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华突然回忆起东珠对她说过府里的轶事,然后便想明白了面前女子的身份。
这女子名叫冯夕颜,是皇后娘家的小侄女儿。她从小生的极美,长大后又得府中卖力栽培,诗学六艺样样精通,皇帝和皇后对她颇为喜爱,经常叫她进宫来陪伴,十五岁就给她赐了个晋阳郡主的封号。
这可算得上是世家小姐里至高的殊荣,也正因如此,冯夕颜及笄后,求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可只有这位冯家小姐自己明白,自从十五岁在宫里见到长宁侯顾远萧之后,她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以顾双娥的眼界,觉得只有这样家世品性的小姐,能配的上自家哥哥。于是和冯夕颜诸多亲近,借故将她请到侯府做客,希望能促成这段姻缘。
只可惜,顾远萧在府里碰上过冯夕颜几次,次次连正眼都未瞧过她,绕指柔撞上了硬钢板,害得这位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的娇娇女,背地里偷着落了不少泪。
如今顾双华坐在活生生的冯家小姐对面,不由在心里感叹,这样惹人怜爱的美人儿,大哥竟能忍心不搭不理,实在是太过铁石心肠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一众世家子提议来玩曲水流觞,又有家丁被派过来,说请各位小姐前去观看,也好为输赢做个评判。
这样的热闹,贵女们自然是不会拒绝,纷纷说笑着站起,让丫鬟们帮自己整理妆容衣饰。
顾双华心中却暗自叫苦,她最不愿的就是去和那群世家子接触,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开溜,顾双娥走到她身边,冷冷瞥了她一眼,靠过去压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一次,可不会让你再得逞!”然后又挂上个浮在面上的笑容,摸了摸鬓发提高声音道:“哎呀,我的珠钗好像落在马车上了,妹妹可愿意帮我去拿?”
顾双华微微一笑,忙不迭地应承下来,那求之不得的态度,倒让顾双娥有些讶异,一时猜不透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直到冯小姐在旁唤她,才压下心头疑惑朝河渠边走去。
顾双华脚步轻快地绕过廊亭,特意挑了一条小径,准备寻个隐蔽位置歇息,等宴席散了,哥哥应该也从信王那里回来了,可以接她们一同回家。
她这么想着,嘴角就忍不住翘起。可一直跟着她的东珠却满肚子不乐意,气鼓鼓念叨着:“小姐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二小姐就是怕你抢她的风头,什么珠钗落在马车,你打发奴婢去拿就行,何必非要如她的意。今日来的全是世家子中的翘楚,错过了可不见得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尚书府的王公子是没戏了,可不还有国公府的郑公子吗?虽说没法袭得爵位,可到底背靠着国公府这棵大树,又对自家小姐死心塌地,自能保她做个享福的贵太太。
小姐享福,那不就等于自己享福,她这一走,可毫不留情踏在自己那点念想上,把最后一点火苗都踩熄。
可任由她怎么念叨,小姐根本都不搭理一句,只悠哉地边赏花边往前走,让她觉得颇为无趣。
两人走到一座假山背后,突然从不远处闪出一个黑影,直奔顾双华而去……
东珠吓了一跳,正准备大叫,揉揉眼睛,惊喜得喊出声:“这不是郑公子吗!”
顾双华原本也被吓得不清,一听见东珠喊出郑公子,顿时觉得欲哭无泪: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
郑玄也是京城闻名的美男子,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如今却虚弱的不带半点血色,他捏着拳向前几步,见顾双华一脸惊恐终是忍住,可上下滑动的喉结,却出卖了他心中的渴望。
顾双华攥着手指,拿出气势大声喊着丫鬟的名字,又示意她去拦着这人,让自己赶紧开溜。
谁知东珠眼珠一转,立刻意会过来,难怪小姐走的如此快,原来是约了人在这里相会,心中雀跃不已,道:“小姐公子莫怕,我去帮你们在外面守着。”然后不等顾双华发话,飞快地跑到假山另一边,做个尽职的掩护小姐偷情的丫鬟。
顾双华瞪大了眼,只觉得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正想也跟着开溜,突然听见郑玄开口喊了声:“顾小姐!”
