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出了这样大的的事,柴县县令竟迟迟没有到场,他却不是不想来,而是实在分身乏术——除了去围杀苏仁的那群暴民之外,另有一群山匪已经全副武装地袭击了粮仓守卫,若有人旁观了全程,便能发现这些劫匪不仅人手一把雪亮的钢刀,更是人多势众训练有素,守卫中有几人见抵挡不住,本欲投降,却被那匪首一刀一个尽都杀了。待县令带增员赶到时,粮仓早就被洗劫一空,徒留一地血腥。
那匪首自骑着快马,出城之后被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拦下,说了几句之后便扔下了手下众人不知去了何处。
运送粮草的车辆马不停蹄,却是越走越偏僻,林中道路千回百转难以辨认,却始终有丈余宽,可叫马车行驶无碍。
于黑暗之中绕过一片山岗之后,便见隐约火光,竟是一处戒备森严的寨子,驾车之人都自动自觉地放慢了速度跳下车来,牵着马排成一列,在门口依次接受检查后方才进入。
恰逢今日负责盘查的人个子矮小,生的贼眉鼠眼,偏巧这人健谈的紧,与谁都要打个招呼闲聊两句,待查到最后一个时,他随手撩开车上的苫布,先是一愣,随后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怼了怼那车夫道:“一会儿等我啊,咱哥俩喝上一壶去。”
那男子点了点头,没再多与他言语,拉低斗笠遮住了面上骇人的伤疤,便同前面的人一样进了寨子自去卸货。成袋的粮食都被堆到了仓房里,车马却是要各人自行照顾,他将车停在屋门口,解了绳索牵马去喂,回来时正好见到方才那小个子正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他咳嗽一声,把人吓了一跳,小个子回头见是刀疤脸,嬉皮笑脸地晃了晃手里拎着的酒壶道:“丢下那小美人儿不管,就不怕被别人抢了去?”
刀疤脸冷着脸道:“你不同旁人说,又有谁会知道?”
小个子嘿嘿笑个不停,凑到刀疤脸身旁小声道:“想要叫我不告诉别人,那就把那小娘子也借给兄弟我爽爽呗——哎哎哎你别动手,我又不争着尝鲜儿,等你玩儿够了再叫我就成,这酒你留着喝,别说做兄弟的不够意思!”说罢连蹦带跳地跑走了。
刀疤脸一手拎着酒壶,一手将木门推开,但见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姑娘,她双手被绳索绑在身前,正直勾勾地望着棚顶发呆,听到声响便转头看过来,面上毫无惧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还带着笑意,轻启朱唇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说的是一句:“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是易容,苏公公也不愿意埋没自己的盛世美颜XDD
陈娘子之前一直是男装,连易容都省了~
第20章 螳螂捕蝉
刀疤脸先是锁了屋门,回手才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床上那女子自己坐了起来,翻手挣脱了绳结,正是陈青鸾。她凑到刀疤脸身边坐下低声道:“方才门外一直有动静,我动都不敢动一下,可是有人觉察到什么了?”她眼下隐有些熬夜留下的青黑痕迹,却仍是神采奕奕,脸上也并没有惧色,仍同平日一般。
那刀疤脸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是有人觊觎你的美貌,想要向我讨你呢。”他没有特意压低声音说话,音调难得温润平和,倒叫人很难联想到某人平日里时而狠厉时而阴沉的模样。
陈青鸾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眼看向面前的男子。东厂影卫的易容术自然是十分高明的,然而苏仁虽然带着人皮面具,却并未特意将自己乔装的面目全非,只是皮肤黑黄而粗糙,又添了一道自右侧眉骨开始直到左边面颊才结束的狰狞伤疤。陈青鸾还知道,在他严实的衣领之下,还贴了足可以假乱真的喉结。她不禁遐想,若是苏仁并未入宫走上那条阴暗诡谲的权谋之路,而是投身江湖成为一名快意生杀的浪人,也许就该是眼前这副模样。
见陈青鸾怔怔地望着自己,苏仁有些不自在,眉头微蹙道:“这几日我会尽量留在寨子里,若有非要出去不可的时候,你就留在屋里锁好门不要出去,万事小心。”
陈青鸾也学过些武艺,只是十分有限,自知在这匪寨里头,若是离了苏仁身边便无人可再护的了自己,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灯光将小屋子的每一处都染成了温暖的昏黄,令人莫名地感到安心。之前折腾了一宿,陈青鸾觉着眼皮有些沉,她托腮看向苏仁,“眼下也没别的事可做了,要不要……早点歇息?”
苏仁只觉陈青鸾目光闪烁 ,正有些奇怪,一回头,目光落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陈青鸾非常主动地去将床铺好,回头见苏仁仍坐在原处,偏着头笑道:“督公,眼下只有这样的条件,咱们就将就一下,挤挤睡罢。”
苏仁冷眼瞧着她,一边以手指轻叩桌面一边道,“你将被子铺到地上去。”
陈青鸾却好似没听见一般,直接在床上坐下了,“这林间蛇虫鼠蚁一定很多,我若睡在地上,夜里被吓的叫出声怎么办?”
