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莘墨从城外回来。太子已经到了宣室殿,和他同去的还有十块木板。
刘彻正在宣室殿批阅奏章,李延年在旁边弹奏舒缓的音乐,小黄门开门进去禀报时,太子刚好看到坐在主位的刘彻,和坐在下面抚琴的李延年,刘据不禁摇头,他父皇真会享受。
太子无事不找他。刘彻一听太子来了,就命李延年回去。太子等李延年走远,才命侍从抬一块木板随他进去。
刘彻好奇,起身走过去,“这又是何物?”
“父皇请看。”太子亲自过去把木板扶正,“父皇,孩儿以前听身边人说,豆子当粮食吃胀气,家里没粮食了又必须得吃,孩儿就想把豆子的吃法昭告天下。”
刘彻很是意外,抬头打量太子片刻,皱着眉头问,“一块木板就想昭告天下?”
“自然不是。”太子笑了笑,把史瑶说的办法润色一下讲给刘彻听,“每年二三月份青黄不接,百姓有了豆腐,去河里捞几条小鱼,和豆腐一块炖,喝着鱼汤吃着豆腐,哪怕一个月不吃粮食,人也不会变得瘦骨嶙峋。”说着看向刘彻,“父皇觉得此法可行?”
刘彻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崭新的木块,忽然笑了。没容太子发问,身上拍拍太子的胳膊,刘彻颇为感慨道,“吾儿大了。”
“父皇,孩儿已为人父,不想长大也得长大啊。”太子看着身材依然健硕,眼角和额头却爬满皱纹的父亲,也不禁感慨,“孩儿以前很不能理解‘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句话。早些天在城外看到几个赤足穿着草鞋的孩童,想起孩儿的三个孩子,心里就突然想到这句话,很是不落忍。
“可孩儿不会种地,也不会饲养牲口,朝廷要养保家卫国的将士,也不能减免徭役,就想到这个法子。让父皇见笑了。”
刘彻眉头一挑,问道,“你是不是想劝朕止息干戈?”
“啊?”刘据没明白,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他父皇刘彻说什么,不禁苦笑,“孩儿没有。四夷臣服不止是父皇的愿望,还是孩儿的愿望。”看刘彻一眼,见他没阻止,刘据继续说,“既然父皇提到了,孩儿希望敌不侵犯大汉,咱们也别侵犯敌人。比如西南一些小国。”
刘彻看得清清楚楚,太子一开始没打算劝他息兵,顿时后悔多疑,“这是你写的?”
“是的。”刘据见他父皇不想谈论军事,也不再劝,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父皇如果认为可行,孩儿现在就命人送往周围郡县。”
刘彻又从头到尾看一遍,看到最后,“你没盖印?”
“印?”太子不解,“只是一块食单,还需用印?”
刘彻瞬间想收回方才夸他的话,这孩子怎么又傻了,“你不用印,各地郡尉可不信这是太子亲手所写。挂在衙门门口,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人偷走。上面有你的印,没有士兵把手,也没人敢动这块木板。”
“那……”太子摸摸身上,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私章,“这个可以吗?”
刘彻定睛一看,“还是朕令人给你刻的?就用这个。”说着转身去案几上拿朱砂。机灵的闻笔忙令人把剩下九块也搬过来。刘彻看到十块木板上的字一模一样,饶是听刘据说过一遍,依然感到吃惊,“写很久吧?”
“没用多久。”太子一边盖章一边说,“也就一个多时辰。”
刘彻皱眉,道,“半天了,还没多久。”
“半天是两个时辰。”太子嘿嘿笑笑,突然想起一件事,“父皇,二弟、三弟和四弟快到了吧?”
刘彻楞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你说闳儿?”
“是呀。”太子道,“孩儿算过日子,他们上个月中就该受到父皇手谕,月底启程也该到了。”
刘彻想到上午收到的奏章,笑道,“已经到了,明日进宫。”
“到了?”太子好奇,“何时到的?”
刘彻:“晌午,现在在驿馆歇息。”
太子刘据正想顺着刘彻的话说,不由自主地想到上个月和史瑶以及卫青讨论的事,长远来看皇子留在长安比就国要好,“父皇,他们都是孩儿的弟弟,父皇的儿子,既然来到长安,孩儿觉得应该让他们住在宫里。”
五年前七岁的刘闳被封为齐王,六岁的刘旦被封为燕王,刘旦的胞弟四岁的刘胥被封为广陵王,当年就前往封地。那时三人年幼,走之前还住在宫里,这几年又没回来过,长安城内自然没有他们的府邸。
太子刘据心善,他这么说刘彻又以为他善心发作,看着刘据说,“住在宫里?”最后两个字咬的格外重,提醒刘据有些话考虑清楚再说。
刘据:“孩儿听说二弟身体羸弱,住在宫里有个头痛脑热的宣太医也便宜。孩儿记得北宫那边好些宫殿一直空着,不如让二弟、三弟和四弟先住在北宫。离大郎、二郎和三郎的百日宴还有半个多月,总不能一直住在驿站。”
“你真是这么想的?”刘彻最疼嫡长子刘据,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也关心其他三个儿子,毕竟他只有四个儿子。
刘据明白刘彻为何这样问,五年前就是刘彻撺掇王侯将相上疏请他封刘闳、刘旦和刘胥为王,绝了三个儿子争储的念头。哪怕三个皇子是刘彻的儿子,在大义和私情面前,刘彻毫不犹豫选择大义,把三个儿子打发的远远的。
太子刘据道:“孩儿的太子是父皇封的,父皇心中的太子只有孩儿一个,孩儿又有何惧?”
