琐,皇宫又大又远,红豆去的时候,其实奉天殿御殿仪都举行完了,已经到了唱榜的时候。
第127章
奉天殿里, 天子钦点状元、榜眼、探花。
红豆和七公主偷偷溜过去瞧的时候,大殿里正在唱榜, 因怕大殿上里发现,她们只是看了看大殿中人的背影。
大殿里传来内侍高声念进士名次的声音,眼看已经念到最后的几个,御座上的天子传了一人奏对。
红豆和七公主隔得远,听不见里面的人说的什么,只看得见奏对的人穿着进士巾服,身材昂藏挺拔, 立如松柏,伟伟有仪。
七公主素来活泼讨喜, 她悄声对红豆道:“父皇不会叫人人都奏对,想必此人就是状元郎了!”
红豆兴趣缺缺, 道:“是便是……好了好了,都看清楚了,咱们快走吧, 一会子状元御街夸官, 朝臣内侍都要出来,看见你我就不好了。”
她俩悄悄偷看可以, 若是被大臣发现, 未免失态。
七公主不肯,紧紧地拉着红豆的手, 道:“再看看!你看他, 长的真好。”
红豆撇撇嘴嘟哝道:“你就看个背影就知道长的好了?”
七公主小声笑道:“你不知道, 父皇挑状元贯来有这个偏向,除了文章要做得好,还要长得好。若两个人文章做的一样好,就挑长得好看的做状元,今科状元郎肯定好看,你瞧他背影,比京中文弱公子哥儿好多了。”
红豆要捂七公主的嘴,皱着眉低声道:“奉天殿门口你胡说什么,仔细今儿回去受罚!”
七公主不露齿地笑了笑,又继续看里边儿。
红豆也跟着打量过去,状元郎奏对完了正在侧后退,他的腿从衣摆里露出来,笔直修长,赏心悦目,不怪七公主看得直发笑。
随后皇帝令人拟旨,红豆再不肯逗留,拽着七公主就走,她俩一起来的,若真叫人撞见,肯定要一起受罚,所以要走一起走。
七公主没有办法,只好跟着红豆一起离开奉天殿。
大殿里,状元奏对完,便是御街夸官。
御街夸官十分隆重,由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前三甲身穿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状元在前,榜眼、探花郎随后,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因奉有皇上圣旨,不论什么官员,得知夸官,都必须跪迎,向圣旨叩头,高呼万岁。[注]
天子离朝,内侍领着一甲前三去更衣。
红豆和七公主躲得老远,远远只听闻乐声。
三鼎甲换好了衣裳一并出来,三人服侍华丽,风仪严峻,十分招眼,被不少官员围在中间。
七公主同红豆道:“这些老臣,又在捉婿了……”
今日进宫的除了会试考官,还有其他朝臣,阁老们早早离去,留下来的都是些不大不小的官,拦着三鼎甲捉婿,倒也不算丢人。
红豆轻轻摇首一笑,想到了宁王,她父亲要是在,恐怕也是这般。
她放眼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状元郎,因为只有状元身着绯罗袍,腰间垂以药玉佩一副,光素银带一条。乌纱帽两侧所簪之花,枝叶皆银,饰以翠羽,其牌用银抹金。明显与另外两人区分开来。而且状元郎燕颔虎颈,龙章凤姿,鹤立鸡群,倒像是哪个侯爵勋贵之家的哥儿,并不像普通的读书人。
七公主看着状元郎兴奋地道:“真想看看状元郎长什么样子。”
红豆拉着她道:“走吧,回去罢。”
七公主不肯,那边状元郎已经准备上御道离宫,她还想跟过去看,便拉着红豆追了过去。
两人走在官员附近,便听得有头发花白的官员低声谈论道:“傅状元郎是三元及第,哎,真是年轻有为。”
另有人道:“那倒是年轻‘有为’,还不是天子眷顾,才点了他做状元郎。”
“什么眷顾?”
因是宫中,人多眼杂,官员闭口不言。
七公主多想出宫看看,便央求红豆快快出宫,去御道上替她看状元游街的盛况,回来再说与她听。
红豆是懒得在宫中待了,便出了宫。
御道上,状元郎身后跟着另外二甲,道侧,百官与其余进士跪迎。
状元郎从御道出宫之后,便独一人上了马,去御街游行。
红豆也出了宫,她坐在马车里,挤在御街上,等着瞧状元郎骑马游街。
十里长街,万人空巷,红豆的马车都被挤得走不动了,只能停在原地观看。
锣鼓喧天,红豆听着声音渐渐近了,方打帘子看过去,因状元郎坐在马上,还远着,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听得见人群里有人在说:“这状元郎以前从未闻名,悄无声息就中状元了……”
另一人道:“怎么没闻名,是你无知!你可知道他是谁的学生?”
“谁的学生?”
“江南大儒黄守义的学生的,听说‘谨光’二字,就是黄大儒在他抓周之后,替他取的大名。”
红豆甫一听见“谨光”二字,整个人都僵住了,她面色苍白,眼眶却酸得发红,也不顾身份礼仪,就问街边的人:“状元郎叫什么?傅谨光?”
那人回头瞧了一眼,扭着脖子笑答道:“是啊,傅谨光。”
怎么可能!傅谨光不就是傅慎时么,傅慎时若回了京城,中了进士,他的身份怎么会没有传扬开!
长兴侯府当年傅六公子名震京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傅慎时断了双腿,声名寂灭多时,如今再复当年风光,此事早该传遍大街小巷,红豆派人去打听的时候,不会丝毫音讯都没有。
红豆锁着眉头,双手扒在小窗沿上,朝高大的骏马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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