四处云游|行商的人,露宿野外都该是常事,哪有打个地铺还嫌东嫌西的。苏仁知她又在睁眼说瞎话,却懒得戳穿 ,“那你就睡床,我在地上将就一晚。”
陈青鸾却还是摇头:“不成,督公您是爱干净的人,这地上这样脏,一定睡不着的,您睡不安宁,妾身心中有愧,就更睡不着了。那倒不如干脆别睡了,就坐一会儿说说话也好。”
苏仁心下没来由地一阵烦闷,明明是陈青鸾自己放着京城的高床软塌不享受,偏要跟到沧州来吃苦受罪。然而眼见她因连日睡不好而隐隐透着青黑的眼眶,就觉着有些不忍心。他挥手以掌风吹熄了油灯,两步便走到床前。
陈青鸾于突然降临的黑暗中失去了所有视觉,随即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揽在怀里带着一同躺下,随即听到苏仁声音冷淡地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陈青鸾眨眨眼,只觉睫毛蹭在粗糙的衣料上有些不适,她扭了扭身子。旁边的人明显一僵,将拦在她肩上的胳膊抽了回去,翻身面向墙壁,还不忘补了一句:“别乱动快点睡,不然本督直接点你睡穴。”
陈青鸾憋着笑应了一声,甚至还向床铺外沿挪了挪身子,侧卧着阖上双眼。
床铺很窄,二人虽勉强离开了些空隙,却仍然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陈青鸾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未与人同榻而眠,苏仁体温本就偏低,所以她也不觉着燥热,不多时就沉沉睡去,一夜无人如梦。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因着昨夜接连出了这两桩事故,胡县令直忙的焦头烂额。稍晚些时候,当王刺史风尘仆仆地赶到柴县时,正见到胡县令亲自带着手下官差清理火场,他见到上司亲自前来,便艰难地从客栈的废墟中跋涉出来,向王刺史简单汇报了情况。
苏仁不喜与旁人同住,兼之先前派遣去押韵粮草的大部分的手下并未随他一同到柴县来,所以他包下了客栈之后,只带着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住了进去。昨夜起火之后,掌柜的将他的妻儿都救了出来,今日在火场中|共找到四具残骸,按身形正好应该分别对应了店中两个杂役并苏仁身边的两个近侍,却没有找到苏仁的尸首。
王肃听完之后,又差人去将昨夜在场围观的百姓带来亲自询问。那些百姓的证词很一致,都道昨夜那群“侠士”放火烧了客栈之后,客栈冬侧原本容不得人出入的小窗突然自里头破开,有一人从这破口中窜出,飞檐走壁地从屋顶上逃了,底下来围攻的人一多半都追了过去,径直追出了县城,再之后如何便无人得知了。
王刺史温言抚慰了民众一番,便同胡县令一道去了柴县县衙。
到了县衙的议事厅内,王刺史使了个眼神,周围的官兵侍卫便都退了出去,胡县令方才已经抽空将脸上的灰尘擦净了,但一双招子被火场的烟尘呛的血红,显得十分狰狞。他对王肃道:“王大人,昨日郑三刀不肯亲自来,果然就出了纰漏,现下叫那阉狗跑了,可怎么得了!”
王肃此时面色虽也不算好看,却还是不慌不忙地道:“你且稍安勿躁,他平日前呼后拥的时候能够耀武扬威,现下落了单,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了。本官已经传令下去,让所有城门处盘查的官兵都注意着,绝不会放他进城,他有本事就一辈子躲在山里,跟郑三刀玩捉迷藏去罢。”
胡县令听王肃说的这般笃定,略微松了口气,又道:“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堂堂东厂首领太监就丢在沧州府,朝廷能善罢甘休吗?”
“哎,所以说没在京城做过官就是不知道其中的干系,那些阉人平日里一致对外,其实并非铁板一块,苏仁一死,东厂和司礼监的头把交椅都空了出来,他们忙着内斗,自然没心思来管咱们,等到皇上再派了新的钦差下来,正好就可以按计划进行,到时候里子面子可不就全都有了。”
胡县令听罢,上前谄媚着道:“既如此,那下官便预祝王大人能从此平步青云,也好叫属下们跟着沾光啊。”
王肃听了这话很是受用,二人又细细密谋一番,只等苏仁的死讯传来,便能真正高枕无忧。
外界都以为苏厂督这回阴沟里翻了船,如今还生死不明,他本人却是难得睡了个好觉,听闻外头有脚步声过来,翻身下床,同时飞速将被子罩在陈青鸾头上。
一推开门,却见昨日那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他门前,似还要透过苏仁身边的缝隙往里看。
苏仁皱着眉头道:“你又有何事?”
那小个子看他不耐烦,嬉皮笑脸地道:“老沈啊,你这就不厚道了,我都未将你偷藏了女人的事儿告诉我叔叔,你还不感谢我,难道是嫌我打扰了你跟小娘子亲热么?”
