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笑道:“不碍你说。”
“是。”叶恒言道:“奴才当时以为:芦城虽小,却是大军粮道,不仅交通大胤与赤凤,与玄龙亦相隔不远。此地当有重兵把守且需能将。可是城守薛鸿漪、参将张晋清对治下百姓横征暴敛,凶残狠虐;对绿林山寇却纵容坐大,剿灭无能。致使连云寨声势日盛,尾大难除,最终酿成民变。”
真好见识!这便是他写给我看的供状后藏起来的话了。云瞳心下又赞几声,面上笑意更浓:“这么说,当日我‘先斩后奏’是处置对了?”
“圣上曾言:王主有为国为民之心,奴才这回亲眼见了,更加钦佩。”
“不说奉承话,说实在的。”云瞳笑着瞅他一眼:“还有什么?”
“还有……”叶恒顿了一顿:“钦使大人在绥城停了两日,说是病了,实则是为与赴任西川的邱韶将军吃酒……”
“哦,这个我知道。”云瞳状若随意:“贺兰家与邱家沾亲带故,之前又一同追随先帝实施新政,偶然遇见,把酒叙旧,实属平常。”
“奴才懂了。”叶恒暗想:京官结交武将,本是朝廷大忌,但这两人一是凤后至亲,一是清流宠臣,圣上与王主既不追究,此事以后也不用再提了。
“接着说。”
“其它……都是小事,恐扰王主青听。”英王人前人后对贺兰桑所为都不予置评,那贺兰桑逛青楼、养小倌、收贿赂银子这一堆乱七八糟还是不要从我口里多说为是。
哪知云瞳却“嗳”了一声:“路途还远,闲磕牙嘛,就磕磕贺兰大人说的那些闲故事好了。”
叶恒一呆:哪儿记得那老色鬼说过什么故事。
云瞳抬手捋了捋包巾下的秀发,意在提醒他“紫气东来”,却惊讶发现叶恒那张俊俏小脸瞬间变红了。
“贺兰大人说……”说但凡男子,对着英王这样天神般的人物,哪个不是痴情难诉,娇晕满脸。难道英王想听这个?
云瞳也是瞬间想到这句,忍不住就一眼又一眼的来看叶恒:他……这是……
“沈莫对你说了?”
“啊?”没头没脑的一句,令叶恒不解。
我说叫他今晚来帐子里学你如何侍寝……一句玩话,小呆子还当真了不成?云瞳不由一囧,握拳连咳几声:“他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啊?看见我掉头就躲。叶恒暗猜沈莫有何难言之隐,这会儿又被英王诘问,忽然一悟,恭敬禀道:“沈使受恩,午后才起,有违侍寝规矩。请王主念他初犯,从轻发落。”
那是我不许他起床的……全然拧巴,好不尴尬。云瞳避开眼去,也不好说开恩还是不开恩,只得生硬把这个话题打住:“咳,那个,我刚才吩咐你不要主子、奴才的称呼,你怎地不听啊?”
叶恒一愣,见英王忽然间脸色就不好看了,忙垂头请罪:“奴家忘了,妻主莫怪。”
“既然做错,就得受罚……”
不罚沈莫,倒来罚我?叶恒心有不甘,咬着唇嘟囔道:“全凭妻主之意。”
全凭我意,我是怎么罚沈莫的来,让他抄五十遍“王主是天,他一切都是王主的”,还有……云瞳想起昨夜之事,一阵心猿意马,继而又从沈莫身上想到了元服之夜,忽觉叶恒偷掀眼帘欲窥自己,忙把脸一沉:“且记下来,回去再罚。”
“……是。”叶恒越发咬紧了唇。
“你接着讲吧。”云瞳遮掩着揉了揉脑仁:“上京官宦人家都是怎么议论紫龙大王眼珠子会变色这事儿的?”
什么大王?叶恒脑子里急速搜索一遍:恍惚贺兰桑讲过一点儿,荒诞不经,实在无聊,他听了个开头就走神溜号了,要知英王还信这些……怎么英王还信这些啊?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下,三月在外和盘查的兵士交涉。
“不论是谁经过,一律都要检查。”外面的声音更响,似是守卫的士兵推开了三月。
叶恒编不出紫龙大王眼珠子的故事来,只得再次请罪,哪晓得一眼看见英王,眸色正由深黑转为浅紫,暗光旖旎,流转风流,在阳光下就似蒙着一层紫雾。
“眼……妻主您……”
云瞳看他指着自己说不出话来,心下暗叫糟糕,知是胡思乱想惹了麻烦,听车外争执,有人走近,一时无计可施,急把叶恒扯进怀中,红唇紧覆而上。看男人还睁着疑惑惊诧的杏核大眼,忙又箍紧他腰肢往座上一压,手在衣襟里不知何处随意一捏:快学本王闭眼!
