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会告诉她们,“除了变成更好的自己,没有更好的谁来接你们。”
面朝黄土背朝天不读书走不出山咀村的女孩子,不必给她们太多憧憬和希望,尽可能地认清现实脚踏实地,更好地保护自己有个安全的童年少年时期就算好的了。
毕竟那种怀揣着憧憬的女孩子是最容易被骗的,村里单身汉说几句好话,给点吃的,或者送个帕子,就能让她们不由自主地靠近,甚至被骗肉体。
就在山咀村这样宣传的期间,附近大队还发生走失孩子的事件,无非就是爹娘偏心、处罚不公,孩子受不了就悄悄离家出走。这些孩子不会有开明的父母,回去以后,要么受到更严厉的责打,要么受到更多的冷眼。
所以山咀村的女孩子们,大部分都感激林岚给她们的这一场宣传。
而受了鞭打的三旺着实难受几天,毕竟挨了八鞭子呢。他跟大旺取经,问问他麻、酸胀、痒的时候要怎么办。
大旺冷冷道:“再抽一顿。”
三旺:“哈哈,哈哈哈。我果然是脑子进水了。”
自从三旺又活蹦乱跳以后,家里恢复了热闹的景象,出事那两天,三旺跟个受气小媳妇儿一样,耷拉着头蔫哒哒的不吭声,家里气氛也压抑,麦穗和二旺就觉得特别不像个家,特别希望还是恢复以前的样子。
哪怕三旺闹腾一些,也比当哑巴没声音好。
现在他依然乐呵呵的,却不再那么调皮,大家就觉得,真好!
几天后三旺的屁股好得差不多。只是瘸哒了几天,小孩子容易养成习惯,就算不疼还是习惯性地一瘸一拐。林岚叮嘱家里人谁看到谁提醒他,帮他把这个毛病改过来。
下了一场贵如油的春雨,山咀村立刻进入春种的最繁忙期。春天缺水,一旦下雨那就要抢种,因为种庄稼是赶着节气来的,晚了庄稼就减产很多。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除非不能动弹的,七老八十地都要跟着帮忙,韩青平也带着学生们去帮忙。
二旺大旺跟着大人们,麦穗带着三旺小旺跟着韩老师干轻快的。
三旺一瘸一拐的并不偷懒,还主动帮女孩子拎东西。他虽然调皮,但是在学校里人缘不错,尤其被他用虫子和苍耳捉弄过的两个小姑娘,看他被打还非常不忍,主动帮他干活儿。
当然,也有皮小子们笑话三旺,趁着大旺二旺不在跟前挑衅他。
“三旺,腚被打烂了吧,哈哈。”
“三旺,我抓了一个虫子,你敢不敢吃?”
三旺瞥了他们一眼,“你敢不敢?”
那孩子得意道:“我当然敢,我看你不敢。”
三旺翻了个白眼,“你吃一个我看看?”
那孩子假装张嘴,手里拿着一个白虫子要往嘴里放,“你看,我就敢,你肯定不敢。”
三旺抬手一挥,“啪”的一声趴在那男孩子的手肘上,那大白虫子一下子脱手直接飞进男孩子的喉咙里。
“啊——呕!呕!”他弯着腰扣着喉咙。
三旺:“哎呀,你怎么啦,你怎么还真吃啊,我以为你就装装样子呢,你还真厉害,佩服佩服!”我只是脑子偶尔进水,还没傻呢。
几个女孩子哈哈大笑,“该,让你找事儿,以为三旺是傻子呢!”
麦穗正点种子,听见动静过来看看,也骂那个男同学,“该,你这么想吃虫子,回头给你喂一盆子。”
三旺:“姐,虫子拿回去喂鸡下蛋,让他吃不白瞎了嘛。”
麦穗憋着笑,“这会儿屁股都好了,怎么还瘸哒瘸哒的,像扁嘴一样难看。”
三旺:“这会儿又痒又酸又疼呢,更难受,还不能抓。”他现在瘸并不是真的疼,而是因为痒,想挠又不好意思,就只能靠着一瘸一拐的样子让裤子蹭蹭解痒。“姐,你说大人挨打也和我们一样吗?爹是不是晚上也不敢躺着睡,只能像我那样趴着?”
小孩子好奇大人,总觉得大人是钢筋铁骨不怕疼不怕累的,尤其韩青松,挨鞭子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如果爹也和他一样,他就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麦穗戳了他一指头,“有本事你自己去问。”
三旺:“我可以问娘啊。”
他瞅了瞅,林岚在那边点种,正和小旺喝水呢。小旺背着一只军用水壶,负责给他们送水喝,像只小蜜蜂一样在地里穿梭。
在一干跟黄土地几乎融为一体的灰突突的大人孩子里,三旺觉得自己的弟弟像头顶的蓝天白云一样好看,真俊!
自从给小旺掉水里以后,三旺习惯性地每天拿眼睛溜溜自己的弟弟,别丢了磕了碰了的。
这可是亲生的啊!
