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意味深长地看看他。
那时候林澈老跟在她身后，又别扭又酷拽。
明明他有更好玩的积木，别人都眼红的小火车，还有好多好多小伙伴。
可他就是自说自话地要和她当好朋友。
而方棠只是懵懵懂懂的，又或许是无意识的，编出那个故事。
小美人鱼独立刚强。
王子喜欢小美人鱼，小美人鱼却不喜欢王子。
不仅不喜欢，还将老缠着她的王子当成了敌人，要和他决一死战。
小孩子的故事没有太多逻辑。
不仅爱情来得像龙卷风。
憎恨也来得想龙卷风。
其实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棠还时常做梦，梦见小美人鱼。
小美人鱼一直都不喜欢王子。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欺负王子，拒绝王子，胸口才会安定下来。
大概……
心脏的某一个地方长了一块顽石。
明知道把它推开，让它滚远，那里就会空缺一块。
明明想要留下它。
可越是想要留住，就越担心它会离开。
总忍不住试探，那块顽石到底推不推得动，要用什么力气才能推动。
……什么力气，才不会推动。
林澈好奇地歪着脑袋瞧她。
眉眼自小到大都那个样子——很漂亮。
方棠笑了笑。
这个点，城市的禁行令已经解除。
院墙外有大货车通行，带出一阵呼啸。
她慢慢说。
“后来小美人鱼和王子决战，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
“正到战斗最激烈之际，小美人鱼突然举剑刺向王子！”
她还原孩提时不太清晰的故事，声音轻慢。
“可让小美人鱼没想到的是，王子居然放弃了抵抗。任由她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林澈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傻乎乎的。
连带着剥碧根果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方棠吸了口气。
“王子倒下后，小美人鱼却后悔了。”
“她进了王子的王宫，悉心照料他。等王子苏醒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她对林澈弯了弯嘴角。
“没了。”
“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
林澈舒了口气，小虎牙显露出来。
“我还以为你要编个悲剧呢。”
方棠不禁也露出小虎牙。
是啊。
原本的结局本来就是个悲剧。
她本来想让小美人鱼，冷眼看着王子的消失，坚决地返回海底。
然后孤独一辈子。
可小美人鱼最终没有那么坚决，她最终心软了。
所以她会很幸福。
***
没坐上太长时间，林澈被佟主任叫走。
正好方棠吃碧根果吃得发腻，转而端了一块小蛋糕。
几个熟悉的女生围过来，想和她打听学古筝的问题。
问题多而杂。
还有好多她觉得特别好玩的问题。
她耐着性子一一解答。
小广场上的舞曲一首接一首，热闹欢快。
热情一些的交流生也终于肯翩然起舞。
星光闪耀。
坐了不知道多久，她们谈话好不容易结束。
少女们开始感觉到口渴。
可席上饮料都喝得七七八八，她们只能自己张罗。
“我们去买水吧？”
“棠棠，你要喝什么？”
确实口渴了。
方棠用干巴巴的嗓子回答。
“矿泉水就好。”
说着，眸子一转。
“等等，我先把钱给你们。”
她站起身，走到椅子边，将背包拽出来。
摸了一会儿，掏出两枚五毛的硬币。
矿泉水一块五。
还差五毛。
她又伸进手。
不过这次摸出来的不是五毛。
而是一张一块钱纸币。
她把纸币和硬币递过去。
“随便帮我买一瓶就好。”
“好。”
女孩子们应下来，推推挤挤地往那边走。
方棠将包放了回去。
周围人玩的玩，去商店的去商店，跳舞的跳舞。
总而言之，全部空了。
只剩她一个人。
她重新坐下，继续吃自己的蛋糕。
动了动才发现，刚才剩下来的一枚五毛还握在手心，忘了放回去。
她又开始发呆。
思考自己是把钱放回书包里，还是随便放进衣服包里。
火光熠熠。
正想得起劲。
不料——
散开的视线中，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白皙修长的手。
因为常年练钢琴，骨形线条，都恰到好处。
顺着那只手抬起头，看见林澈正站在她面前。
弯着腰，像个小绅士。
他姿态明确，就差言语表达。
——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赏心悦目的笑容。
温柔尊重的动作。
一切都美好到让人心动。
可惜。
世界美好的瞬间，总会有大脑短路的人。
譬如说方棠。
就这样神差鬼使的。
方棠在他被雀跃星火铺满的眸子下，微微笑着。
将手心里的五毛钱。
塞给了他。
塞进了他手心。
嗯。
美好的伊甸园，突然变成了滑稽的马戏团。
***
后面音乐换了，这次变成了节奏强烈的爵士。
小绅士林澈看着手里的东西，目瞪口呆。
什……什么。
他手里搭上的，难道不应该是棠棠的手吗？
为什么会被塞进来五毛钱硬币？
对面方棠比他还目瞪口呆。
电光火石之际，已经懊恼着开始想办法补救了。
确实很尴尬。
虽然小狗经常会有丢人的时候。
但主人笑笑就得了，大庭广众之下还是……
不料。
林澈却又笑起来。
甜蜜而可爱。
酒窝深深。
今天下午两个人一起演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来的。
《Summer》。
菊次郎的夏天。
正好，现在的音乐是能一个人跳舞的音乐。
……
他对方棠眨了下眼。
将那硬币收进自己兜里。
也将笑容收起，变得正儿八经。
片刻后，突然一抬手。
动作的一瞬间，原本的轻柔已经消失，转而变得干净简洁。
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给了她一段专属的爵士。
