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天亮之后瞧见戒备森严的宫城,出宫后又瞧见满大街都是巡防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文官们心中已安定不少,待出去之后,各自纷纷道别,也不似来时那样一起回府了,而是各人回去,待用了早饭后,还要再赶往衙门里去办差的。
林涧站在宫门前,瞧着各人散去,钱英也跟着迎了上来。
“少爷,咱们是回府去么?”
此时雨已经停了,雨水冲刷了街巷,也冲散了空气中的腥臭血腥味儿,林涧摆了摆手,淡声道:“既然没下雨了,那就不坐车了。你让车夫将马车先赶回去吧,你同我一块儿走回去。”
一路走回去,林涧也能四处看一看。
钱英打发走了车夫,便同着林涧一道在街道上走着。
这才经过一场动/乱,街上除了巡视的兵丁将士之外并没有什么行人。各家各户死了人的都要处理后事,这侥幸没死人的也是被那夜的动/乱吓破了胆子,能不出门都是尽量不出门的。
林涧穿着朝服在路上走着,那模样自是颇为引人注目的。一路遇见的兵丁将士们瞧见了他,都各自同他行礼,只是众人都有差事在身上不能随意走动,也就没有人过来寒暄问好,便也不算是打扰到林涧。
林涧原本就只是想要清清静静的走一程,眼下这般情景,于他而言,倒也算是安静了。
“淮阴那边,可有消息了?”林涧轻声问钱英。
钱英道:“少爷进宫上朝时,属下就收到消息了。”
“淮阴那边局面也平稳了许多,治理水患和救灾事宜都由专人在处置,太子数天不曾露面,但也还是有个交代的,没有人起疑心。可是,外头还是有些流言,说太子殿下不出来是有别的原因,这原因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但总结起来,都是对太子殿下名声不好的原因。淮阴那边表面上局势稳定了,可内里却还是暗潮汹涌。”
林涧又问钱英淮阴那边如是教剿的如何了。钱英答说因为水患救灾的关系,官府剿匪也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尚有些零星的如是教匪徒在外逃窜,那边官府正在全力抓捕。
钱英说:“虽说圣上早前就颁布了圣旨训示,不许民间议论生事,不许传播这些不知来路不明去路的流言。可如今淮阴地界上有些乱,况官府事情多,一时半刻还真是顾虑不到这些,又不似都中这样是天子脚下的地方,难免叫人猖狂些。这些流言还是对太子殿下有一定影响的,且刚出来不久,百姓们还好,但灾民们似是有些动摇。”
“少爷,这局面对太子殿下颇为不利,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啊?”
钱英的想法是,这些流言不会凭空出现。能出这等流言企图针对太子的人,要么就是如是教的那帮人,要么就是暗中针对太子企图利用眼前混乱局面浑水摸鱼以求自己谋利的人。
林涧同钱英说话声音不大,又是在大街上,纵有巡防营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往巡视,也离他们有些远,两个人的对话也不会被旁人听见,便是说起这些隐秘事情也无妨。
林涧低垂着眼睛,瞧着脚底下被雨浸/湿透了的石板道:“咱们不必出手。太子身边有圣上的人,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圣上的人都会去处置的。圣上也同我说过了,叫我不必去管。你只吩咐咱们的人继续盯着淮阴的情形即可,有任何消息便来告诉我。”
钱英应了,不等林涧问起,便主动同林涧说起岭南的消息。
“岭南的如是教作乱也已经平息了。老爷说,他同夫人寻到一些线索,他们查出目下在大周各地及都中作乱的如是教暴徒与十年前老爷在岭南山地中镇压的如是教并非同出一源。这些人是在岭南韬光养晦了十年,可这十年间他们并非都一直在岭南常驻,这些人应是各有身份遮掩。他们不是如是教的人,只是打着如是教的名头起事,但具体究竟是什么人,老爷说还待继续查明。”
林涧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果然如此,他想。
“照闻大师有消息了吗?”林涧问道。
钱英道:“老爷查到,照闻大师确实是被如是教的人给绑走了,但具体绑去何处还未查到。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照闻大师还是活着的。其余僧侣只要被如是教的人抓/住就被杀了,且还有些截杀僧侣百姓的动作,他们这样做是为在岭南制造混乱恐慌,但将照闻大师绑走应是另有所图,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照闻大师应是安全的。”
林涧沉吟道:“绑走照闻,必有他们的目的。这其中,也必是有想要将爹引往岭南去的心思。照闻大师是爹从前的副将,他的安危爹不能不顾,他们这样做,图谋必在爹的身上了。”
他想,唯今之时,他爹在岭南既查出这些人是打着如是教的幌子作乱,那也不能叫他爹白辛苦一场,他在都中,也可从某些地方入手,却查一查这些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若能查清这盘棋局的真意,想必诸多地方的困局也就迎刃而解了。
林涧想罢,又问钱英,“前夜在城中作乱的那些人都在牢中,审讯有结果了吗?”