三旺过去找林岚和小旺,小旺立刻把水壶给他们,“小三哥,喝水。”
林岚煮的山楂红枣茶带着。
三旺喝了一小杯,“真甜!”
林岚看他:“还疼啊?怎么还瘸呢?”
三旺让小旺挡着趁机挠挠屁股,“娘,我爹还疼不疼啊?”
林岚白了他一眼,“你关心得还不少,你咋不自己去问呢。”
三旺就嘿嘿嘿嘿。
他回去干活儿的时候却看到燕燕和菜花对着麦穗招手呢,麦穗一直在忙没瞅见。
三旺眼尖看到,戳戳麦穗:“姐姐,她俩不是咱们生产队的,咋来这里呢?”
麦穗看过去,见她们朝着自己招手,就跑去看看。
燕燕小声道:“麦穗,你告诉林老师,幸福他娘和姨,还有俺嫲嫲,要去找支书告你们的状呢。”
麦穗气道:“他们还来劲了是吧,真是搞笑。谢谢你们啦,我去告诉我娘。”
燕燕和菜花就悄悄走了,麦穗跑回去告诉林岚。
林岚听完道:“不用管,让她们闹,先看支书怎么说。”他们有本事就来找自己和韩青松,不敢撕破脸打架那就去找支书,看支书如何调节。
林岚还是找董槐花,让她帮忙打听一下。很快董槐花回来,忍不住跟林岚笑道:“你说也邪门,三旺和小旺一个抽筋一个掉河里,明明他们才应该吓着吧。偏偏大伟和幸福那么大俩孩子,吓得这会儿还要死要活的呢。”
三旺和小旺现在没事,大伟和幸福却有事。
那天被大旺踹下河去又救上来之后,幸福和大伟吓得尿了,回家以后两人也开始发烧。不过他们终归年纪大,不像小旺那么凶险,烧两天吃片药差不多就好了。
身体好了,精神创伤却被留下,毕竟他们没有林岚那样可以做心理疏导的娘。
两人天天晚上做噩梦,跟惊弓之鸟一样。晚上睡到半夜,幸福突然就蹦起来,嗷嗷地喊,“大旺哥,大旺哥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啊!”大伟则是哆哆嗦嗦地梦里哭哭啼啼,“大旺叔,饶命、饶命……再也不敢了。”
开始两天还能说得过去,可这都多少天了?人家三旺的腚都好了!
两家悄悄请了人收惊、叫魂、扎针、刮痧、拔罐……真是十八般花招都试了,就是不好。
现在更厉害了,幸福和大伟俩不敢出门,听见人家说河、下水、三旺、大旺、小旺这些字都不行。
最后愈演愈烈,听见狗汪汪汪叫都不行!
要了老命了,春忙的时候都累成死狗,他俩这么大半夜的嚎,还让不让人睡?
邻居们都抗议。
这样怎么行!
赵桂莲就去找她姐姐哭,赵桂香又跟韩青峰和韩永路哭。
她一直吃药想办法就是怀不上,后来有些灰心,想实在不行就抱养一个。可是自己丈夫兄弟家的孩子,她是不肯要的。本身妯娌关系就不好,还让她替她们养孩子,她才不乐意呢,所以她就想要自己亲妹子家的孩子。可要是年纪太小,她不耐烦自己带,就想要个省心懂事的。幸福从小也算懂事的孩子,还有点小心眼,七八岁的时候也常去赵桂香家住。
赵桂香已经把他当自己儿子的,要是自己四十岁上还没孩子,就把幸福过继过来给他娶媳妇,这样孙子就是自己家的。
哪里知道,幸福被吓得要废掉了,她哪里能忍?
赵桂香看外甥被吓得那样子,现在都不敢出门。她气得一拍巴掌,“这怎么行,得找他们去评理。”
她拉着赵桂莲又去找孙爱凤,“怎么都这么窝囊,被人家欺负成这样,还憋着不告状?走,去找支书告状。”
“省省吧,支书不会管的。”孙爱凤却不敢,支书和韩局长家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自然要袒护他们的。
“你怎么这么窝囊?支书不管就去公社,公社不管去县里,县里不管我去找m主席!”赵桂香放下豪言壮语,“你们老刘家就没人了?死光了?男人呢?”
孙爱凤的婆婆吴婆子跑出来,“你咋这么说话呢?”
赵桂香:“我咋说话?我这是为你们好,咱们就这么白吃亏,怕他不成?”