苏仁心下十分不耐烦,然偏巧这小个子乃是这石崖寨债主郑三刀的侄儿,不能直接杀了了事,只好耐着性子应付道:“昨儿累了大半宿,哪还有心思办事,那小娘们一见人就哭个不停,我听着心烦直接把她打晕了、。”
郑金银一脸吃惊的看着苏仁,细小的眼睛睁了近两倍大,竭尽所能蹦出了一句四字成语:“暴殄天物。”
苏仁也不正眼瞧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不是说昨夜就是最后一次去截官粮了吗,我看过两日咱们也就不用躲在寨子里头了,到时候老哥请你去城里逛窑子,可比里头的姑娘那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村姑强的多了。”
郑金银嘿嘿笑道:“够意思!不过到能放心出去逍遥,怕是还得等些日子。”说罢有些遗憾地搓了搓手,又下意思地往身后的木屋看了一眼。
苏仁假做不知他的龌龊心思,顺着他的话头道:“怎么,眼下不就等这最后一批粮食运出去然后结银子了嘛,也就是寨主太小心,照我说,咱就算现在就进城去,也不会有人敢管,毕竟跟咱做买卖的也不是一般人啊。”
郑金银道:“哟,你还不知道呢?昨晚上二当家去截杀那赈灾的太监时失了手叫人给跑了,现下他们正忙着抓人呢,一天没找着他的尸首,就一天不能放松警惕,据二当家的说了,谁能先找到他的行迹,赏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比给苏仁,吞了下口水接着道:“三百两啊,要是有了这么多银子,我就立刻金盆洗手,去过逍遥日子去,可惜兄弟我武功不济,要不,你去试试?”
苏仁目光微沉,将杀意收敛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道,“这三百两可不好赚,我听闻东厂那些太监平日没别的消遣,一门心思都扑在练功上。昨夜二当家带那么多兄弟都没拦住,咱们若真去漫山遍野的找,找不到是白忙活,真找到了怕是就要丢了性命罢。”
郑金银听他这样说,神色变了变,突然听得自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依稀听得有人说的是:“大当家的回来啦。”
他即刻热络的拉起了苏仁的隔壁道:“走,咱看看热闹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修。。修了下屏蔽词_(:з」∠)_
第21章 黄雀在后
听闻二当家的回来了,郑金银还以为是已经抓到了人,便拉着“老沈”去看热闹。哪知二当家身上带着伤,正骂骂咧咧,脸色如锅底一般黑,也不与旁人搭话。
郑金银拽了别人打听,才知那太监昨夜躲进了山里之后,不仅是石崖寨派了大批人在找,那随着苏仁一同来沧州的东厂番子们也在找。两厢碰面自然少不要要兵戎相见,山贼多是乌合之众,敌不过训练有素的官兵,不仅折损了几个人,而且二当家自己也受了伤,只能撤了回来。
接下来的几日,寨子里越来越人心惶惶,一则是因那钦差太监逃到山中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半点寻不得踪迹。二则是由于东厂番子也时常在林间出没,所以暂存在山寨中的粮食根本运不出去。据说郑三刀已经派了好几拨人送信出去要寻谁来援手,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音。
大当家的一日比一日暴躁,终于有一天下定了决心,派了两个亲信出去。半日之后,二人拖回来一具已经被摔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郑三刀叫来了二当家,同他单独商议一番,那二当家虽不太情愿,但还是又一次亲自出了寨子。
苏仁现在用着的身份老沈原本就是前些日子第二拨赈灾粮食已到的消息还未传开时,因抢夺口粮杀了人,在被官兵通缉时走投无路而投靠来的小人物,兼之他面上伤疤狰狞,又沉默寡言,故而素来没什么人与他来往。近几日来,他手头无事可做,闲逛时便常常“路过”石崖寨正堂附近,也没几人将他当回事。
眼看着二当家的背影匆匆离开,苏仁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往他小屋方向走去。行至拐角处,却见房门虚掩着,他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悄无声息地跃过去,正好听到陈青鸾带着恼怒之意的声音,“我劝你快些走,不然等沈大哥回来,就真的走不了了。”
郑金银哪里肯听,他笑的一脸猥琐,“这才几日就喊上沈大哥了?你可把眼睛擦亮点儿,他一个背着人命官司的小喽啰,注定是当一辈子土匪的命,你要真想找个汉子好好过日子,不如跟我走。”
房间狭小,郑金银堵在门口的方向,想要绕过他跑出屋去几乎不可能,陈青鸾只盼能拖延些时间,便翻了个白眼道:“你们这贼窝里头谁不是土匪?就别大哥笑话二哥了。我就怕沈大哥回来把我给活剐了,你有本事就别在这缠磨我,直接去找他讨啊。”
那郑金银不屑:“那怎么能一样,我可是大当家的亲侄儿,平日里不用出去与人拼命,跟了我,你也不用担心哪天会突然变成小寡妇。”他一边说着,一边要绕过桌子来抓陈青鸾,却被陈青鸾闪身躲了过去,他面色已经有些发狠,嘴上还不停,“别怕,你就悄悄跟我走,老沈回来只会以为你偷偷跑了,等风头过了,我在镇上给你买宅子买丫鬟,你就等着过好日子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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