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钟黎一身深紫色锦服,坐在凉亭之中,手持玉笛,入情奏曲。曲声婉转和缓,宛如天籁。
莫礼承沉着脸,负手立在凉亭之下,待曲终,冷哼一身,“姜阁老还是那么有闲情雅致。”
姜钟离微微一笑,“四弟别来无恙?”
莫礼承还是黑着脸,“托你姜阁老的福,我还没死。”
姜钟黎还是笑,“四弟依然如故,一点都没变。”
莫礼承道:“姜阁老所言甚是,我莫礼承是死心眼儿的,一条路走到黑,不知道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不会抛下一切什么也不管,自己跑去享福。”
姜钟黎面上浮现一抹苦涩,没接他的话,而是邀请道:“四弟请。”
莫礼承瞟了他一眼,冷着脸坐到了他的对面。
姜钟黎为他倒了杯茶,始终谦和,询问着他这些年来的日子。
莫礼承一直沉着脸。他面上虽冷,内心中却极是火热,只是火热之余,也极其伤怀,对他三哥也免不了要怨,要气。
“姜阁老重归金陵,只是为你那外孙女而来?”
姜钟黎叹息一声,“芷荷命薄,年纪轻轻便去了,没成想夕儿,可惜瑶山万里之遥,我来了又有什么用。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姜钟黎竟经历了两次……”
声音哽咽,良久,良久……
莫礼承心中亦是堵的慌,可他不仅仅是因为苏凌夕的死。
良久,良久,见姜钟黎似乎缓了过来,莫礼承道:“这么一说,你呆不多久就要回去了?”
姜钟黎点头。
莫礼承沉默,又是良久良久,蓦地抬头注视上姜钟黎,声音沙哑,“三哥,你别走了!”
姜钟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一颗心蓦然翻腾起来,不过他立马控制住了情绪,面上瞬间无异,只听莫礼承压低声音,眸光闪烁,带着真诚,带着祈求,也带着决心。
“你我兄弟联手,共同谋划复仇,为殿下和大哥报仇雪恨!!”
俩人眸光相对,内心中皆是汹涌澎湃,可沉默取代了一切。
又是良久良久良久。姜钟黎回了话,“四弟,归隐吧。”莫礼承闻言,心重重地一沉,眸光骤变。失落,失望,气愤,恼怒。
他竟然和十八年前一样,对复仇只字不提,反而要他也同他一样归隐?!
莫礼承突然就仰天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大哥被人害死了,我侄子也被人害死了,你让我归隐?那你还不如让我一头撞死!”
“对方兵权在握,力量悬殊,你不归隐又能做什么?”
“做什么?就算什么也不能做,只要我莫礼承一天没死,那姓龙的便别想越雷池半步!”
“四弟,你听三哥一句劝,你若执意如此,他早晚会对你下手。”
“下手?”
莫礼承仰天大笑,满脸泪痕,失望与心痛。
“你觉得,我怕死的么?姜钟黎,事到如今,你我也没什么话说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昔日太.祖皇帝怎么待你?大哥怎么待你?殿下又怎么待你?你若忘了便忘了吧。我忘不了,我这把老骨头,就葬在这儿了!”
他话一说完,起身扬长而去……
空余姜钟黎一人,夕阳的余晖照在他年迈,布满皱纹的脸上……
夜幕降临,陆晟轩饮了最后一滴酒,昏昏沉沉地唤着阿宁。
阿宁闻声跑来,一屋酒气,见他正伏在桌上,不住地咳着,赶紧过来扶他上床。
“少主!”
“酒……去给我拿酒……”
阿宁急道:“少主不能再喝了!”
“啰嗦!快去拿!”
“哎呀,少主!真的不能再喝了!近来本就旧疾常犯,少主若是还这么糟.蹋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陆晟轩不依,对他的话仿若不闻。
近一个月来,他一直是这样的状态,不见客,也不出门,只是每日买醉,饭也不吃多少。
这根本就不是阿宁所认识的少主。
陆晟轩身边的几个故人,诸如蝶幽,阿宁,宋婆婆,每日瞧着他消沉颓废下去,当真心痛不已,可劝也劝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但并无作用。
陆晟轩对他人的话恍若不闻,说什么问什么都不回答。他不肯打开心扉,自那日崖下回来之后,也没再掉过眼泪。
可蝶幽等人都看得出,他沉浸在伤痛中,已经磨灭了斗志,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我叫你拿酒来,你听没听见!”他一把挣脱了阿宁,眼中露出戾气。
“不拿,少主打我骂我吧!”