与此同时,车帘忽被人撩开,外面吵嚷之声顿停。
时光止步,呼吸延滞,叶恒阖紧眼眸,只觉阵阵晕眩。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车帘又被一把放下。车外传来三月不住赔笑的声音,马车又缓缓地向前驶动,想是已经出了内城。
云瞳这才放开叶恒,自己喘口气,坐直了身躯。
“主子,下次这等事您先通个气儿。”外面三月笑得一阵阴阳怪气:“好歹可怜可怜奴才,妙龄少女,还未娶夫,再欣赏个几次,这小心肝乱跳得实在受不了。”
叶恒臊得爬将起来,退到车窗旁,心头犹如鹿撞。
“死丫头还不领情,不是为了给你省点儿事吗?”云瞳一边斥骂,一边也抬手压了压自己心口,又朝叶恒一望,唇瓣被□□得红肿,眼眸中还藏着迷离,羞涩的晕红直从脸颊染到了耳朵尖上。
皇姐说了,暗卫就是送来给我暖床的,我想亲就亲,想睡就睡,还需要和奴才们预先通气儿?岂有此理。云瞳义正言辞地在心里大骂了一通三月,眼睛却忍不住地往叶恒身上溜:和那两个一样,也很生涩,舌头在哪儿都找不着……不过,滋味还好……若是他本来面目,也许滋味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眸眸:阿恒这么聪明,以后不听我话怎么办?
为难的春妈:哪个都不听你话┉┉
第18章 妻夫问药
又行了大半时辰,马车拐入一条小巷,停在尽处一座小门前。
云瞳吩咐三月在外等候,由叶恒搀扶着自己进门。临下车前,她抢了男人当作蒙巾的半条纱绫覆在眼上,只为遮挡别人窥探的目光,自己其实什么都瞧得见。
叶恒抬头看那门上,无牌无匾,好像只是平常人家。进了门,扑鼻而来一阵药香,里面七八个人,有老有少,都是男子,也都未戴蒙巾,正排队等候在一架屏风前。几个药童忙着接方抓药,收钱记帐。一见叶恒扶着云瞳进来,交头接耳一阵,便迎上一童,客气一揖:“这位娘子,我家先生不看眼疾。”
“知道。”叶恒正不知如何答话,听云瞳已大声言道:“在下是慕名而来,特为内子看不孕之症。”
小药童不过十一二岁,抓着两个总角,一脸稚嫩,闻言满带同情地看了叶恒一眼:“哦,那请吧。”说着一指左边,也让过去排队。
叶恒红着脸随云瞳默默排到了最后,只觉一屋子人眼光各异窥着自己,不时还在指指点点,心下极不自在,却又不能发作。他偷偷一瞄云瞳,见她虽穿着寻常布衣,蒙着双眼,仍是气度卓然,尤其将妻主的风范摆得十足。
排在前面的一位老伯捻着花白胡须也打量起了两人,未几,满脸堆笑地凑近云瞳:“这位娘子请了。亲自带夫郎求医么?”
云瞳礼貌点头:“是啊,家中老人不在了,我这夫郎脸皮儿又薄,我便陪他前来。”
那老伯伸指赞道:“娘子这般体贴,真是难得的好妻主啊!”
叶恒垂眸,心内一阵腹诽,却听云瞳笑道:“您过奖了。有道是‘无后为大’,我也是心里着急。”
老伯安慰道:“娘子可来着了。这何大夫在六国之内都是出名的好脉息。”又转脸仔细看了叶恒,颇觉疑惑:“娘子的这位夫郎虽有些清瘦却毫不娇弱,面色红润,头发乌黑,唇厚耳阔,人中深长,是个能生养的好面相啊。”
叶恒被他不错眼珠地瞅着,只觉脸烫如火。
“当时媒人也是这般说。”云瞳悠长一叹:“谁知娶回家来,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叶恒一僵,暗自连翻几个白眼,到底忍耐不住,便低声言道:“妻主站了半日,想必累了。不如先坐那边休息,奴家自己排队就是。”那声音似含羞意,惹得云瞳一阵轻笑,就依着他被扶走坐到了一旁。
叶恒再站回队尾,见那老伯仍捻着胡须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心下一阵哆嗦,越发低眉顺目。
老伯叹息一声,悄悄拉起他手问道:“你这孩子成亲多久了?”
