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钰吉怔了几秒,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忽然猛抽了他一记耳光,打得他脸颊发麻,偏过头去。
“你给我滚。”
她用力指着他的车,语气坚决到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顾云廷来这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捂着脸苦涩地笑了声,点头。
“好,好。”
他和保镖上了车,车灯在夜幕中越来越远,最后成了两个小光点消失不见。
盛钰吉关上院门,打算回去收拾客厅的外卖盒,走到一半改变主意,去沙滩上躺下,任由海浪一波一波冲着自己的脚,望着满天繁星抽烟。
星星不停眨眼睛,她手里的烟蒂也时明时暗。
耳边隐隐约约的响起四哥曾经说过的话。
“我梦想着将来有一天,可以在海边盖一栋房子。不要请什么设计师设计,就是简简单单的木头房子。我和喜欢的人住在里面,穿最朴素的衣服吃最朴素的饭,白天游泳、捕鱼,傍晚在沙滩看日落,到了晚上就躺在木头床上,听海浪歌唱……”
四哥,我什么都为你准备好了,为什么你不回来?
盛钰吉掐灭烟头,抱着膝盖坐起身,埋脸哭泣。
当人活得没有目标,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时,时间就会变得格外快。
盛钰吉在这栋木屋里住下,每天钓钓鱼浇浇花,偶尔下海游个泳,去镇上赶个集,竟然就这么散漫的过了一年。
一年里她没有借用任何人的阳寿,身体一直平安健康,没有衰老也没有晕倒,连感冒发烧都没有过。
她深深地怀疑阿野对自己做了什么,不过既然不露面,她便懒得去管,活到多久算多久。
第二年春天的某一天,盛钰吉想趁着好天气在院子里种点别的花,就骑上自己唯一的座驾——花一百元从邻居家买来的一辆旧自行车,叮铃哐当的上街赶集去。
赶集地点在距离海滩三里路的小镇子上,人口不到一万户,年轻人大多外出读书或工作,留下的绝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宛如被高科技遗忘的世外桃源。
镇上只有一条街,盛钰吉没事的时候常来。她轻车熟路地停好自行车,拎着一个小篮子直奔卖种子的摊位,挑选起来。
“买点蔬菜吗?今天刚来的,特别新鲜。”
隔壁摊位卖蔬菜的老头子主动询问。
盛钰吉瞥了他一眼,好奇道:“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老头子满头白发满脸白须,穿着亚麻布料的白色衣裤,身体十分消瘦,像大病过一场的人,但是眼睛很清澈,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而且带着股莫名的亲和感。
“我才回镇子上,之前一直跟小孩住一起,现在要回来养老啦。”
老头子递给她几颗绿油油的油麦菜,“拿去吃,以后多多关照啊。”
“没问题,谢了。”
老头子给人一种很温暖安心的感觉,让盛钰吉想起上辈子没缘分的奶奶,以及与盛建国短暂的温馨时刻。
记者们采访她时总宣传她是商业女强人,只有她自己清楚,最喜欢被人照顾而不是照顾别人。
如果四哥在,她愿意永远当他光环下平凡普通的老七,只需要担心明天吃什么穿什么,而不是资金过亿的生意。
盛钰吉挑选了几样好养活的花草种子,又在老头子那儿买了很多蔬菜,骑着自行车满载而归。
回到家后将昨天捞到的生蚝、蛏子等物洗刷干净丢进锅里,与蔬菜一起煮了一锅大杂烩,吃饱后卷起袖子戴上手套,去院中将种子撒下,顺便清理见缝就钻的杂草。
这项工作持续到傍晚才完成,她累得伸了个懒腰,眼角余光瞥见不死鸟,过去蹲下洒水,帮它擦掉叶片上的灰尘。
“我现在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主动提议做手术了,肯定是不想再受我使唤了。当三好保姆当得不开心是不是?也不直接跟我说,你个闷葫芦。”
盛钰吉自言自语,用手指戳戳不死鸟的叶子,仿佛在戳001的脸。
“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跟从前一样照顾我吗?”