刘彻哑然失笑,又忍不住盯着太子打量,“自从当了父亲,你是真长大了。”
“正是因为当了父亲,孩儿才知道孩儿舍不得以后二郎和三郎去封地。”太子笑道,“孩儿也就觉得父皇必然也舍不得长途跋涉来到长安城的三个弟弟住在驿站。”
刘彻挑挑眉,盯着太子说,“你这么劝朕,朕现在就命人打扫北宫,明日一早他们仨就能住进来。”
“整个天下都是父皇的,父皇无需问孩儿。”太子以前或许还有些担心刘彻另立他人,自从三个孩子来过宣室,刘彻三天不见孙子就得问问三个孩子可好,有没有又长大一点,太子就不担心了。
刘彻点点头,笑着说,“行,朕不问你,忙你的去吧。”
“诺。”太子退出去,就挑几个禁卫把他写的木板送到各地郡县。
待刘据回到长秋殿,刘彻的口谕也到了驿站。
齐王刘闳走是上午到的,广陵王刘胥收到皇帝手谕就启程,和他兄长刘旦汇合,哥俩一块来的,昨天下午到的。下午不适合入宫,便打算第二天一早入宫。
谁也没想到,傍晚收到一道口谕命封国的王爷住宫里,惊得三兄弟辗转难眠。导致哥仨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辰时就动身去皇宫。
昨天晚上史瑶已经知道三个皇子到了,早上用饭时,史瑶便问,“殿下,三位王爷今儿该进宫了,妾身觉得父皇会留饭,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去啊。”太子想也没想,“他们不足为惧,孤也得知彼。”
史瑶:“殿下跟三位王爷不熟,见到他们也没话说,把大郎、二郎和三郎带过去如何?”
“又带他们?”太子皱着眉头道。
第32章 兄弟相见
史瑶是无所谓, “妾身担心殿下和三位王爷无话可说啊。殿下自己说的, 三位王爷封王时尚且年幼,殿下和他们拢共没说五句话, 又四年多不见, 跟陌生人没两样, 到了宣室殿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吧。”
“话虽如此,可孤走到哪儿把他仨带到哪儿, 别人会不会说孤显摆啊。”太子平时老成,毕竟还未及弱冠, 还做不到皮厚心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史瑶安慰他, 道,“不会的。哪怕大郎有时候哭闹, 大郎的奶姆也说他比别人家的孩子乖。杜琴、蓝棋她们也说过, 咱家仨孩子乖。”说着看到阮书在门外,“阮书,三位皇孙乖吗?”
阮书进来回禀, “很乖。婢子再也没见过比三位皇孙还要乖的小孩。”
“你跟孤说实话。”太子道, “少帮你主子糊弄孤。”
阮书下意识看史瑶。
“别看她,孤问你话呢。”太子皱眉道, “孤恕你无罪。”
阮书想一会儿, 道:“婢子有两个弟弟, 婢子入宫那一年他们都五六岁了, 醒来见不得婢子的父母就嗷嗷哭。三位皇孙醒来就自己玩, 婢子都想抱抱皇孙,真的太乖了。”
“那如果孤带他们去见三位王爷,孤的弟弟,你觉得三位王爷会喜欢他们吗?”太子问。
阮书实话实说:“婢子不知道。不过,婢子认为没人会厌恶三位皇孙。”
“那孤就带他们过去。”太子道,“下午再回来?”这句话是对史瑶说的。
史瑶:“用饭前问问父皇,父皇同意他们仨回来,令奶姆抱他们回来。父皇不允许就算了。”
“你考虑的周到。”太子认真想想说道。
三位小王爷今日入宫觐见,近来朝廷又没什么要紧的事,刘彻干脆罢朝等儿子。
太子来的并不晚,此时也不过辰时两刻,看到宣室殿门外有三辆车舆,很是惊讶,问小黄门,“三位王爷到了?”
“启禀殿下,到好一会儿了。”小黄门随即又说,“奴婢先去通禀?”