叶恒耐着性子答道:“有……嗯,大半年了。”
“哦,还不满一年,想是你家妻主急了一些。”
叶恒低头不言。
老伯以为他是委屈了,便又劝道:“你也别羞,难道不知这孕事对男子何其重要?六国之中,论人头,男子是女子数倍,可这天生的寿数却不足女子的一半。神仙奶奶可怜咱们男子命苦,方给了个补偿之法,让咱们承担生养大事。若能生下一女半儿,你才能延续寿命,长长久久地陪在妻主身边;若不能生育,你至多活到三十五六,到时候黄土一抔,孤坟一座,年节上连个给你磕头的人都没有,那是何等的可怜!所以说,但凡身为男子,这生养便是头等大事,如何能马虎?你现在年纪小,身子骨结实,正该好生调理,早日养下孩子,不仅安自己的心,也能拢住妻主的心。”说罢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妻主纳了几个?”
叶恒眼睛盯着脚尖,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支吾道:“还不曾……”
“啧啧……”那老伯拍拍他肩膀:“只你一个么?能得这么一年两年的独宠,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可得好好抓住。”
叶恒更低垂头,窥着旁边无人注意,悄悄摸摸问道:“这世间就无女子……娶一而终么?”
老伯一听笑了:“小郎君,你的妒心却重。这天下男子人多,女子人少,女子若不三娶四娶,得让多少男子白白死去啊。那不是要遭天谴么?再说了,男子一生孕产机会不同,有那命薄的只得一次。受孕本就艰难,怀孕也是辛苦,生产更是危险,仿佛往鬼门关走上了一遭!就算你命好,一切都顺利,生下来的也十之六七是男孩。哪个妻主不想要个女儿顶门立户呢?”
看叶恒沉默不语,又劝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瞧瞧你那妻主,虽然眼睛不方便,却是气派非凡。她肯亲自陪你求医,想必也是个能软性儿,会疼人儿的,你想独占她,怕是不易呢。还是趁着新人没进门,赶紧养好自己的身子,早点给她生下孩子,若是一举得女,这正夫的位子可就坐稳当了。”
叶恒尬然一笑:“老伯说玩笑话了,我哪有那样的福气……”
老伯又离得他近些,低声道:“小郎君莫怪老汉多事,我着实瞧着你这面相好,该是个容易生养的。你们成亲不久,妻主眼睛看不见,你这性子又格外羞怯腼腆,家里也没个长辈教导,莫非……莫非是你在床第之间不会侍候?”
这一句入耳,叶恒本来已渐渐恢复自然的面色刷地又羞了个通红。
老伯却是好心:“我有几本册子,画得甚是逼真,只是这会儿不方便取来送你……哎,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我跟你细说几样吧……”
“这……就不麻烦您了……”
“啊,不麻烦的,我说你听,不懂就问。”
待到老伯进入屏风去求医后,云瞳方慢慢摸索走近,揽住叶恒腰肢,凑近他红透的耳垂笑问:“学会了几样啊?”
叶恒咬牙咕哝道:“回去给您画出来?”
“那倒不用。”云瞳虽也初经人事,自忖还是很有手段的,闻言把头一扬:“等你钻研好了,教给沈莫吧。”
叶恒一呆:他在忘忧阁没学够吗,还要我教?不知昨夜英王和他是怎么过的?又像满意,又像不满意。
过了半晌,老伯看完了病,不住声儿地千恩万谢,又朝这边挥了挥手,自去取药。队伍往前进了一步,叶恒看云瞳仍是一副不急不燥的闲散模样,不由好奇起来:何许名医,竟能让紫胤亲王纡尊降贵、轻车简从、易容改妆、欺内瞒外,丢开一堆军务,耗费大半时日,跑到这外城小巷来,还站在外面不声不响地等候许久。
又等一刻,前面再无病患,云瞳方松开手臂,一推叶恒:“进去吧。”
叶恒转过屏风,只见面前一张小桌,一个束发冠着整洁白色布巾的中年男子端坐其后,面容清俊,举止文雅,说话也是细声慢气。对着叶恒上下一望,便绽开了和煦笑容:“这位郎君,哪里不适?”
“我……”
叶恒想起那个求医缘由,垂眉低眼本想一阵支吾,却听得云瞳在外说道:“成亲一年,不曾有孕,特来问药。”
小夫郎已然难堪,妻主还嚷得如此大声……先生略略皱眉,请叶恒坐在面前。三只纤长的手指稳稳搭上他右腕,轻轻重重诊了一阵,又换过左腕,片刻功夫松开,并未执笔开药,先露出安抚一笑。
叶恒见他慈眉善目,极是和气,心中也添了好感,压低声音问道:“先生,不知我……”
“不妨事。”先生轻拍了拍他手背,温言抚慰道:“你身体底子甚好。”
叶恒也随之一笑:那是自然。
先生却又问道:“近日可有些气血翻涌,脏腑不合的症状?”
叶恒眉间一跳:他怎么知道……
先生慰言:“想是日来受了外伤之故。”
果然好脉息。叶恒连忙低声答道:“已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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