不死鸟无法回答她,只会静静地生长,抓住每一滴水分和每一寸泥土。
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如果001还在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个傻子。
她叹了口气,起身看向远方,海面宽阔无边界,如同她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将在哪里。
晚上睡觉时,院外有人按喇叭,盛钰吉披着外套出去,又看见了那张不想多看一秒的脸。
顾云廷带着几个保镖站在院门外,表情十分坦然,似乎已经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
盛钰吉皱起眉,“我说过我……”
顾云廷抬手打断她,“我给你带来了一个礼物,你肯定会喜欢的。”
“什么东西?”
他没说话,拍了拍手,保镖会意从车里带出个人,领到盛钰吉面前。
她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披在肩上的外套滑落,顾不上捡,只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四、四哥……”
眼前的男人有着高挑的身材和白皙英俊的脸,寸头染成白金色,深邃的眉眼仿佛带着点混血气息,五官立体但是一点都不粗糙。
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衣和牛仔裤,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如水般的温柔气息。
这一切一切都是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总会梦到他的脸。
今天他竟然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自己莫非还在梦中?
盛钰吉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再次抬头看去,眼前站着的仍然是四哥,没有像梦境一样消失。
顾云廷和保镖们已然成为背景,她震惊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想摸摸他是不是他们做出来唬人的仿真人。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及底下的骨骼相当真实,是真人,她跟001一起生活了十年,绝对不会认错。
但她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四哥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
他的眼神有点像小孩,看她的时候藏着不自觉的陌生与戒备。
这让她很难过,四哥绝对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
盛钰吉问:“你认识我吗?”
盛如初茫然地眨眨眼睛,“你是谁?”
她心脏一沉,拽着他走到顾云廷面前,质问他是怎么回事。
顾云廷道:“有人特地嘱咐过我不能告诉你救盛如初的办法,所以我能说得事只有两件。一,无论你信不信,他千真万确是你哥。二,从今天开始他将交给你,我只负责送他过来,现在我该走了。”
“谁救了他?”
顾云廷回想起什么,嗤笑。
“一个傻子。”
他说完这句就带人离开了,留下盛钰吉与……这位看起来并不比五岁小孩成熟多少的盛如初。
她转过身,仔仔细细端详四哥的脸,还是无法相信。
咕噜噜。
寂静中冒出不合时宜的声音,盛如初摸着肚子很委屈。
“我饿了。”
那个穿西装的坏蛋不给他饭吃。
盛钰吉心软,牵着他的手进屋,给他煮他喜欢的鲜虾面吃。
盛如初会用筷子,知道怎么吃虾,吃完还自己倒水喝,可就是不认识她。
盛钰吉尽量跟他聊天,找能聊的话题,惊愕地发现四哥如今最感兴趣的不再是他的事业也不是家产,而是海绵宝宝。
“海绵宝宝真的住在海里吗?我们可不可以下去找他?”
吃完饭后,他站在窗边眺望大海,跃跃欲试地说。
盛钰吉怕他一个猛子扎进去,捞都捞不出来,连忙把他拽离窗边。
“这里的海没有海绵宝宝。”
“哪里的海有?”
“嗯……我也不知道,我明天带你去见一个很有学问的人怎么样?他肯定知道。”
“好啊。”
盛如初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盛钰吉被传染,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
盛如初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
为了装得像一点,她特意捂住腹部。
“我帮你揉一揉。”
盛如初跑到她身边,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蹲在一旁帮她揉肚子。
盛钰吉很不好意思,一来尽管两人已经没有血缘关系和亲属关系,但心里她还是把他当哥哥。二来他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一见面就揉肚子,真是诡异。
但盛如初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很认真地帮她揉。
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力度十分轻柔,抚摸中不带半点情.欲,令人感觉特别舒服。
盛钰吉被他揉得有点走神,一阵海风吹进来,她猛地回过神,连忙起身推开他的手。
“好了好了,我已经不疼了。”
盛如初收手站起来,表情似乎还有点遗憾。
盛钰吉突然后悔自己把木屋盖得这么小了,要是空间再大一点,此刻的气氛或许不会这么尴尬。
“嗯……你洗澡了吗?”
