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所有人用完饭又帮着把东西收拾了,这才向魏云暖告辞。
魏云暖将人一路送到了大门口,扶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们上了马车,穿透云层的阳光照落在她的身上,雪雕玉琢般的容颜上也浸了暖色,侧身立着帧帧入画。
宁茴在里头掀开窗帘子,她从未见到过这样好看的人,瞧一眼只觉得心都醉了,被江都儿郎奉为神女的魏成晚在她面前都黯然无光。
宁茴对着她挥了挥手,不禁扭头看向裴郅,裴郅的长相算是裴家三父子里最好的,只是他平日尽端着阴戾冷鸷,生生将十分的容貌压到了七分。
他闲散地靠在车壁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小几上,风流天成。
马车已经动了起来,外头传来马蹄哒哒和车夫甩着的鞭子的声音,宁茴偏着头,暗想着那位和魏云暖齐名的萧如双又该是何等绝色。
宁茴神色拉了拉他悬晃的广袖,好奇问道:“魏姨家在江都,为什么要到齐州来呢?”
裴郅先是掀了掀眼皮子看了青丹一眼。
青丹忙上前将隔在两人中间的小几撤了,坐回到自己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
他顺着袖子将人拉近了些,“你不妨猜猜看。”
宁茴:“我要是能猜我就不问你了,我哪儿知道啊。”
裴郅轻笑一声将人搂进怀里,埋头凑近了些亲了亲她的脸蛋,轻咬耳语,“巧了,我也不知道。”
宁茴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眼瞧着人就要沉迷美色不可自拔了,青青草原蹲在花草丛里暗戳戳地说了一声山茶花才把她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差点儿就把正事儿给忘了!
“听魏姨说她那株白色的山茶花是被你要了?”
裴郅就等着她问呢,闻声轻嗯道:“是啊,我瞧那花极是喜人,便厚着脸皮讨要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宁茴冲着他讨好地笑了笑,目光澄澈,言语间有些踌躇,“我也极喜欢那花,你能割爱卖给我吗?”
裴郅也冲着她一笑,微摇了摇头,“不能。”
宁茴表情垮了下来,“啊?”她轻咬着淡粉色下唇,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杏眸弯成了月牙,“为什么呀,你卖给我我也会照顾好它的。”
裴郅喜欢极了她笑着的模样,甜丝丝的像是蜜糖,尽管他并不喜欢甜食。
“我不卖,但是……”
他这一松口,宁茴歪着身子忙问道:“但是什么?”
发髻边的珠花凝着浅光,他修长的手指在上头轻点了点捻着取了出来,长发散了半边,穿过帘角的风从发间吹过,他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一下一下顺着那几缕在微红的脸颊边散乱躁动的头发,规规整整地别在耳后。
这动作太过温柔,触过耳尖微有些痒意,马车内愔然无声,她偏偏头有些不自在。
裴郅眼睑半遮着眸光,“我不卖,但是……可以送。”
宁茴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满心惊喜,“真的?裴郅你真是个好人!”
“高兴的太早。”裴郅无情地打断她的话,于耳畔轻声道:“世人都知道我裴郅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要我心甘情愿地送出一样东西,很难的。”
褪去平日的阴戾寒凉,他的声音实在好听,像她最喜欢的清泉泠泠,不急不躁又沁人心的恰到好处。
宁茴听着他的话却不买账,拆台道:“你上次不也把梨花树送给我了吗?”
裴郅墨眉一挑,“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天不同地不一,本就是不一样的。”
宁茴瘪了瘪嘴,微蹙着眉头,心里唉唉唉地直叹气。
有钱的是大爷,有绿化值的那就是大大大爷,得放脑门儿上供着。
她又弯起了眉眼,软声软气道:“那世子爷,您就直说,怎么样才能把山茶花给我。”
裴郅阗黑的瞳眸中笑意点点微不可察,很快又隐没了,“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宁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裴郅闭口不言,松缓下脊背半靠在青墨色的软枕上,淡淡地看着她。
偏向苍白的面上叫人瞧不出内里心绪,冷淡而又慵懒。
宁茴连连偷瞥了他好几眼,“青青草原,亲不亲?”
事情发展成这样,青青草原整只熊都斯巴达了,它的水蓝星母亲啊,这个男人真的好不要脸啊!!
屏幕里跟按了暂停键一样,宁茴又问了一声,“熊猫诸葛,你倒是拿个主意说句话啊。”
青青草原攥着熊爪子心头愤愤地捶了捶地。
一边是自家崽崽,一边是十二万绿化值,要怎么办?怎么办?它的母星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一只熊猫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青青草原抱着自己的熊脑袋蹲在自己洗澡的小水池边,哎哟,它脑壳痛!
