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嗯了声,见她神色知道正隐忍着怒火,连忙往出走。
等她到了门口,王氏又想起什么似地叫住了她:“等等,明珠她们身上没什么钱,眼看黑天了,必定要找住处,先去门户小的客栈看看,今天天冷,让人给明珠带斗篷和手炉,赶车去,快些。”
菱角一一应下,赶紧去叫人了。
王氏这才看向荷花,脚一动:“别按了。”
地上都是水,荷花才擦了水渍,扶了夫人的脚给她放进水里按着,见她不让按了,连忙拿了手巾给她擦脚。才穿上鞋,顾相宜在菱角身后急匆匆地来了。
她低头走进来,一副柔顺模样,和往常一样,到了王氏面前,就扑过来揽住了她的颈子,撒着娇:“娘,我怎么听说翠环给撵出去了,她怎么了,您不是说过她们都是可怜儿,平时要善待她们的么。”
王氏回眸,声音淡淡的:“我且问你,你去明珠房里,跟她说了什么?”
顾相宜还不知道明珠离府,当即怔住:“没说什么啊,就是觉得她一小和我一起玩过,觉得亲近,和她说了几句闲话。”
王氏伸手将她推开了些,脸有愠色:“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人就走了?”
少女指尖微抖,这么多年拼命守着的东西,仿佛一瞬间就会失去,她侧立一边,仔细回想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去找明珠说话,纯粹是为了套话,看看她知道多少身世。
说了一会儿话,明珠对身世一无所知,她就回去了。
现在见王氏恼怒,一时间不知怎么辩解,眼帘一颤,泪光顿现:“娘,我真的没说什么啊,我知道她是奶娘的女儿,那是我的恩人,毕竟吃过她的奶,她的女儿我怎么敢慢待……”
王氏本就恼怒,她这么一说,恩情压顶,一身火气无处发泄,挥袖之间,桌上的茶碗一下摔落了地上去!
菱角看了眼荷花,让她先下去。
荷花连忙收拾了碎片,擦了地上茶水,躬身退了出去。
顾相宜泪水滑落,十分委屈,到王氏面前拉着她的袖子:“我真是没说什么,明珠妹妹现在哪里去了,我愿意找她回来对质,到时候问问她就知道了,娘这是怎么了,我现在就出去找她……”
说着转身要走,王氏未动,菱角连忙上前拉住了她:“今日赶上老太太寿宴,你姑姑家又出了事,夫人这会儿正是心力交瘁,小姐就别跟着怄气了……”
顾相宜当然也不是真的想出去找明珠,回眼看着母亲,双目含泪,还贴心地扶了扶她肩臂:“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想和明珠做好姐妹,不知道她怎么就走了……”
这个时候,不管她说什么,平日乖巧还是聪慧,贴心还是懂事的好女儿,在王氏眼里,都变了模样。
竟然故意将明珠挤兑走了,单只这一点,王氏心中生出的嫌隙已是无法平息。。
她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心中却是沟壑难平:“出去吧,我知道了。”
相宜蓦地抬眼,平日哭了的时候,王氏都要搂着哄半天的,若是平时早扑了她怀里,这时候越发的害怕,低声嗯了一声,赶紧退了出来。
翠环被撵出去了,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得知明珠走了的时候,她一面是松了口气,一面是又提起心来。没法子,骨肉亲情,顾明珠的那张脸,任谁看了,都会怀疑,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走了,王氏迁怒于她,也是无解。
她走回自己房中,嬷嬷才给她添了香,见她两眼微红,上前来扶:“姑娘这是怎么了?快进来暖着,小心别凉出病气可就不好了。”
病,要是这个时候能病就好了。
才在外面回来,微凉的指尖才觉得暖了一暖,顾相宜听她这么说,心中一动,眸光顿时亮了起来。她脱了厚衣,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找了个由头使了嬷嬷先出去,等屋里没有人了,也推开房门迎着冷风走了出去。
夜幕降临,顾明珠这时候却是穿着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与养父徐春城走在天桥上面。
初冬才临,一场清雪过后,因为还没有到宵禁时候,街上还有不少行人走动,天桥上面一串红灯,父女二人站在桥上往下看,能看见附近街头景象。
出了顾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徐春城也买了翻毛的大氅。
他此时头顶还戴着一顶尖尖的帽子,披着大氅双臂拢在怀里,走在红灯下面看着自己的影子,忍俊不禁:“闺女,你看爹现在,像不像黑白无常?”