“没有。”
“那你自己洗澡好不好?咱们早点睡觉吧。”
木屋虽然做得很简朴,但是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诸如浴室马桶等物全都配齐了。
盛钰吉为他拿了新毛巾、新拖鞋、新的洗漱用品,发现一个大问题——他没有换洗的衣服。
顾云廷只送了一个人来,连个包都没有。
好在她住到这里后,穿衣服只追求舒服,买得都是宽松款,应该可以凑合一下。
盛钰吉从衣柜里翻出自己一套最大号的睡衣,交给四哥让他拿去穿。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她几乎笑岔气。
两人体型差距太大,她穿起来空空荡荡的睡衣到了四哥身上,又紧又短,成了短袖和七分裤,腰间还露出一截腹肌。
盛如初很不舒服地摸脖子。
“领子太小,好勒啊。”
盛钰吉找来一把剪刀,帮他把领口剪大点,低头时看见他的腹肌,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真是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再次见到四哥的腹肌……她简直死而无憾了。
木屋只有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床也只有一张,才一米宽一米八长。
盛钰吉一个人住得时候刚刚好,现在则显得太拥挤,而且少了床。
她总不可能跟四哥睡一张床吧,床还那么小。
当初建造小木屋时,为了防潮木地板做得很厚,还上了一层防虫防潮的油漆,加上天气不怎么冷,可以打地铺。
盛钰吉抱出一套新被褥铺在床边的地上,对站在门边的四哥说:“你睡床,我睡地上怎么样?”
盛如初摇头。
“为什么?”
“床太小。”
为了证明给她看,他特意跑上去躺一躺,一截腿都在外面。
盛钰吉哭笑不得,调换了位置,两人终于关灯睡觉。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多,外面一片漆黑,只听得到浪潮声。
身体已经很疲倦了,但在久别重逢的情况下如何睡得着?
盛钰吉不想吵到四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其实悄悄睁眼偷看他。
屋里很黑,她只看得到一个轮廓,可就算这样也让她安心许多。
问题是……这人真的是四哥吗?
是谁救得他,又是如何让他拥有一具与原来一模一样的新身体?
顾云廷显然没这个能力,他口中说得傻子十有八九是阿野。
阿野到底做了什么……
正苦苦思索着,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吓得她怔了怔。
紧接着盛如初惊叫一声,踹开被子就跳上了床,像只巨型树袋熊一样,抱着她瑟瑟发抖。
盛钰吉被压得险些喘不过气,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四哥被吓得抱住她???
“刚才是什么声音?”
盛如初心有余悸地问。
“额……我出去看看,你在这儿等我 。”
盛钰吉起身走到门边,盛如初忽然一个猛子窜过去,抱住她的腰躲在她身后。
“我跟你一起去。”
明明死过一次,怎么胆子还变小了呢?
盛钰吉无语凝噎,只好拖着一个拖油瓶似的去屋外查看,最后抓住了一只横行霸道的大螃蟹。
拿到屋里看花纹,她笑道:“是只梭子蟹,咱们明天可以烧来吃掉。”
梭子蟹长得丑,还张牙舞爪的,盛如初好像有点害怕,依旧躲在她身后不吭声。
盛钰吉将螃蟹用脸盆扣在了水池里,洗手回去睡觉。让人手足无措的一幕发生了,盛如初无论如何都不肯独自睡,一定要跟她睡一起。
刚刚重逢就要同床共枕吗?盛钰吉自己倒是不介意,两人关系亲密无间,别说睡一床了,□□相对都行。
但要是以后四哥恢复正常了,心里别扭怎么办?
“我不想一个人睡,我害怕……”
盛如初搂着她不肯松手,神态举止分明是个受到惊吓的小孩。
算了,管那么远做什么。重逢来之不易,他们要珍惜分分秒秒。
盛钰吉下了决心,回头问:“那我们一起睡床上?”
盛如初脑袋点成了鸡啄米。
关掉灯,二人在窄小的木板床上相拥。耳边听着海浪声,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窗外的星空。
四哥的梦想实现了。
如果他此刻没有呼呼大睡到流口水的话,可能会更好。
由于床实在太小,盛如初的身体又太伟岸,盛钰吉整个人几乎都被包了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喘气。
盛如初的脸与她距离只有几厘米,她看着他天真到有些奇怪的睡颜,心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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