宁茴等了又等,青青草原都没能从选择中挣脱出来,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肯定有选择困难症。
宁茴缩在袖子的手握了握给自己打了个气,直起腰向着裴郅的方向靠了靠,在他的浅淡的目光下飞快地落在他面颊亲了亲,下一刻身子又飞快地移回了原处。
她眨了眨眼睛,小心试探地问道:“可以了吗?”
她倒是自在,哪个姑娘家能这般自在的?
裴郅摸了摸自己的脸,眼尾微微下瞥,唇中溢出一丝轻叹,“尚可。”
宁茴舒了口气,“那你快说。”
裴郅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一手搂着腰一手捧着脸。
他圈着人,叫她整个人都笼罩他的阴影里,眉梢眼角都缠绕着他身上惯有的暖香味儿。
腰上的手搂的有些紧,宁茴挣扎了两下又被镇压,她有些泄气道:“裴郅,你干嘛?”
“告诉你……怎么样才能让我心甘情愿地把花给你。”
宁茴回望着他,目光干净澄澈不染尘埃,小声嘟囔,“那就直说啊,我听……”
含在口中的话尚未说完,便湮没在温凉柔软的双唇里。
她怔愣着,对上了那双足以叫人心神漾漾的桃花眼。
长睫轻颤着,久久缓不过神来。
他微微用了些力,动作却依旧轻软,哪怕是含着唇瓣轻啮的时候也只是轻轻浅浅的一下。
呼吸交缠,双唇相依,陌生又新奇。
宁茴攥着他的衣襟,耳边尽是心跳声,蜀锦裁成的车帘摇晃而起,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窗外飘悠悠的黄叶。
青丹青苗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空间里显示屏突然一黑,浮现出几个大字来:“系统提示,非礼勿视。”
青青草原炸了一圈,最后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小手绢蹲在小水池边啜泣,它的崽啊,崽啊!完了完了,这次它怕是真的要嫁女儿了!
…………………………
长路尽头的茶花园里,丁香色的裙摆散落在地,送走了裴郅和宁茴的魏云暖一个人坐在后面的小山坡上,李叔扛着锄头从她身后路过叫了一声小姐,她笑着点了点头揭下头上的篱帽静静地看着下方的山茶花。
她坐在那处吹了许久的冷风,直到飞燕塔上的钟声咚咚咚的传来方才起身,顺着小木梯慢慢走了下去。
繁花绿叶间她突然扭过头,回眸间轻轻一笑。
小山坡后头是碧蓝的一片天,那上头仿佛站好些人,有老宁,有宋匀,有长公主,有韩瑜心,还有陆霄。
天地间阒然无声,当年的他们都在,一个不少。
第六十二章
长街两道的梧桐早落尽了, 光秃秃的枝头立着几只麻雀,韩意兰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自由振飞的雀鸟弯了弯唇, 扶着小漓递过来的手上了济安堂的几步石阶。
她今日来的稍晚些,但总归离天黑还有些时候。
和里头的伙计打过招呼,照常开始了坐诊。
小漓是个坐不住的,和她一起坐了会儿就压不住性子转出了门去。她一贯如此,韩意兰也没说什么,只含着笑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冬日的凛冽寒风叫人心生愁绪, 她捂着手搓了搓, 又放在桌椅下的小炭盆上方晃了晃。
今日下午没什么病人,她也难得清闲, 提笔蘸墨在用来开药方的纸上画下了一只鸟雀。
人啊, 还比不得一只鸟呢。
她轻笑一声, 自娱自乐着也不觉烦闷,反倒比起待在府中更要来的舒心自在些。
学徒拿着医书从她身边走过问了两位药草搭配的功效,她点缀着画中雀鸟的眼珠子,头也不抬的答了, 末了随口问了一句, “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学徒答道:“约莫酉时一刻了。”
韩意兰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抓起桌面儿上的画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炭盆里。小漓在外面玩够了,今日买的是嫦娥奔月的小糖人儿,含着嘴里咬掉了一口,吸了吸鼻子, “是什么味道?小姐,你在烧什么东西吗?”
韩意兰撑着头,“不过一张废纸罢了。”又劝道:“你少吃点儿这些东西,仔细你的牙。”
小漓不在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糖人儿,搬了小凳坐在她身边,颇有兴致地盯着门口,“小姐,已经酉时过了,你说他今天还会过来吗?”
韩意兰:“不知道,你这么关心他过不过来莫不是看上了人家?”