说着还向前跳了一跳,怪可爱的。
明珠顿笑,眉眼弯弯:“黑白无常要是爹这样的,地府早就排满我的后娘了。”
桥下,有人在烧纸给地府亲人送青烟,徐春城低眼看见,也笑了:“是了,到了给亲人送寒衣的时候了,可惜我别无亲人……”
顾明珠一身锦裙,还是从顾家离开时候的那一身。
她披着的斗篷,却是之前徐春城买给她的,此时站在红灯下面,鼻尖微红。
换装之后,少女更显娇柔之态。
她心情很好,盯着那火苗看了片刻,笑了:“人死了之后,烧多少寒衣有什么用呢,还是活着的时候多珍惜些才是。”
二人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了,京都的晚上,红灯成龙,楼宇喧嚣,从前可并未见过的。侧过身来,这才露出二人身上的包袱和药箱。
徐春城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找个客栈住下,回头看看,不远处人影微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人跟着咱们。”
的确是有人跟着她们,她也察觉到了。
不过也并不在意,若有恶意,应该早就出来了,她并不在意,推了养父往前:“走吧,别管他们,顾家人应该很快就找来了。”
徐春城闻言怔住,实在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要进顾家的是你,要出顾家的也是你,现在既然出来了,那还回去干什么,不如找个客栈先住下,日后爹想法子养你就是。”
明珠摇头,脚下在雪中画着道道:“爹,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二人往天桥下走去,她犹豫片刻,正是决定要将自己是顾府千金的事情委婉地说与他听,一辆马车行过身边,才要上天桥,车内人忽然叫了声停车,马车就站住了。
窗帘一掀,昏暗的红灯下,能看见谢七的脸,他目光在徐春城父女背后背着的包袱和药箱上一扫而过,对着他们浅浅笑道:“先生,真是巧了。”
他脸上带着三分病色,略苍白,徐春城才看见是他,也笑了:“七公子!”
站在桥下了,再回头看桥上,那一直跟着她们的那侍卫衣着是那样熟悉,分明是明王府的人,顾明珠看得真切,心下微动。
她转过身来,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谢七向来菩萨心肠,还看着他们:“先生要去哪里,我让车夫送你们。”
这一次,不等徐春城开口,明珠已然对着他欠了欠身,抬眸笑道:“那就多谢七公子了。”
说着,不再客气,与徐春城一起上了马车。
第14章 相遇是缘
车内竟然还有暖炉,谢七全身都裹在白色的狐狸毛斗篷当中,衬着他那张俊脸。
徐春城扶着女儿坐下,再次谢过。
明珠被他这么一送,刚好坐了谢七的对面,她对他笑笑,自然也是心怀感激。
车中的矮桌上面,还摆着两碟干果,谢七似柔弱无骨地,歪了旁边,他姿态慵懒至极,伸手在碟中拿了个栗子,慢慢剥了起来。
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秀美。
指尖处,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模样。
明珠脚底还有雪,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车中还铺着毯子,融化了的雪水滴了毯子上面,脏污了一片。她懊悔不已,回眸看了眼养父。
只这一眼,谢七也看在眼里,浅浅笑道:“不必在意,我上车的时候也踩了一毯子的雪。”
明珠两手绞在一起,颇有些不好意思了:“真是叨扰七公子了。”
他连续剥了两颗栗子,通通放了旁边碗里,余光当中瞥见二人身上背着细软,低了眼帘:“遇见即是缘,说什么叨扰,这么晚了,不如去我谢府上住上一日,明日再做打算。”
明珠心细,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用意。
他是看见她们背着包袱和药箱,猜测她们无处可去,这是在给她们提供住处。
徐春城也看着她,等着她做决定。
这有什么好决定的,明珠摇头笑笑:“多谢七公子好意,到前面路口就可以放我们下车。”
谢七蓦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袖口上一扫而过:“去哪个客栈也可以送你们一程。”
明珠也依旧婉拒了:“不去客栈,一会就回之前住处了。”
徐春城闻言,诧异失言:“还回顾家?那既然……”
话未说完,明珠已在旁扶了他一下,他立即不问了。
当着谢七的面,明珠可不愿说顾家的事,不过很显然,谢七了然,只是靠坐一边,轻笑着剥着栗子:“看来是我多事了,想必明珠小姐已经有所安排。”
她在顾府离开不过是以退为进,这时候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顾家人正在到处寻找她们父女。从大火当中重生之后,难得她这会儿心情惬意,看着谢七也少了两分防备。
“嗯,一切都刚刚好 。”
谢七见她眉眼,眼帘微动:“本是萍水相逢,不该多言,但是京中只一个顾家,那人权高位重,不管为了什么事,明珠小姐还是小心才好。”
到了前面路口了,马车停下。
明珠眉眼弯弯,对着谢七扬眉,尽显娇俏:“多谢七公子提醒,不过就算刀山火海,我也得去,因为那里有我丢失的一样东西,非拿回来不可。”
说着推了徐春城下车,她对谢七轻摆着手,心情愉快。
下了车了,外面愈发地冷了。
徐春城侧立一旁,拢了双袖:“闺女,我们现在去哪?”
