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梅回道:“二公子, 水已经备好了。”
裴都闻言便不再说什么,径直去了盥洗处,洗干净了手方才落座用饭。
叶梅与他盛了饭,观摩了会儿裴都的脸色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公子,二夫人她跪了一个下午,就是等着你心软呢。”
他握着筷子,指尖微动了动, “好了,这件事情不必多说。”
叶梅闭了嘴,但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忿,她这样的好性儿都在裴都耳边掺和拨弄两句,如此可见柳芳泗在府中各房各院儿里确实不大得人心。
桌上不见荤腥都是些素菜素汤,裴都就着菜用了半碗饭便没了胃口,他漱了口站在外头扶着门框,突然开口问道:“莲姨娘现在何处?”
叶梅答道:“莲姨娘今日是被柳大公子捆绑着送回来的,叫世子接手了,现下应该困在柴房里。”
裴都敛了敛青白色的大氅,“知道了。”
他饭后喜欢在院子里闲逛,举步下了石阶长靴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提着脚往旁边移了移,镶嵌着芙蓉红玉的银丝双飞雁发簪在檐下方灯的些许微光下凝着点点亮泽,柳芳泗经常戴着这支发簪他倒是有些印象。
想来是刚才落下的。
裴都没管地上的东西,望了望挂着半圆月亮的夜空,看久了也觉得乏味,转身回了屋里。
连着来回被踩了两下的簪子双雁翅断,红玉蒙尘。
裴都进了房门却没入里间,他坐在小几旁边的椅子上,手撑抵着下颌,人罩在桌灯的烛光里,真像是玉一般。
叶梅收拾完了东西打外头进来,一边撑着衣裳搭架在熏笼上一边与裴都道:“二夫人身边的夜竹寻了回来,正叫人寻什么发簪呢,外头的声音可扰着二公子,要不要奴婢出去说一声?”
裴都笑着摇了摇头,“无妨。”
叶梅顺着手中衣物的镶边儿,叹道:“公子就是好性儿。”若是换了世子的院子早把人打出去了。
裴都轻笑没再应话,屋子里又陷入了安寂。
……………………
宁茴昨晚上睡的不大好,连着做了好几个裴郅抢她东西的梦,她挖一个他抢一个,她挖两个他抢一双,可恶的强盗!
宁茴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半天才睁开沉重的眼皮。
被抢了被子的裴郅坐起身来,身上还穿着亵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这还是宁茴头一次大上午的从床上醒过来发现旁边还有个人的,她懵了一下,紧接着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也慌忙坐了起来,惊道:“裴郅你什么时候过来睡的?”
昨天晚上他不是去书房了吗?
房中大亮,雕花窗格里一片白光,再看窗边长几上的漏刻辰时已经过了大半,“哎,不对啊,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没去上朝呢?”
她一头乱毛,又在被子里闷久了脸红红的,刚睡醒还有些迷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这模样看着软乎乎让人很想上手,裴郅也确实是上手了,一手拉着被子一手把人从里面拎了出来。
抬手在她本来就乱糟糟的脑袋上又抓了两下,“今天休沐。”
宁茴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从魔爪里解救了出来,恍然大悟,“哦,你今天放假啊。”
裴郅嗯了一声又换手改捏了一把她的脸才下了床。
青丹青苗带着小丫鬟鱼贯而入,一应物件都备了双份。
青丹搅了热帕子笑道:“外头打霜,冷得慌,少夫人今天得在里头加些衣裳。”
宁茴平日穿什么一向都听青丹,她说什么她就笑应着,青丹每日见着她笑便觉得自己心情都好上了不少,手上又麻利地换了一条帕子。
裴郅梳洗穿戴好了便坐在一旁看着她,待她也收拾好了才一道去了外间用早膳。
春桃从外头进来在碳炉子旁边暖和了一会儿才靠近了些,宁茴看她那样子就知道是一大早出去和府中那些小姐妹唠嗑回来了,她捧着热乎乎的粥碗好奇道:“今天早上回来的有些晚。”
春桃忙回道:“路上碰见了叶梅,就多说了两句。”
这话头一开她就有些停不住,嘴皮一溜就说了柳芳泗和裴都的事儿,言罢有些感慨道:“二公子也是性子好,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
宁茴喝了粥没说话,权当是听了场戏,听过就抛到脑后了,管他们呢。
没了春桃说话屋里头再没了声响,裴郅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间或看她一眼。
宁茴察觉到他的动作,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裴郅放下筷子斜睨着她,想起昨晚心情瞬间又有些不大美妙,冷声道:“你想去齐州?”