这三个字被他喊得仿佛蕴着百转柔情,千般痴怨,让顾双华听得猛打了个哆嗦,深吸口气,用冷硬的口吻道:“郑公子,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谁知郑玄快走几步拦在她面前,眼眶都有些泛红道:“双华妹妹,我什么明白,你推拒了王家的提亲,必定是因为我的缘故。”
顾双华满脸惊悚:这人怎么如此自作多情,可那郑公子摆出一副痴情不渝的模样,怎么也不让她离开,贴身丫鬟又不来帮忙,让顾双华急得只想跺脚。
若是哥哥在这里就好了,他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切有他,可为何到现在还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离此处不远的一画舫上,丝竹声声不绝于耳,一位艳丽的胡姬舞娘,正露出半截腰肢,舞得妩媚妖娆。
顾远萧却面色铁青,目光根本没落在那舞娘身上,只紧紧捏拳对面前之人道:“王爷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
信王生的一副妖孽面容,桃花眼向上挑起,衣领微微敞开,此时歪靠在美人榻上,自带一股风流态度,面对顾远萧的怒气,却仍是轻松笑着,将手里的酒杯递过去,懒懒道:“此处有美酒美人,还不必守那些麻烦规矩,如此温柔香窟,云霆何必急着离开呢。”
顾远萧冷着脸,倾身过去咬着牙道:“我问你,到底何时才愿意靠岸。”
信王李墨是皇帝亲侄,原本他才是大越正经的太子,可惜他爹靖帝李钰在一次御驾亲征时遇袭,那时李墨才不足两岁,太后与群臣商议后,推举了他的皇叔,也就是今日在位的景帝李拓登基。
而李墨被封了信王,从小在太后宫里长大,皇帝待这个侄子十分亲厚,让他和顾远萧一起陪大皇子伴读,三人情谊如同亲兄弟一般。
信王出宫建府后,没了帝后的管束,更是长成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而且为人甚是风流,惹下一堆桃花债。
今日顾远萧一到雍和园就被信王叫走,原本说着只是上画舫喝上一杯叙旧,再一同去赴赏花宴,谁知他上船后,信王突然大叫开船,又召来舞姬作陪,怎么也不放他回去。
扬手拍了拍,那胡姬脚步一转,仿佛柔若无骨地躺倒在他怀里,信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道,又靠在她耳边道:“侯爷生气了,还不去敬酒让他消消气。”
那胡姬捂嘴一笑,端起酒杯扭动着腰肢靠过去,谁知顾远萧挥掌就将酒打翻,将那胡姬吓得够呛,信王摇着头啧啧道:“云霆怎么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顾远萧冷笑着站起,负着手走到船舷上,道:“王爷,你说你这艘画舫,若是无端端在河中央被拆掉,会不会沉下去。”
李墨倏地坐直,瞪着眼喊道:“云霆你是疯了不成,这么大艘船,你怎么拆?”
顾远萧的目光冷冷往上扫,道:“我在行军时,也看过造船的图纸,先从这道粱拆起,应该不是太难。”
信王认识顾远萧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是说一不二、杀伐决断之人,脸都吓白了,一挥手对船夫喊道:“侯爷让你们靠岸,没听到啊。”
画舫终于靠了岸,顾远萧连道别都懒得说,三步并作两步下了船,撩袍朝花宴的方向跑去。
信王扶着胡姬的手站起,拉好敞开的领口,挂起个玩味的笑容道:“我倒想看看,是谁让我这兄弟如此舍不下,宁愿拆船也非得去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爆字数所以更晚了点,还是发66个红包补偿一下。
下章修罗场上线,嘻嘻。
第10章
自从听说尚书府去向长宁侯府三小姐提亲时,郑玄如同遭受重击,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
原本只是带了几分病态的翩翩佳公子,活生生给气成了个病秧子。直到得知三小姐拒婚的消息,才觉得头不疼了、心不抽了,重又活了过来。
今日听说长宁侯府的两位小姐都会来花宴,他一早特地将自己打扮的神采俊逸,进了雍和园后,也没别的心思,只是专注寻找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任他满园繁花,都不及他心头那朵娇艳。
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心尖上那颗朱砂痣,一路跟着,总算到了这个偏僻地方,正想好好诉一诉衷肠,却看见她一脸的惊恐和防备,手抓着衣袖不断往后退,避他如蛇蝎一般。
郑玄心中抽痛,被翻涌的气血激得猛咳几声,然后按住胸口哑声道:“三小姐,你可知自从上次一别,郑某对你便魂牵梦萦,只求能再见上你一面,便是死也值得。”
顾双华小腿抵到水池冰凉的砖块上,已经退无可退,带着哭腔道:“那现在你见到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郑玄满脸涨红,想说话却咳得更加凶,脸色白得像随时要断气一般,顾双华看的心中不忍,正想问一问他是否要叫人过来帮忙,郑玄却突然抬头,又快走几步贴在她面前,用一双染了血丝的阴鸷眸子盯着她道:“顾某今日厚着脸皮追随,只求三小姐一句话,你可愿意嫁进我。只要三小姐点头,郑某便是拼得这条命不要,也会求父亲去向侯府提亲,并发誓这一生都宠你爱你,绝不让你吃半点苦头。”
顾双华满心的无奈:怎么又来了,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那梦中女子真有那么大的魅力,惹得各个都为她神魂颠倒?
