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敞的窗户,暖黄的路灯光依稀从外头透进来。
晚上耽误得有些久,此刻过了七点一刻,离下午放学时间已经很远,天色渐暗,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家总归不好,又想起刚刚图书馆门口的闹剧,在校园里尚且如此,祝晚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
原本沈薇是不打算领情的,她不怎么喜欢祝晚,自然也不愿意让她和自己一起回家。
可看了眼守在祝晚身旁的少年,她忽然又觉得,与其让两人在这继续亲亲密密地读书写字,倒不如让祝晚跟着自己走,心里好歹能痛快一些。
刚想着点头答应,就见久久没有什么反应的少年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
只是一眼,沈薇下意识地收紧手心,心脏跳动得越发厉害,屏住呼吸,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动静。
周遇臣面色冷淡,看过来的眼神里明显带着不悦,仅仅一眼的功夫,他几乎将沈薇那一点点小小的心思都看个底透,懒懒地伸手将身边作势要跟着一起走的小姑娘一把按回座位上,嘴里带着点数落的意味,可外人都听得出来,周遇臣压根舍不得骂她,“这些题都会了?”
他扬扬眉,用笔尖敲了敲祝晚刚刚才问他的几道难度比较深的几何大题,丝毫不在意站在桌旁似乎在等着祝晚的沈薇。
“还没懂……”
小姑娘老老实实回答,确实还不会,没必要不懂装懂。
“题都没学会就想着走?这学习态度不行啊小同学?”周遇臣弯着嘴角,佯装严肃地批评教育自己这个半路想走的小同桌。
祝晚微微红着脸,确实理亏,没好意思说话。
知道她心里还惦记着沈薇,周遇臣一点机会都不给她,拿过她的练习册翻了翻,圈了两道类似的题让她写:“这两题,先写着,写完我检查,会了才能走。”
“周遇臣……”
“没用,嗓门再软,这两题还得给老子写完。”
祝晚坳不过他,只得乖乖坐着,重新啃起笔头来。
周遇臣的用意很明显,沈薇这种心思多的人一看就清楚得很,耳边充斥着周遇臣温柔的批评声和祝晚软软糯糯的小声抗议还有询问,沈薇心里难受得发慌,背上书包扭头就走,一刻都不愿意再多停留。
祝晚写起题来很专心,速度也快,不过超纲的地方仍旧不大懂,想了好久,索性将本子往旁边少年面前推了推,“这题不会……”
“我看看。”
他将题拿过来随意看了两眼,周遇臣脑子好使,这些题早在初三从祝晚家回来之后闭关上进的那一年里统统刷了个烂,看一眼就能出答案。
凑到她身边,耐心极好地给她讲解。
少年歪歪地坐在自己身侧,祝晚偏着头看他,暖黄的路灯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脸上,黑发干净利落,鼻息间隐隐有他身上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整个人干净又柔和。
祝晚忽然想起一年前刚刚遇见周遇臣的时候,那时候少年的头发可没有现在这样老实,还是一头叛逆的奶奶灰。
祝晚的爷爷是个剃头匠,周遇臣一来到家里,爷爷就日日夜夜劝他把这一头“老头色”头发给剃了,周遇臣不答应,爷爷苦口婆心也没辙。
那日他把祝晚抱回家,她醒来之后怕极了他,缩着身子不让他靠近,周遇臣失笑,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招人怕了,离她几米远坐着,给她一点安心的距离,扯了扯嘴角笑问她:“老子到底哪让你这么怕了?我凶过你?”
祝晚缩在一旁,被单蒙过半个脸颊,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外头,听到他这么问,只得老老实实摇摇头。
“那你说说,你到底怕我什么?”