这话叫宁茴愣了一下,她有说跟谁过她要去齐州吗?不应该啊,她虽然念叨着齐州的那株十二万的山茶花,但除了两个月前她问了一嘴齐州外祖韩家的事儿外就再没有提过了,连青丹青苗都不知道她有去齐州的心思。
裴郅是怎么知道的?
她越想越纳闷儿,不过既然裴郅都提起了,她干脆也就顺着问了,“你怎么知道的?”
裴郅握着瓷勺搅拌了两下碗里的粥水,语气凉凉,“听了你一晚上的梦话。”
宁茴惊了,“青青草原,我真的说了梦话吗?”
青青草原慢吞吞地从坑里爬出来,抱着自己的熊猫头应了一声,“是的。”
宁茴筷子一抖,上头的包子都差点儿掉粥碗里,“除了齐州,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青青草原的大肥脸甩了甩,黑色的耳朵动了动,“不啊,你说了挺多的。”
宁茴:“我还说了啥?”
青青草原立马瘫倒在地上,扯出自己的小被子给她来了个现场模拟。熊猫缩在被子里滚了两下,闭着眼睛娇气巴拉地哼唧了两声,“裴郅,你是猪吗?”
翻过来,“你个猪。”
翻过去,“你是猪吗?”
再翻过来,“你个猪,把花还给我!”
戏还没完的熊猫揽着被子又往旁边滚了两圈,小被子全裹在了它身上,非常努力地把熊脑袋往被子里缩,无奈脑袋太大埋不进去,它干脆就放弃了这一趴,委屈巴巴地撅了撅不大能噘得起来的熊嘴巴,拖长了声音,“猪……”
宁茴:“??!”好吓人呐我的天!
戏总算完了的青青草原叹了一口气,“裴郅真可怜,被抢了一晚上的被子不说还被骂了一晚上的猪。”
熊猫它本来是盯着裴郅以防他对自家崽欲行不轨的,结果……哎,它看着裴郅都觉得好心酸哦,熊猫摇了摇头,难得给裴郅说了两句好话,“他居然能忍这么久,换做是我啊,我很有可能会当场一屁股坐死你。”
宁茴:“……”长得胖了不起哦!
裴郅又喝了一口粥,落下的手搭在圆桌上,指尖轻点了点,挑眉轻嗤一声问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宁茴:“_(:з)∠)_”她现在要说什么,要不要夸一下猪猪来拯救一下自己?
第五十三章
裴郅久等她不语,看她异常周身气息凝滞, 拧着眉头反着筷子在她额头上敲了敲, “傻了?”
宁茴把包子放回到旁边的小碗儿里,一筷子插进去的时候飞快地偷瞄了瞄他, 见人表情异样不显, 干脆就咬着包子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梦话什么的, 她不记得啊。
你晚上说梦话白天醒过来还记得吗?哎呀,反正她是不记得的。
屏幕里青青草原还在对着她哼哼唧唧地表示嫌弃, 她别过头和裴郅说起了正事,“我是想去齐州来着, 好些年没去过了,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瞧瞧的。”
宁茴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些虚,就是因为好些年没去过没联系过,这突然想着去走一遭才觉得奇怪呢。
只是她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绿化值才堪堪二十来万, 这地方不比水蓝星高科技横行,开个小飞机咻的一声就能到达目的地去,高绿化值植株分布各地,山高水远的来去一趟也得花好些时候, 这样想着难免有些焦躁。
可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尬说了。
裴郅舀了一勺粥慢悠悠地送到嘴边, 又不慌不忙地轻吹了吹热气,待咽下了喉咙才在她满含着期待的目光下淡淡开口道:“有什么好瞧的?”
宁茴答道:“没什么好瞧的, 就随便瞧瞧。”她殷勤地夹了一个包子给他,“行不行啊?”
裴郅看着碗里的小肉包子啧了一声,放下勺子改换筷子夹了起来往边儿上轻轻一掷, 那小包子便准确无误地落进宁茴手边儿的小空碗里,不咸不淡道:“想什么时候过去?”
“就这两天。”
宁茴以为还得磨两句,没想到裴郅直接就应下了,“可以。”
宁茴准备的话卡在喉咙口,呃了半天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会这么顺利,遂多问了一句,“真的?”
裴郅已经用好了早膳,起身漱口,“真的。”
如果没有差池,他大概率这两天也会去趟齐州,魏成晚一死,圣上少不得要叫个人往齐州送信去,既要表现自己的慎重又不能叫外的人知道,算来算去这差事多半会落在他头上。
宁茴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对于这事儿出乎意料的顺利,喜不自胜,兴冲冲地对着他道:“裴郅,你真是个好人!”