小漓咽了咽口水,“可是他分明是来看小姐的呀。”她虽然脑子不灵光却也有长眼睛的,蠢就蠢也罢,再不能当个睁眼瞎了,否则可怎么活才好。
“不是,莫要胡言乱语。”韩意兰斜睨了她一眼。
小漓也不知听到她的话没有,凑近了些小声道:“来了来了,小姐你快瞧。”
她说了这话后连糖人儿都顾不得吃了,嘴里不停地又数起了数,“一,二,三,四……”
韩意兰眉头一皱,到底还是抬头往门口瞥了一眼过去。
如往常一样,她头一眼看见的还是那一把剑,她不懂剑,但不妨碍她觉得那是一把顶好的利器。
她忍不住再往上抬了抬眼,触及的却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这个时候小漓的嘴里恰恰好吐出最后一个数字,“二十。”
小漓喊了喊,“哎,又走了,他时间怎么抓的那么准呢?”
韩意兰垂了垂眸,“你怎么那么多话呢?”
小漓有些委屈,“小姐你不就是因为奴婢多话才把奴婢留在身边解闷儿的吗?”
韩意兰不理她,又提起了笔,点下一点落了墨。
“韩大夫可在?”外头传来人声,紧接着便是束扎长发的女侍卫跨门进了里来。
楚笏看到韩意兰的身影拱了拱手,又转头出了门去。
她这一来一去不过眨眼间,就在韩意兰怔愣间门口骤然又多了几人。
青碧色边绣缠枝莲下裙在门槛边曳曳而过,如夏日荷叶凌波初绽。
眉是青黛柳叶眉,眸是含水润花春杏眸。
来人梳着简单轻巧的女儿家发髻,两颊生晕,目光飘浮得厉害不知道在想什么,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韩意兰能将医书圣典倒背如流,记性一向很好,哪怕只见过一面她认出了来人,正是好几日前她在马车上医治的那位夫人。
青丹半扶着宁茴,生怕她不看路摔下去,安顿着人坐在小凳上方才开口跟韩意兰问了好,“上回韩大夫开的药都用了,我家少夫人身子大好,只是晚间还是不大安稳,心闷难受,你再给瞧瞧。”
韩意兰闻言一笑,“我瞧夫人气色不错,且抬手来。”
宁茴紧抿着唇垂头盯着自己腰间白色襳褵发呆,青丹冲着韩意兰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软垫上。
韩意兰坐得久了手有些发冷,触及到手腕上这么一下倒是把宁茴四处飘散的三魂六魄给拉了回来,微睁大了眼看着低目的韩意兰。
她发呆的时候眼角微微上翘,乖巧的像是好些年前她还小的时候在一位贵夫人怀里瞧见的雪猫儿。
韩意兰微笑了笑,不自觉柔缓下声音,“无甚大碍,只是天寒地冻难免伤身,开些药温养着,仔细莫惹了风便是。”
宁茴轻应了声,目光下放在桌面的药方子上,韩意兰写得一手好字,行云流水间尽是洒脱大气。
“韩大夫这字写得真好。”
韩意兰搁下笔,自嘲道:“也就这个能拿得出手了。”她这双手绣不来花作不来画更弾不来琴,就会写个字儿。
宁茴羡慕道:“那也好呀。”不像她,她就会刨土挖坑。
写出一笔好字儿好歹也是个雅致活儿不是?
韩意兰惊奇于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羡慕,笑道:“夫人说得对,我得知足常乐。”
两人说话愈见融洽,楚笏想着还在马车上的世子拎着已经抓好的药提醒道:“少夫人,该走了。”
宁茴有些踌躇犹豫,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和韩意兰告辞。
韩意兰也站起了起来目送着她离开,人及至门前,她突然出了声,“夫人……”
宁茴回头,“嗯?”
韩意兰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朵淡蓝色两个指头般大的小绒花,分明是晒干后的,却如生般鲜活。
她捻着花别在她发髻上,含笑道:“这花名叫夜夜香,晚间幽香慰人,比安神香更是好用。只是这花不多,还望夫人莫嫌我吝啬。”
宁茴摸了摸头上的花,忙道:“怎么会呢。”
送走了宁茴等人韩意兰又坐回到了位置,小漓瘪了瘪嘴,“小姐怎么舍得的?”她磨了好久都没讨得的,这倒好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反得了去。
韩意兰又从荷包里取了一朵出来递给她,说道:“真是个小孩子。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去了。”
“小姐,咱们明天还过来吗?”
“有空就过来。”
“我赌一串糖葫芦,有人明天还是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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