她揉了揉额角,深叹了口气,试图劝说道:“郑公子你可能误会了,我对你根本无意,也从未想过要嫁进国公府……”
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郑玄的双眸渐渐染上赤红,痴痴地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些什么。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郑公子离自己太近,想必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气,变得愈发意乱情迷起来……
顾双华突然有些害怕,直接放弃想说服他的念头,握着拳小心地挪动步子,趁那郑公子不备,猫腰想从他身边逃开。谁知郑玄倏地转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顾双华挣扎间,罩衫被拉出个口子,将脖颈下的肌肤露出一大块来……
郑玄眼睛都看直了,顾双华赶紧将罩衫拉上来,一时间又气又怕,正想大声呵斥,却先听着那郑公子发出一声怪叫。
然后他被人从背后抄着胳膊往后一甩,还没反应过来,就疼的浑身冒汗,倒地大叫起来。
顾双华惊魂未定,直到看见哥哥宽厚的肩膀护在自己面前,才总算安心下来,然后便觉得鼻子发酸,恨不得靠着哥哥就这么委屈哭上一场。
郑玄身子本来就虚,这时被打的眼冒金星,捂着胳膊大喊有贼。待终于看清来人,又用狠戾的声音喊道:“没想到堂堂长宁侯竟仗势欺人,公然在皇家别苑出手伤我,若我这只手废了,父亲可不会轻饶了你们侯府。”
顾远萧捏着拳反复吸气,生怕再出手就能把这人给活活揍死,从牙缝里吐出道:“好啊,我们现在就可以一起去见圣驾,让他看看国公府的嫡长子,就是这样的登徒浪子,竟敢在光天化日,轻薄侯府的小姐!”
郑玄愣了愣,随后越过他的肩去看藏在身后的顾双华,只见佳人吓得鼻头发红,手指紧抓着被他扯坏的罩衫。
他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方才也不知是怎么的,怎会对心上人如此孟浪。
可心里还是不甘,梗着脖子喊道:“什么登徒子!当初我与三小姐是心心相惜,衷情相诉,她还哭着告诉我,说她每日过的战战兢兢,只盼着有人能将她带出府……”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又从怀里掏出张帕子,忍着疼一扬道:“这便是她送我的信物,上面绣着三小姐的闺名,侯爷可敢承认打错了人?”
顾远萧盯着那帕子皱起眉,淡淡往身后一瞥,顾双华无辜地瞪大眼,冲他猛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郑玄眼看这架势,只当顾远萧是信了他,得意之下,好像胳膊也不那么疼了,颤颤巍巍站起来,正想再和顾双华说什么,突然看见长宁侯一脸凶狠地走过来,本能地弯腰抱头,然后手上倏地一空,再抬头时,那张帕子已经被顾远萧拿到手上把玩,又懒懒冲那边问道:“双华,这可是你的东西?”
顾双华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摆手道:“我从未见过。”
顾远萧一挑眉,道:“既然不是我妹妹的,就扔了罢。”然后他手上用力,竟将那块帕子揉烂,随手扔进了花池里。
郑玄呆呆看着自己每日带在身边,看了千百遍的帕子,就这么被揉烂丢弃,随一池春水而去。
心头恨意翻涌,可面前这人无论权势武力,都是他绝对敌不过的。佳人近在咫尺,他却连衣服尖都碰不到,郑玄咬着牙,将拳头捏起又松开,只得颓败地长叹口气,捂着胳膊转身离开。
顾远萧冷冷看着郑玄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然后转身问道:“他没伤着你吧?”
顾双华捂着罩衫的破处,委屈的眼圈都红了:“哥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顾远萧内心愧疚,却也不想为自己辩解,见她的手一直按在肩上,凑近仔细一看,皱眉怒道:“这是被他扯破的?”
早知道,刚才就该把那人的胳膊直接废了。
顾双华见哥哥一脸杀气,忙吸了吸鼻子道:“没事,只是外衣破了个口子,怕是没法再回去赴宴了。”
顾远萧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拉着她的手挪开,顾双华不知他要做什么,本能地缩着身子往后退,顾远萧的手指凝滞住,柔声问:“连哥哥也怕?”
顾双华有些赧然地偏头,顾远萧低头查看,那个裂口倒不算太大,只是正好露出脖子下到肩膀的一小块,他想了想,抽出腰间装饰的系带,举起搭在顾双华肩上绕两圈,那绸布系带本就十分宽大,垂穗搭下来时,正好遮住那块破裂的地方。
他为她整理好系带,笑笑道:“这样就好了。”
顾双华怔怔地任他打扮,摸着脖间系带深吸口气,便能嗅着哥哥身上熏香的味道,莫名觉得有些暖意,眨了眨眼,怯怯问道:“这样,会好看吗?”
顾远萧俯身直直注视着她,然后轻声道:“好看,谁敢说你不好看。”
哥哥可从未夸过她好看,顾双华心中涌起淡淡的甜意,正低头浅笑时,突然想到媚香的事。
忙抬起头,紧张地观察哥哥的神色,只见他眼波澄明,除了呼吸略微急促些,并不似被香味所惑的模样。
于是暗自觉得奇怪:怎么他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香味吗?
8/70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