“你……”祝晚顿了顿,周遇臣在村里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天,伙同一群小坏蛋做尽了坏事,冷不丁让她说出几件来,一时间还想不出该从哪里开始讲,盯着面前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少年看了好一会儿,怯生生地开口:“你的头发……好孩子都不是这样的……”
周遇臣实在无奈地笑了,那笑里多了一丝丝温度,倒还挺好看,祝晚看着愣了好久,自家来了这么多天的暴躁小哥哥,笑起来居然这么好看。
“好孩子?”周遇臣伸手抓了抓自己那相当有个性的灰头发,想也没想地说:“是,我也没说我是好孩子。”
“不过这你就怕了?就一头发?我剪了还不成?”他望向祝晚的眼神里带了些这十多年都未曾有过的情感,深不见底,却又引着人看。
“一会儿老头回家了让他给我剪?成不成啊说句话。”
他吊儿郎当的,嘴里的“老头”便是祝晚的爷爷。
爷爷好说歹说都没法让他妥协,可今天就因为她说害怕,他便二话不说地同意把这养了几年的个性都给剪了。
“等我剪了,你别怕我,成不成?说好了啊。”
他依旧惦记着祝晚对自己的态度。
小姑娘看着他没说话,又被他追着问了好几回,才轻轻点头同意。
整个剪头发的过程,周遇臣都强行拉着祝晚坐在自己身侧,爷爷剪了几下,他就得问问她剪得怎么样,等小姑娘说好看,他才同意让爷爷继续往下剪。
几下把头剪好,爷爷用村里少见的染发剂给他染了好几遍,清爽的黑头发这才重新回到他头上。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一头三好学生样,周遇臣还有些不习惯,伸手抓了抓头顶,习惯的手感都没有了,下意识地烦躁起来,不悦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歪着头看见仍旧老实坐在身边的祝晚,坏心思涌了上来,痞痞地看着她笑,“哥哥好不好看?”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她有些害臊,那声“哥哥”总觉得暧昧得紧,她没回答,周遇臣又不依不饶地问了一遍。
“好不好看啊我操,不说话我就染回去。”
“好,好看……”
周遇臣失笑,无奈地又抓了抓自己那短短的黑毛,享受又期待地继续逼祝晚:“再说一遍,说,哥哥真好看。”
“……”
“说不说啊祝晚。”
“哥哥,真好看……”
“操。”心都给她喊酥了。
从那之后,他便对她好得紧,原本不是在家里睡大觉就是到村里搞破坏的小霸王,破天荒地跟着祝晚去了她们学校。
老师安排他坐在她的座位旁边,和现在一样,是她的同桌,正得他意。
那会儿的他和此刻低着头认真给她讲题的人完全不一样,不重视课堂纪律,不学无术,别说是超纲的数学题,就连简单两三行中文题目他都没有读通顺的耐心。
去学校完全就是为了祝晚,只想着成天能守在她身边,时不时地捏捏她小脸蛋,抓抓她的小手,折腾得她没法好好学习。
小姑娘胆小又害羞,软声软气规劝他:“周遇臣……你别弄我了,好好读书吧……”
少年轻笑出声,痞痞地凑到她耳边胡说八道:“我读的那学校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衡市三中,出了名的重点高校,校门口立了个标志性雕塑,一本翻开的书上边飞着只白鸽,知道什么寓意吗?”
小姑娘的注意力被他的描述吸引,啃着笔头认真仔细地想了许久,不大确定地轻声开口:“读书放,放飞梦想?”
“你做语文阅读理解呢?”,周遇臣忍笑,而后手握拳抵着嘴角,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读书顶个鸟用。”
“……”
第32章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 笑说“读书顶个鸟用”的小霸王, 却在离开祝晚的那一年里奋发图强, 每天就那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学习,日夜颠倒, 干劲十足。
那阵子他没去学校,太多年没有碰课本这些东西, 学校里同班同学的进度他已经跟不上了,去了也没用,就是混,索性休了学在家, 周妈妈满心欢喜地应了他的要求, 每门课都找好了专业的家教老师。
周遇臣脑子好使, 铁了心要把学习搞好,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难事, 仅仅是几月的功夫,就将好几年落下的功课全都补上,接着便是往更深的方向学。
在他去到祝晚家之前,他打心底里觉得读书就是没用,周家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他从小要什么有什么, 得来一点都不费工夫, 干起什么事都没劲。
可后来他发现,有些事似乎超出了他掌控范围,有钱也没用。
他想要祝晚对着他笑, 可是人家害怕他的一头灰发。
他想要祝晚能够时刻在自己身边软着嗓子和自己说话,可人家还要读书,让他别折腾她。
那会儿的周遇臣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突然想明白,似乎只有做好自己讨厌了十几年的那件事,才能让她和自己亲近一点。
读书顶个鸟用?
读书可以让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泛着光。
于是他便去做,甘之如饴。
初三一整年,范宇哲肖或他们几乎约不到周遇臣,开黑缺一个,打球缺一个,泡吧飚车都缺了那一个,实在想不明白天天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到底是被什么缠了身,百忙无法抽一次空。
两个人实在忍不住好奇,憋了许久终于还是冒着被周遇臣赶走的风险晃晃悠悠来到周家。
周妈妈将两人迎进门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明显比先前多了不少,丝毫没有替自己问题儿子操心的愁容。
心里的好奇不断加大,被领着进周遇臣书房门的一瞬间,两个人差点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就见周遇臣翘着个二郎腿坐在书桌前,桌上是堆叠成山的辅导资料,课程进度早已经不是初中的教材知识,地上散落的是一沓又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演算稿纸。
听见来人了,周遇臣微微偏头看了眼门口,见到是自己俩兄弟,也没多少意外,扬扬眉招呼他俩随便坐坐。
范宇哲随手从地上拿起几张稿纸,乱七八糟的图形数字看得他脑袋都大,他简直无法相信这种压根不是正常人能看懂的东西,是面前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吃喝玩乐吹牛逼长大的小霸王写出来的。
周遇臣的脾性样子依然没变,还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神情,嘴角微微挂着一抹邪邪的笑,看不出任何被学习难倒的迹象,只是深沉了许多,眼里多了些他们先前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
“我去,臣哥,你不是吧?大千世界美好的东西都玩烂了?怎么还搞起学习了呢!”