等到通道打开,她一定会在实验基地的叔叔伯伯阿姨婶婶哥哥姐姐们那里给他表功的!
裴郅擦干净了手,听见她的话放下帕子的动作顿了顿,本来都要准备出去了,犹豫间还是走近了两步,半弯着腰凝视着她因为高兴有些发红的脸。
宁茴转过头有些疑惑,他眯了眯眼伸手捏住她的脸扬了扬眉,“好人?你心里真是这么的?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猪吗?”
他冷笑了一声,“你们女人啊,是不是都这么心口不一的?”
宁茴捧着自己的小饭碗瞬间绷直了身体,眨了眨眼睛惊声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裴郅想着昨晚上的绕耳魔音,又看她如今这无辜的样子当真是被气笑了,“装,接着装,我就看你还能装出个什么花样来。”
宁茴:“你别这样啊,别生气嘛,别生气……”
你就算是猪,在她心里也是最美最俊俏的那一头,和别的猪是绝对不一样的,真的_(:з)∠)_
当然后头的那些话宁茴没敢说出来,她觉得自己要是真敢说的话,裴郅大概率会把她丢到猪圈里去和猪猪们来个相亲相爱。
外头齐商等得有些久了,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又叫了一声世子,裴郅冷瞥着宁茴支支吾吾半天,轻呵了一声方才直起了腰来倒是没再说什么,由着人给他套上了外罩的披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裴郅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头,宁茴松了一口气,夹起自己碗里的包子张大嘴巴咬了一口,她还是继续吃东西好了。
青青草原捂着脸,“能吃的跟猪一样,心大的跟猪等死一样,真想不明白你怎么有脸说别人是猪的=.=”
宁茴:“……”好气呀,这只熊猫怎么那么多话呢!
今日外头果然打了霜,白色的霜露凝结一片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散,裴郅一走出来,迎面而来的冷气就叫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虽是如此脚下动作却并未有停顿。
“宫里有消息了?”他问道。
齐商也是刚刚才晓得,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回道:“圣上不相信魏成晚会自杀,一大早的也没跟咱们督御司的人打招呼,直接就招了大理寺的人去查探,这会儿那些人已经回去了。”
裴郅隐在袖子里的手指轻捻了捻,“意料之中,上次的事儿是咱们查,这次的差事自然不会落到我们头上,这样就挺好,什么都不用管才能摘得更干净,今日休沐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齐商笑道:“属下明白的。”
两人说了会儿有关魏成晚的事,转眼便到了府中关着莲桑的柴房院儿门口,守着的小厮见着来人忙弯腰问好,“世子。”
裴郅看着半开的院门,“有人在里面?”
小厮笑着道:“国公爷刚来,正等着世子呢。”
齐商抬手借着剑柄将湿漉漉的木门推开,显国公身穿着浅灰色绣祥云大氅的身影便骤然出现在眼前,裴郅进了门去淡淡地叫了声父亲。
显国公正垂目看着墙角翠竹,闻声抬眸颔首,“早早地叫人唤了我来,你倒是来得晚。”
裴郅随手揽了揽外袍,不甚在意道:“难得休沐便多眠了会儿。”
这两人说话口吻都平淡的很,不像父子,倒像是哪个街口碰见的陌生人。
府里的人倒也习惯了,这两人要是有一天真亲近起来才是骇人呢。
“说,叫我过来什么事。”显国公唇上短髭动了动,“晋侯还在楼外楼等着我过去呢。”
裴郅眉眼间凝着几分冷意,“父亲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齐商,把人弄出来。”
显国公抖了抖广袖,看了眼叫晨露寒霜半湿的靴面儿,“昨晚回来听安子说了两句,似乎是莲桑做了些不大好的事,叫宁氏和柳氏都遭了罪。”
裴郅没说话,显国公在院子里走了两步缓解脚上的寒意,缓缓道:“这事儿你自处置便是,又何必多生事端再叫我过来一趟?”
“人是父亲房里的,自然得叫了你来。”
冷风飕飕,显国公眉头微蹙,背着手在后头。莲桑是被两个小厮从柴房里拖出来的,她自昨日晌午被柳大公子送回来就狼狈的不像样,后来又叫齐商楚笏招呼逼问了一顿,再是瞧不出来一丁点往日动人的模样。
她身上只罩了两件单衣,半趴在冰沁人骨的地石板上冻得直发抖,连脸都僵的做不出什么表情来。
她动了动乌紫色的双唇,盯着眼前被风吹晃得有些厉害的浅灰色衣袍,迎着风吹来了些檀香的味道,她又动了动鼻子,呼出两道热气来,下一刻白底黑面儿的厚靴便落在了她近前三两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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