吴婆子是燕燕的奶奶,日常也是爱搞事的,本身就重男轻女,偏心孙子对孙女就很坏。只不过她终归是一个普通老太太,窝里横还行,出门横没那个底气。现在看赵桂香带头,她自然就想去闹事,给孙子撑腰。
“俺们大伟给糟蹋的啊,晚上都不敢睡觉,整天听见狗汪汪都怕……”现在还小便失禁,一害怕就尿裤子,可被大旺那个杀千刀的阎王给吓惨了。
要是这么下去,孩子可就废了,当然不能善罢甘休。
可她俩个儿子也就是算计自己家人,在老婆孩子面前摆家长威风,出了门那是见谁都陪笑的。
指望他们,肯定不行的。
男人们都去上工不在家,赵桂香就带着赵桂莲、孙爱凤、吴婆子,还要把吴婆子其他的儿媳妇儿也带上。
燕燕娘吴彩仙犹豫,不肯去。
吴婆子骂她:“你侄子被人打了,你这个做娘娘的能不管?”
燕燕娘碍着面子,就想去凑个人头撑数。一般乡下打架都是这样,带头的几个,其他人多半是撑场子的。
燕燕听见消息,她跑回来拉着她娘,“娘,你可不能去。”
赵桂香:“哟,这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啊,怕不是女大不中留,看上大旺那臭小子了吧。”
燕燕被她臊得满脸通红,“你、你胡说什么。明明是我哥他们不对,你们还去闹事,这不是……”
“啪”的一声,吴婆子扇了孙女一巴掌,“不是什么?你这个贱皮子,找打。”吴婆子不想在赵桂香跟前没面子。
燕燕被打哭了。
菜花跑过来,一把将燕燕拉出去,躲在一边低声道:“你傻了不是?要做好人也得去人家跟前做,怎么能在这里自己挨打?”
燕燕却没想什么卖好人情的,她哭道:“明明就是我哥他们不对,怎么还要去找人家闹事,多丢人。”
“丢人也丢不到你身上,你管他们呢。让他们去,到时候你奶奶、你哥他们有的苦头吃,不是更好吗?”菜花劝她。
燕燕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菜花道:“不让大伟吃苦头,难不成还让他带着幸福欺负你?你想15岁就去给幸福当媳妇?”
燕燕吓得直摇头,“不想!”
“那不就结了?你听我的,我是为你好。大伟和幸福得罪了韩家,没好果子吃,以后他们倒霉,你也能好过一些。”
燕燕想想也是,点点头,可还是觉得不大好,就想悄悄去给麦穗报个信。
菜花知道她的意思,笑道:“这就对了。做人情要让人家知道,领你的情,走吧,一起去。”
于是就有了燕燕给麦穗报信的那一幕。
且说赵桂香领着一群妇女去告状,她们不相信刘贵发于是就去找支书和大队长。
可这时候都忙着干活儿呢,韩永芳虽然是支书都不脱离劳动,哪里有时间招待她们?
看到赵桂香那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韩永芳紧拧着眉头,粗声粗气的,“有事下工说!”
赵桂香可是卯足了劲头要来告林岚的状,突然被这样晾着,就跟携了两个炮弹突然哑火似的,憋得慌。
大队长也拉着脸,“也不看什么时候,都种地呢,哪里有时间跟你掰扯有的没的,等闲了再说。”
韩永芳扫了她们一眼,“都是哪个生产队的?生产队长是死人吗?他们活干完了?要是耽误种庄稼,全都他娘的给我扣口粮!”
赵桂香见韩永芳故意无视她,气炸了肺。她叉腰跳脚地扯着嗓子开始唱起来:“山咀村的支书包庇坏分子啊,官官相护可要不得啊——”
她这么跟唱戏哭坟一样的调子,惊得干活儿的社员们头皮都要炸了。
韩永芳当时就火了,一把从大队长的腰上把鞭子抢过去,打了个响儿就朝着赵桂香冲过去。
赵桂香见状立刻飞奔,一边跑一边嚎:“支书打人啦,支书打人啦!”
大队长赶紧劝着韩永芳。
他了解支书的脾气,合作这么一辈子,虽然韩永芳这个人霸道,可他从不徇私枉法,也不损人利己,别的支书都整天脱产想办法捞好处他却一天天跟着下地,从不偷懒。但是他霸道是真霸道,只要定好规矩谁违反了,他六亲不认的。
村里的规定就是农忙的时候一切以种地收庄稼为准,因为如果种不下去就长不出来,所有人都要跟着挨饿。
而有些人自私自利,不想这个大局,只想着自己那点狗屁事儿就逮着闹腾。
你这么一闹腾,全村的庄稼都耽误了,到时候全村人口粮不够,跟着挨饿?
所以韩永芳特别反感这些闹事的,恨不得直接抽死他们。
最后韩青松听到消息赶过来,他劝韩永芳不要生气,“如果有必要,就让公安局派人来。”
赵桂香叫嚣道:“什么公安局?还不都是你一手遮天?韩青云不听你的?那个罗海成不听你的?谁敢不听你的?”
韩青松看都懒得看她,冷冷道:“原本我认为这件事就是小孩子调皮,各家管好孩子即可。可你这样闹,让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晚上下工,大队开会吧。”
听韩青松这样说,韩永芳哼了一声,“天黑下工,各人赶紧吃饭,七点半大队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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