“这回我们可不和你一块混啊,这些东西是真的打死都看不懂。”
“干嘛呢这是,臣哥?”
周遇臣懒懒地笑着靠在椅背上,“书中自有颜如玉。”
“听不懂,别跟我拽这些乱七八糟的,好好说话。”
肖或白了范宇哲这二愣子两眼:“你懂个屁。”
周妈妈端着水果一进门就听见几个小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这俩孩子也是从小和周遇臣一起混到大的,她熟悉得很。
周妈妈温婉脾气好,大家都喜欢她喜欢得紧,向来没什么礼貌的两人,见着她笑眯眯地端着水果进门,也难得乖巧懂事地问好。
“他啊,喜欢上一个小姑娘,人家小姑娘爱学习,他这不是怕自己配不上好学生,正加把劲努力呢嘛。”
周妈妈开明,打小就没怎么管过周遇臣,她总觉得自己这儿子,虽说看着不大正经,脾气也坏,但总归是个明事理的人,他心里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明镜似的,比旁的小孩都更早熟,没必要多加管束。
初二那年,周遇臣大着胆子顶撞了周爷爷,气得老人家撑着拐杖都想抬手揍他,周遇臣脾气倔,不肯服软,周妈妈担心家里被这一老一小搞得鸡飞狗跳,心一狠,将他送乡下去劳动改造了几个月。
说是改造,其实也是苦肉计,老人家气了两天没见着孙子,心里又是想又是念,天天巴望着这小混蛋回家,一天来问好几次,这臭孙子怎么还不回来。Вы хороши
“阿姨,还是您开明,我爸妈就不一样了,我和我妹才多大啊,就天天嚷嚷着让我们在学校别乱搞男女关系,将来大学毕了业就得回家结婚,对象都找好了,联姻,我都无语了,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范宇哲撇撇嘴,憋屈得不行,要说他心里可是真真羡慕周遇臣,样貌家世这些不提,就是家里父母也比自家那俩朽木开化多了,从小跟着周遇臣混都知道,几个人在外边再怎么作天作地,周家一概不管不问,默默派人擦好屁股。
不过周遇臣相当有分寸,也没怎么给周家人丢脸就是了。
想到自己未来连婚姻生活都被家里人规划好了,范宇哲就一阵头晕目眩。
肖或瞅了他两眼,满脸的无所谓,“我家不也有个定好了的小媳妇等着,都一样,不过我爸妈倒是没怎么管我在学校里的事,你以为我真花呢?我不过是想趁着结婚之前好好折腾两年,也就这几年了,再后边肯定给看得死死的,没机会了。”
两人羡慕的目光投向一旁懒洋洋坐在书桌旁的少年身上,就见他笑得满脸嚣张得意,有那么点炫耀的意味。
“啧,刺眼。”
周妈妈放好水果招呼他们好好玩,“他爷爷倒是有过那些想法,不过我和他爸爸当年也是好不容易才摆脱那些陈年烂规矩走过来的,多少能够感同身受,当然希望他开心就好。”
“周家也不需要这些。”范宇哲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阿姨您切的水果都这么甜啊!”肖或大惊小怪地转移话题。
周妈妈眯眯笑着拍了拍他脑袋:“你这个小家伙从小嘴就这么甜,难怪招那么多女孩子喜欢。”而后转头看着自己这只知道投其所好埋头猛学习的臭儿子教育到,“和你的小伙伴好好学习学习,嘴甜一点才招小姑娘喜欢,别老成天摆臭脸。”
“知道了,谢谢妈。”
周遇臣只有在周妈妈面前才难得露出这样带着点孩子气的笑。
周妈妈前脚出门,他后脚就随手抄起桌上一块橡皮砸到肖或胸膛上,“你特么在我妈面前还油嘴滑舌?一会儿我爸抄家伙上来揍你。”
想来周遇臣的脾气那是和他爸如出一辙,是以家里人对他挺放心的,总觉得出不了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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