钱英摇头,轻声道:“用尽手段,他们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要想从他们嘴里掏出东西来,只怕很难。”
林涧眯了眯眼:“那就继续审吧。叫刑部的人用点心。”
“对了,”林涧又问,“爹的这个发现,圣上应该已经知晓了吧?”
“是。”钱英点头,“老爷给少爷这边送消息的同时,也给圣上那边送消息了。圣上是知情的。”
提起承圣帝,林涧眸光暗了暗,想起临散朝前承圣帝说过的那些话。
承圣帝说,再过些时日,等如是教的事情平息后,他便要往奉先殿去跪大周的列祖列宗。都中/出现这样的动/乱,淮阴又水患严重,皆有他这个做天子的责任,治国不力,他是该跪一跪祖宗,该谢罪于天的。
承圣帝要事先斋戒沐浴,而后在奉先殿中跪足七日,方显天子赤诚之心。
“少爷?少爷?”
钱英的呼唤扯回了林涧的思绪,林涧看向钱英:“还有何事?”
钱英轻声道:“金陵那边有齐老先生的消息了。”
“金陵?”林涧皱眉,“齐家在南边,既有消息,怎会从金陵传来?”
“消息如何?是不是将齐家人和齐老先生都找到了?”
钱英迟疑片刻,才抿唇道:“少爷,齐家人和齐老先生是都找到了。但是找到的时候,齐家人和齐老先生都已被将他们绑去的如是教匪徒杀了,咱们的人得到消息赶去时,正好遇上他们将人都杀了,如是教的人都被活捉了,但齐家一家人都没能救回来。”
齐家人集体失踪,到处寻不见踪迹,线索又极少,林涧派去江南的人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在江南排查了许久,才终于找到齐家人被如是教的匪徒带去金陵了的消息。
待他们赶赴金陵,再去寻找齐家人踪迹时,却同乔家的人撞到了一起。
原来,如是教的匪徒悄悄带着人到金陵不久,就被乔家的人发现了。乔氏大哥是金陵总兵,得了消息后也没有声张,便悄悄的去寻,正好与林家的人寻到一处去了。
只可惜,两边都没能将人给救下来,齐家的人全没了,如是教的匪徒下手极狠,杀人都是把人捅透了,弄得浑身血琳琳的彻底没气才罢了手。
这人救不回来,肯定是不能就这么放着的,天气热存不住,在装殓之后,林涧的人就将齐家的人送回住地,厚葬了。
林涧又气又恨,紧紧/咬了咬后槽牙:“照你这么说,岂不是线索又都断了?什么都没查出来?”
“如是教的人抓齐家人做什么?杀齐家人又是为什么?他们何以要去金陵,这些难道都查不出了吗?”
钱英道:“少爷莫急,这回严审了抓到的那些匪徒,那些人的口风倒不是很紧,咱们的人用了些手段,他们就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林涧沉眉:“说。都问出了什么?”
钱英道:“齐老先生一直住在咱们府上,依着少爷的吩咐,齐老先生身边十二个时辰都是有人跟着保护的,他们一早就接到命令说要抓/住齐老先生,将齐老先生带出都中往南边去。但他们始终都没有找到机会,最终没法子,干脆转回南边,将齐家老小都抓了,制造出齐家人失踪的消息出来,引得齐老先生回家去,他们好死寂接近齐老先生。”
“因着咱们的人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后更是贴身保护齐老先生,他们没办法直接下手,干脆就悄悄传信给齐老先生,威胁齐老先生自己单独行动,然后承诺带他去见家人,但前提是不许叫咱们的人知道。咱们的人是贴身保护齐老先生,可少爷是知道的,齐老先生是有些脾气的,回了南边家中,在屋中睡觉那两日,他是不许咱们的人跟着进屋的,只许在廊下候着,这才叫那些人钻了空子。”
林涧皱起眉头:“所以说,那齐老先生瞧了那些人予他的消息,这才有了他要众人分开单独去寻他家人的事情?他说这样效率高,实则是要支开咱们的人,自己去寻他的家人?”
照这般一说,那么这件事前后因果也就对上了。
“是这样,”钱英道,“齐老先生医术高明,于某些事情上还是有些自负的。那消息字句如是教的匪徒都一一念与咱们的人听了,确实字字句句都是威胁之语,齐老先生别无选择。且上头还说,如若将事情告知咱们,那么他的家人就必死无疑了。”
林涧听了静默半晌,才垂着眼睛轻声道:“他不是别无选择。他是不信我的人能救他的家人。他想自己搞定这件事。”
“你方才也说了,他医术高明,这为人便有些自负了。”
“你想,咱们府里的人岂是那般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说服的?我叫他们护着齐耀,齐耀若要单独行动,后头也必定有人跟着,偏偏齐耀说的那般斩钉截铁,非是不肯,定要单独行动,我嘱他们将齐耀奉若上宾,不能违背他的意思,他们自是只能允了他。他是自绝生路。叫我的人也是一通好找。如若他肯多信任我林家半分,事情又何至于此?”