方棠愣愣看着他。
背后的篝火，在他轮廓周围撩动。
林澈跳舞总是这样。
帅气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一段完成后，他重新弯下腰。
将手递到她面前，恢复了本来的可爱笑容。
手心依然白皙。
手指依然修长。
声音依然轻快悦耳。
“小主人，还要继续投币观看吗？”
第56章 第 56 章
那边方棠已经放松下来，对林澈笑得又甜又骄傲。
能灵机一动化解尴尬的人并不多。
总有人会想到之前英语社晚会上, 相同的事, 不相同的结果。
刘妍看了他们一会儿, 转头看向唐放。
嘲讽似的翘了翘嘴角。
校庆结束后的一段时间, 生活变得非常平静。
持续了接近一个月的活动, 让大家这个月疲惫而松弛，有足够的理由不去努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环境如此。
大家都在松懈时，方棠一个人向前，因而, 得到的成果也十分显著。
成绩一口气大跳跃到了年级38名。
在班上也杀进了前三。
非常好。
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她的成绩。
也许有人嫉妒，也许有人惊讶。
但都和她没关系。
她只是跃跃欲试地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然后, 在五月里极为普通的一天出发。
***
天气晴朗，偶有闲云漂浮掠过。
林澈在她旁边严肃地问。
“要我陪你吗？”
他像是第一天上班的心理医生。
对面前的“病患”小心谨慎，极尽温柔，还有些许的不自信——大概他到现在都不确信，他做的这些到底是对是错。
他一直是是个可爱的人。
总能取悦方棠。
方棠摇摇头。
“不用。”
公交车上圆形的标号已经能够看清——56。
她要坐的那趟车正风风火火地驶来。
方棠稍稍挪动, 换了下站姿, 等着公车进站。
又听见林澈的声音。
“棠棠。”
“嗯？”
“早点回家。”
“好。”
“要是, 我是说假如, 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别委屈自己。记得看手机，要去什么地方和我说一下。”
方棠笑了。
“我知道……你这样子，我还以为我是出发去把魔戒扔进末日火山，或者说是要去西天取经。”
旁边大男孩还是很正经, 少有的严肃。
方棠不由得用胳膊肘轻轻碰下他，微笑着补充。
“林澈同学，我不是小朋友了，不用那样担心。”
对方看着她。
“可你今天只有九岁。”
方棠愣住。
汽车已经呼啸着停在面前，发出像是水烧开时的蒸汽声音。
车门缓缓打开。
她回过神。
“那我过去了。”
她对林澈轻松地点了点头。
转身上去。
单枪匹马地去赴时隔八年的约。
最近天气逐渐变热。
有些怕热的学生，里面一件夏季校服的短袖，外面再搭上外套，足以应付这个春末。
方棠在公园里见到那个人。
简单的衬衫、长裙，再加上一件薄风衣，干练精神。
和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穿着廉价衣服，用着劣质化妆品，总是疲惫暴躁的母亲不太一样。
她没有近乡情怯的感觉。
但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走到那个人面前，温和地说。
“你好。”
***
“你好。”
就这样普通而平淡的再次见面了。
没有人激动到难以自拔，非要拥抱痛哭才能表达感情。
更没有喜极而泣，或者悲愤交加。
阳光和树叶的香气填满了整个公园。
游乐区的海盗船来回“呼呼”地摇晃，小朋友在上面尖叫大笑。
妈妈和她说了一些很平常的话题。
询问她生活里的长长短短，学校里的是是非非。
当然也有问她现在成绩怎么样。
初中时以702的高分考进了博喻，作为全免生，就读博喻的重点班。
而现在，即便在一个尖子生院校里，成绩也还“保持”在全班第三。
其实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时候，方棠感觉到了自己的一分较劲。
她记得妈妈的妈妈——也就是她的亲外婆，是个重男轻女的老人。
不知道妈妈和爸爸离婚有没有这一层原因。
……但那个男孩，医院里见到的那个小男孩。
显然被全家宠爱着。
方棠也许就是为了这个较劲。
她不比男孩子差。
她多少带着孩子气的争强好胜时，妈妈却笑了起来，舒了口气。
“真好。”
方棠看向她。
以前笑起来只有细纹的眼角，现在纹路已经很深了。
时间改变了什么？
她不解。
母亲的那一声，不知道是夸奖她的成绩，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很快，她拍了拍她肩膀。
又说了一次。
“真好，妈妈本来还以为，你依然不肯见妈妈，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呢。”
依然不肯。
这四个字带出了太多信息。
方棠不由得愣了下。
片刻后明白了什么，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按捺下。
自然地换成。
“你找过我……多少次？”
妈妈有些诧异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不过她很快想了想，回答。
“算下来，十几次吧。”
说到这里，她露出了一个表示“妈妈没事”的笑容。
没有笑声，却有笑的气息，不责怪任何人，只是单纯的解释。
“你一直不肯见妈妈，妈妈以为你讨厌妈妈，再也不想见到妈妈，就不敢去找你了。”
“妈妈知道你转了学，去二小念书。后来，很争气的考上了英才中学。妈妈还知道，你读英才的时候也是免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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