阿宁别过头去,面露苦楚。
陆晟轩一把推开他,抬步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开门见到宋婆婆,央求道:“宋婆婆,宋婆婆,去给我拿酒去,快去。”
“少主!”
宋婆婆一阵心疼,“少主要振作,要振作啊。”
陆晟轩恍若不闻,只接着叮嘱,还带着祈求的口吻,“快去快回,宋婆婆,快去,快去给我拿酒来。”
“少主!”
见宋婆婆久久不动,陆晟轩眉头一皱,便错过她。
他一路直奔酒窖。宋婆婆和阿宁紧跟其后,可谁也追不上他,拦不住他。他进了酒窖,装了一壶,刚要喝,却被阿宁抢了下来。
“少主真的不能再喝了!”
陆晟轩眉头一皱,又抢了回来,可他二人始终在他身边相劝。他觉得好生心烦,便拎着酒壶回房,可刚要插门,门霍然被人拉开,只见一个相貌妩媚的女子面露苦涩,正凝视着他,却是蝶幽。
蝶幽闻着他一身的酒气,瞧见他手中的酒壶和颓败的样子,胸口一紧。
她抬手一把夺下了那酒壶。
陆晟轩大惊,立马去抢。
蝶幽眼中噙泪,紧紧地抱着,就是不放手。
陆晟轩倒不是抢不过她,但避免与她肌肤相亲,也不敢动手,只央求道:“给我,快给我。”
蝶幽就是不给,看他与曾经判若两人。她心痛不已。陆晟轩不断哀求,为了壶酒而已,哪还有曾经的半点傲气。
“给他,让他喝!”
蓦然,一人厉声道。宋婆婆与阿宁几乎同时回头,只见来人头发银白,负手在后,一身深紫色华衣,一脸凛然,正是姜阁老姜钟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文至此的小天使。
感谢小可爱宝宝,法式微笑宝宝,我是白富美宝宝,卿九宝宝,娘口酱i宝宝,诗鸢宝宝,花花宝宝,23027927,24170671,12946425,的留言。
之前有读者担心时间不够,这个不用担心啦。下章表妹或许能重回,表妹重回的章节名字叫“又四年”
所以,你懂的。
么么哒!
第66章 又四年
“阁老!”
宋婆婆和阿宁立马躬身拜见。
陆晟轩一滞。这是这么多天来, 他第一次对他人有了反应。
可仅此一瞬,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夺过蝶幽手中的酒壶, 喝着, 转头进了屋。
轻轻的一声“砰”,随他进来的还有蝶幽和姜钟黎, 而宋婆婆和阿宁则守在了门外。
陆晟轩倚墙坐在了地上,不断地喝着酒, 直到喝完最后一滴, 方才丢开了酒瓶。
但他没有再要。
室内空气凝结,寂静无声。
良久, 良久, 姜钟黎方才开口问道:“世子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是等到龙堃登基?还是等到长眠在地下的战士们连骨头渣子也烂得没了?”
陆晟轩不语,面无表情。
蝶幽心疼他, 鼻子一酸, 流下泪来。
姜钟黎又继续道:“梁萧被牧翎打的毫无还击之力,三万精兵如今只剩了不到一半,世子不想办法解救他,是想看着他全军覆灭?”
陆晟轩还是无语, 目光只朝着一处, 甚至看不出他是否在听姜钟黎说话。
姜钟离愈发激动,“眼下时局紧迫,世子责无旁贷,无论多艰难, 世子都要站起来!世子要时刻的记得,世子不是一个人,世子从出生那天起便与常人不同;世子要是倒了,祁王党就倒了;世子背负的不仅仅是世子的生父,养父,母亲和家族的血海深仇,更是长眠于地下的三十万英灵的血海深仇和整个南朝天下!世子得时刻记住,世子不是陆晟轩,不是潜渊,而是姓楚的!而这南朝天下也只能姓楚!”
他言之凿凿,激动万分,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陆晟轩虽仍是面无表情,但姜钟黎相信他,知道他听的进去,也知道他终究会振作起来。
此次重归金陵,世子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姜钟黎想来看看他。
得知他磨灭了斗志,消沉了,姜钟黎心痛不已。
他身世凄苦,出生便没了生父;而后养父离他而去;母亲离他而去;伴他成长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夜之间离他而去;如今,妻子又离他而去……
然,他又背负了太多……
他还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而已!