明珠才要回头,马车上厚厚的窗帘再次被人掀起,谢七笑颜以对,对着她伸出了手来:“天寒地冻,既然相遇,就送明珠小姐样东西,以保你心想事成。”
从一开始,她们相遇的时候,明珠就不是什么大家小姐。
她分明穿着粗布裙子,可他从未看轻。
一直唤着她明珠小姐。
是一个相处起来会很舒服的人,舒服得根本无法拒绝。
明珠依言上前,伸出了手来。
谢七扣着的手一下放开,有个圆溜溜的东西掉落了她的掌心,他顺势合拢她的手,也学着她的模样对她轻摆着手作别。
随即窗帘合落,隔绝了所有。
马车再次离去,明珠这才摊开手来,手心里面滚着个剥好的栗子。
明珠赫然失笑,放了口中,的确,天寒地冻的,坐了会儿车,暖和不少了。
徐春城一直有疑惑,见谢七走了,才看向女儿:“明珠,你说有一件事想告诉我,什么事?”
在这个世上,明珠最信任的人,目前为止只有他。
她想告诉他,她是顾家小姐的身份,但是想了下,又不知从何说起。
二人走在街头,卫瑾派来跟着的人早不见了。
徐春城一直等着她,跟在她身侧:“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我看你在顾家进进出出的,还跟七公子说有东西丢在了那了,自己东西丢了,当然要找回来。”
明珠嗯了声,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爹,我只说一句,你要相信我,在十年前顾家的奶娘王氏,故意调换了女儿和顾府小姐,我就是那个被调换的。来了顾家我放心很多,因为从样貌上就有迹可循,我长得和我娘颇有相似,这是值得庆幸的一点。”
徐春城站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就说么……我就说看见顾夫人时候就有点眼熟,现在你这么一说……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现在我们怎么办?”
明珠笑,拢紧了斗篷,她才抬眼,另外一侧突然冲过来几个小厮,身后是紧随着的车马,那是顾家的人。
她扶住养父手臂,立即软倒:“爹,王氏和她女儿都是故意的,她们心安理得地做着坏事,我必须把错乱的位置换回来,你得帮我。”
少女已经倒了下来,徐春城蹲下身子,扶住她了:“我该怎么帮你?”
这世上最好的人就是他了,直到他离世之前还一直惦记着她,求卫瑾好好照顾她来着,她是信任他的。当然,徐春城是真心真意待她,自然十分心急。
耳中是越发靠近的脚步声,明珠闭上了眼睛:“说我病了……”
话音才落,几个人围了过来:“啊在这里,找到明珠小姐了!”
徐春城正半拥着女儿,抬眼见是顾家小厮,也急得不行:“明珠受了凉晕过去了,快来个人帮帮我啊!”
顾夫人下的命令可不敢慢待,众人连忙上前,和徐春城一起扶着她上了马车,直接送回了顾府上去。外面天寒地冻的,看着她父女模样像是走了很久了,任谁看了都要怜惜几分的。
到了府上,顾夫人已经亲自迎了出来。
一听说明珠在街上冻得昏了过去,急的怀里的手炉都扔了,奔了大门前来。
徐春城亲自扶着明珠下车,她半阖着眼帘,一副虚弱模样,靠了养父身边,一手还抚着额头。
王氏快步走了她面前来,已是慌了,两手扶了她来:“可是受苦了,快快回房子暖暖,这是冻到了……”
明珠走得不快,声音低低的:“我没事,夫人,真的,真的没事……”
走进院里了,王氏又叫菱角去找大夫。
徐春城连忙上前,说自己就是大夫,先将女儿带回房子暖着就好,他说明珠只是冻坏了,这就给开些方子熬药吃下才好。
一行人先将明珠送回了房中,徐春城立即开了药方,着人去抓药。
明珠脱了斗篷,合衣躺了床上。
她闭着眼,一副虚弱模样。
王氏拿过被给她盖好,更多愧疚:“这府上就是你的家,你往哪里走去?你别管相宜说了什么,跟她不相干的事,从今往后你就住在我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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