从得知齐家出事起,林涧心中便颇为自责,他总觉得是因自己请齐耀来都中的缘故,才将齐耀牵扯进了这些事情之中,所以对于齐耀的安危,他是万分重视的,一开始,齐耀都不许将军府的人跟着,也是后来才许的。
他体谅齐耀的性子,由着齐耀在都中折腾,齐家人全没了,林涧心中何其难受,他将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可如今瞧来,这错处也不全在他一人身上了。
“你继续说。如是教的人寻他是为了什么?”
第187章
此时正巧有一队巡防营的兵士从二人身边经过, 钱英便顿了顿,等人走了, 才轻声答了话。
“如是教的人说, 将齐老先生绑走是为知道都中这些达官贵人们的府中秘辛。”
齐耀自来都中给林黛玉瞧过病后, 便应林涧所请在都中住了下来。这位老先生肯留在都中为林黛玉调养一段时日的身子, 除了被林涧的诚恳打动外,也是他自个儿有着想要在都中看一看转一转的心思的。
况齐耀的打算,也是不会在都中久留的,至多住下两三个月便要离开。
齐耀行医大半辈子,自是对疑难病症最为感兴趣的了,他在江南的名气很大,被林涧悄悄请到都中来,本是不为众人所知的,可是他给林黛玉瞧过了病, 又不肯日日待在将军府里不出门, 他年纪虽大了, 人却闲不住,几乎日日都要出门到处去逛一逛。
齐耀一开始不喜欢将军府的护卫跟着,后来才默许人跟在他后头, 但是也不能跟的太紧太近,得远远的跟着还不能同他说话搭腔, 齐耀这样在都中过了小半个月,都中百姓可能倒还不觉得怎样,但那些权宦人家哪一个不是消息灵通的呢?
齐耀都这样大喇喇的在都中晃荡小半个月了, 自然都被各家知晓了。
权宦富贵人家,纵然比起普通百姓多了些权势富贵,但因这权势富贵而来的诸多烦恼愁绪,也会让这些人家里的人们病痛与寻常百姓要多得多。
有疑难的病症,也有沉疴旧疾。寻常大夫看不了,家里养着的或是素来相熟的郎中也看不了,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是供应宫里的,不得圣命也不能随意驱使,在知晓齐耀于都中活动后,这些人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了齐耀的身上。
齐耀虽住在将军府里,但人是自由的,有人请齐耀去他们府上瞧病,这去与不去全由齐耀自己做主,林涧乃至旁人是都不会去干涉的,但邀请了齐耀也不会每家都去,他还是挑了些许的,但在都中给住了这么长时间,前前后后算起来,齐耀也去了十来户人家瞧病了。
这富贵权宦人家家里生病的,多半也都是内宅的女眷,多是当家主母或是小姐姑娘之类的,要说当家爷们生病的也有,只是少些。
齐耀去府上给人家瞧病,按规矩自是不能对外透露病人半分病情的,所以齐耀虽去了好些府上,但为这事儿,都中也没流传出什么闲话了。
钱英说:“他们想从齐老先生口中得知的便是这些事情,他们要知这些达官贵人及其家中女眷们究竟有何病症。”
林涧皱眉:“他们探问这些内宅秘辛,有何谋算?”
钱英答说不知。
对上林涧的目光,钱英忙道:“少爷,这个是真的不知。这些人的口风不甚严密,用了些手段就将话都吐尽了,他们将从齐老先生那里问出来的东西全都招了,将他们是如何绑人如何行/事谋划的全过程也都说了,只是没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他们背后是何人指使,也没能问出他们要探问这些秘辛作何谋算。”
林涧沉吟片刻,问钱英:“他们的身份可有确定,真是如是教的人吗?还是与这次与各地府县及都中作乱的暴徒是一伙人?”
听钱英方才所言,林涧心中对这些人的来历身份还是有些疑惑的。
都中及各府县抓/住的如是教暴徒皆与十年前在岭南被镇压的如是教不是一伙人。这些人口风极紧,用尽了手段也问不出什么来。可是,据钱英的说法,这群抓走齐耀的人,却在用了些手段之后便将事情都吐露了个干干净净,瞧着就不像是一伙人的作风。
钱英言说不能确定:“少爷,这些人只对他们自己要做的事情非常清楚,其余的一概不知,便是用刑问也是问不出来的。他们只知道完成了任务就将消息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方法送出去,至于送给谁,又是谁要他们做的这些事情,一概不清楚。素来与他们联系的人,也从未以真容面对过他们。”
“现下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不是当年如是教的余孽,他们与都中及在各个府县作乱暴徒应是一伙人,只是尚未发现他们有所来往的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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