姜钟黎喉咙一哽,向他走了去,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他是看着世子长大的。世子吃过多少苦,他比谁都清楚。
世子是他见过的最最好强,自制力最最坚定的人。
他相信世子会振作,会站起来。
“我们等你!”
他哽咽着说完,与蝶幽出了屋子……
蝶幽早已泣不成声。少主从来不笑。
她亲眼目睹过他和苏凌夕在一起时的欢快。
可上天当真残忍,竟连他唯一的快乐也夺走了。
门被关上,室内又恢复了安静,陆晟轩闭上双眸,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这是他自那日崖下回来之后,第一次流泪,泪水一发不可收拾。
他伏膝失声痛哭,不过索性终于哭了出来。
苏凌夕的一颦一笑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狠狠地牵扯着他的心。
那种心痛的感觉比旧疾复发,引来的肉.体上的疼痛要难熬一万倍。
他喝多少酒,也麻痹不了自己。她还是时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然,与四年前不同……
四年前虽然思念,但他知道她过的很好,可如今却阴阳相隔,不会再见了……
他想念她,心疼她,也怜惜她。
他做梦都想再抱抱她。
半儿说她那日去寺庙是为了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陆晟轩每每想起,都觉得痛不欲生。
如今,他无父无母,也无所爱之人,终究又变回了一个人……
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他将孤独一人去面对那无尽的伤痛和无尽的思念……
姜钟黎来过的第三日;苏凌夕离去的第三十日时,他恢复了正常,只是从此以后再无发自内心的笑……
*************
梁萧等祁王党在陆晟轩的暗中掩护下,退到北方。
区区一万多人,再不值得朝廷浪费兵力和金钱千里迢迢地追讨过去。
祁王党与朝廷的对峙暂停,终又是以龙堃的胜利告终。
届时,龙堃身边的人也有了很大的变动。
自陈正的叛变之后,龙堃在用人上十分谨慎。他换掉了很多官员,也新提起了不少人。
牧翎是其中一个。此人才华横溢,用兵如神,是个及聪明的。
他与内阁大学士言煜,兵部尚书孙玄之,谋士郭子瑜,九门提督沈甸,吏部侍郎赵新以及前军都督陆晟轩七人同为龙堃心腹。
陆晟轩陆续恢复了之前的活动,在进一步取得龙堃信任的同时与皇上楚泽里应外合,除掉了不少为龙堃马首是瞻之人,也在不少人的心中为龙堃埋下了钉子。
但除了公事以外,他每日话不多,到了家中就更没有多余的言语。
他常去苏凌夕曾居住的那房间,有时停留半个时辰,有时却是几个时辰。
他把那日在崖下捡到的苏凌夕的衣服和那个婴儿的小肚兜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个锦盒中,时而要打开看上一看,一面重新整理,一面缓缓地向她诉说,诉说着他的日子……
悠悠岁月,夜凉如水,孤月当空,他时常整夜无眠,画着她的画像,为她写着一封封的书信……就这样转眼便是四年。
又是一个冬季。
这日陆晟轩刚从龙府出来,天空便飘下雪来。多年不变,因为她,他对雪总是有种特殊的情怀。他停在门口望了许久。
随从阿宁轻轻唤了他一声,他才恍惚回神,下了台阶。
然,他并没有上车,而是独自漫步雪中。
阿宁知他是又想念少夫人了,摇头叹息一声,安静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陆晟轩穿过金陵的条条街道,冷风刮过他的脸庞,雪花缓缓飘零,越下越大。
苏凌夕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昔年雪中初见,雪中离别,雪中再重逢……
可转眼四年,同样的雪,同样的街头,只可惜物是人非。
他渐行渐缓,视线穿过茫茫大雪,望向远方和更远方,眼睛不知何时模糊了。
“少主,风大天寒,咱们回去吧。”
陆晟轩应了一声,可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与御马声传入耳中。
大雪中只见一行人飞驰而来。为首一白衣少女御马在前,其后紧跟着一黑衣男子。
那黑衣男子焦急道:“雪天路滑,郡主慢着点!”
那少女一脸得意,目光炯炯,大声道:“慢着点,我不就输了!”
她说着,猛然扬鞭催马,行的更快了!
那男子眉头一皱,紧张又无奈,“郡主!郡主!”
他呼唤一声,紧紧跟上。
那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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