太子微微颔首。片刻,小黄门进来,门打开。
普一进去,太子就感到一股热浪袭来,不禁说,“父皇这里真暖和。”
“你宫里不暖和?”刘彻笑着问。
太子笑笑,道,“孩儿给父皇请安。”
“弟弟见过皇兄。”立在一旁的少年们跟着作揖行礼。
太子看过去,站在最右边的少年脸色不是很好,瘦瘦弱弱的,便知他是齐王刘闳。站在中间的少年脸色白里透红,身高不足七尺,却跟个翩翩公子似的,便知他是聪慧的燕王刘旦。站在最右边的少年虎头虎脑,眼睛滴溜溜的转,也是三人中最矮的,便知他是年龄最小的广陵王刘胥。
太子面对着三个弟弟,笑着说:“免礼。父皇,三个弟弟还没见过孩儿的儿子,孩儿把三个孩子带来了。”
刘彻已经看到了,刚才就想问,被太子规规矩矩的行礼打断了,“这么冷的天,你带他们过来作甚?”说着朝奶姆走过去,“醒着呢还是睡了?”
太子很想翻白眼,“来的路才醒,现在还不甚清醒。”见三个弟弟傻站着,“二弟,三弟,四弟,过来看看你们的侄儿。”
齐王刘闳的母亲王夫人得宠时,皇后都避其锋芒,也导致齐王和太子的关系有些微妙。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的母亲李姬在宫里是个隐形人,李姬身世寒微,刘旦和刘胥外祖一家势弱,两兄弟就从未想过荣登大宝。
面对太子,无二心的刘旦坦坦荡荡,一听太子招呼他们兄弟三人,刘旦就走过去,“弟弟昨日刚到城里就听说大侄儿和二侄儿长得一模一样,三侄儿长得又是另一番模样,是不是啊?皇兄。”
“不是。”太子笑道,“三郎长得像他两个兄长,只因三郎比他俩小一点,就很好辨认。”看清刘彻怀里的小孩,便指给刘旦看,“父皇抱的就是三郎。右边奶姆抱的是大郎,左边那个睁大眼看你的是二郎。二郎对什么都好奇,你要不要抱抱他?”
刘旦楞了一下,猛地转向太子,见太子嘴角含笑,双眼看着几个孩子,没有看他,试着问,“弟弟可以抱抱他吗?”
“当然可以。”太子拍拍手,二郎伸出小手,太子接过二郎就递给刘旦,“你像孤这样抱着他。”
刘旦下意识伸手,手伸出来,呆了,他明明来给父皇请安,怎么变成给太子抱孩子了?软软小小的身子入怀,淡淡的奶香钻入鼻孔,燕王刘旦顿时顾不得胡思乱想,慌忙按照太子说的抱住怀里的小孩,“咦,他好轻啊。”
“一会儿就觉得累了。”刘彻抱着三郎走过来,看到二儿子往他这边看,笑着问,“闳儿,你也想抱抱小侄儿?”
刘闳觉得太子应该不喜欢他,就没敢吭声,听刘彻问他,小心翼翼的问,“可以吗?”
刘彻多情,即便没有王夫人,也会宠别的女人,因此太子刘据一点也不恨王夫人的儿子刘闳。但也谈不上喜欢,毕竟俩人也不熟。
刘据觉得他是太子,是长兄,应当大度些,“当然可以。”随即对刘彻说,“父皇把三郎给二弟抱抱。大郎重,孩儿怕二弟抱不住他。”
“皇兄,弟弟抱得动,可以给弟弟抱抱吗?”一直没开口的广陵王刘胥突然跑到太子跟前。
太子刘据吓一跳,念他只有九岁,也没跟他计较,“可以啊。”很是小心的把大郎放他怀里,“大郎,不准哭闹啊。四弟如果觉得抱着累,就坐在席上,让大郎躺你腿上。”
“可是弟弟想抱他玩玩啊。”刘胥眨着大眼说。
太子:“那你抱着他慢慢走走。别去外面,外面冷。”
“弟弟知道。”刘胥说着话冲大郎笑笑,“大侄儿这么小,出去会冻坏的。”
你才会冻坏!大郎的嘴巴动了动,很想吐他一脸口水。
刘胥惊讶,“太子皇兄,大侄儿的嘴巴动了,是不是想跟弟弟说话啊?”
“不是。”三个软软的小孙儿被三个小儿子抱走,两手空空的刘彻觉得很不舒服,“大郎不想让你抱,他想让朕抱。”
大郎搁心里哼一声,冲站在刘胥身边的太子伸出小手。
刘胥大乐,“哈哈,哈哈,父皇,大侄儿想让皇兄抱,不想让父皇抱。”
“谁说的!”刘彻看过去,大孙子真冲太子伸手,呼吸一滞,“那是因为朕没要抱他。不信你看,大郎,让祖父抱抱。”说着话还拍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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