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贾宝玉将鹡鸰香串送来给林黛玉这件事,林涧是非常生气的。
不管贾宝玉究竟出于何种心思,林涧觉得贾宝玉都是既蠢且坏的。
他自己看不上贾宝玉,但因知道贾宝玉与林黛玉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之间多少还是有些情分的,林涧便不愿意在林黛玉/面前说贾宝玉的不是。
他顾惜林黛玉的身体,深知林黛玉/体弱,因此诗作那件事,他便不曾同林黛玉提起,生怕林黛玉为此事费心劳神又生病,他是想着自己私下解决此事的,结果贾宝玉偏偏又闹出这么个幺蛾子来了。
林涧知道,这一回,是不提醒林黛玉都不行了。
他看着林黛玉精神还不错,便想要把这背后的事情都说与林黛玉听,也好叫她有个防备,总不能让她被贾宝玉这个蠢人给坑了吧?
他生着气,说话便有些直白,他只恐林黛玉接受不了,说完后还有一点点小后悔,便十分担心地盯着林黛玉看,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反应。
栊翠庵传来的空灵琴声不知何时停了。屋外夜风吹入屋中,带来秋夜沁凉的气息,林黛玉听着林涧这番话,只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冷得好似那天际的蒙了一层霜色的月亮。
“紫鹃。”
林黛玉寒声道,“你亲自去宝玉那里,把这个东西退给他。你告诉他,这是外男之物,我不要。”
紫鹃正好将香珠穿完了,听闻此话,便应了一声,当下端起托盘就往外走,可她才走了两步就被林涧喊住了。
林涧淡声道:“不必你去。让钱英和外头的平姑娘一起去。”
林涧吩咐钱英,“你把东西亲自交给二公子。你告诉他,这是圣上御赐之物,既然是北静郡王赠予他的,你叫他好生收着,但是不要再拿出来了。御赐之物转赠他人这是藐视圣上,没人告发都察院不管。但劝他不要太过放肆了,毕竟我这个右佥都御史不是瞎子,叫他不要犯在我手里。否则,我便要秉公处置了。”
林涧心中恼怒,话就说的很不客气。
林黛玉原本气得掩在衣袖中的手都在发抖,她紧/咬牙根才能止住身上的颤抖,但偏偏听了林涧这句话,又见林涧有条不紊的打发钱英去处理这事,她冰冷的心又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明明林涧没看她,明明林涧臭着一张脸,可她瞧着他那个冷若冰霜的样子,却觉得十分安心。
有人真心实意的护着她处处为她着想,这种感觉真好。
林涧默息片刻,又怕自己这幅煞神似的模样会吓到林黛玉,忙平复情绪,待眼中冷意褪去,才重含了一眼的笑意去看林黛玉。
他怕林黛玉因这事劳心伤神,便想要安慰安慰她,左右有他在,旁人休想伤害她。可还没等林涧开口,他刚刚只抬了眸,就见林黛玉正满眼温润的望着他。
她眸中来回涌动着温暖湿/润的流光,那比月色还要美上三分的眸光让林涧的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几分。
林涧心中悸动不已,他伸手抚了抚胸口,轻吸一口气后才开口道:“先前有些事,我因为顾念姑娘的身体,所以并未同姑娘说起。这些事我本想瞒着姑娘私下替姑娘处置了,但如今看来,还是应当让姑娘知道。只是,我说与姑娘听了,还望姑娘不要多心,也不必忧心焦虑,就权当知情就是,其余任何事情,我都可替姑娘解决。只望姑娘多留个心眼,提防那些早该提防的人。”
林黛玉观林涧神色,直觉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更觉得这事恐怕又与贾宝玉有关。她在林涧的授意下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便冲着林涧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讲了。
林涧静默片刻,才道:“我初来荣国府探望姑娘那一日,曾在夜里去赴过二公子的宴席。当时在场的都是二公子的至交好友。二公子为助兴,竟将姑娘的诗作拿出来与众人品鉴。”
林涧将当日情形同林黛玉讲了,而后沉声道,“二公子的宴席,我只去过这一次。但听二公子的意思,他这样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夜虽没有北静郡王在,但从前他们宴饮聚会,二公子必然将姑娘的诗作拿出来过。姑娘才情出众,北静郡王因此对姑娘留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方才便有此猜想。若北静郡王将鹡鸰香串赠送给二公子是别有用心,或者是他直接让二公子将香串传递给姑娘,这就令人不得不多想一层了。姑娘往后,实在不宜与二公子太过亲近了。”
第42章
林黛玉自住进荣国府中, 除了贾母之外,便是贾宝玉这个表哥与她最为亲近了。
从前贾敏还在时, 也曾同她说起过宁荣二府的事情。她那时候虽然年纪小, 但她素来聪慧, 读书的时候但凡听过的看过的都不会忘记。
贾敏与她说起宁荣二府中的人事, 她都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才刚入荣国府的时候她年纪小,处处留心留意生怕出错叫贾府的人看了她的笑话去,那会儿她去二舅舅那里给王夫人见礼请安,结果当天也没有见到贾政,倒是同王夫人说了几句话。
王夫人当时特意提起贾宝玉来,说府里姐妹们都是好相处的,唯有她有个混世魔王在身边,叫林黛玉不要理会他。
林黛玉听贾敏提起过贾宝玉, 王夫人这样一讲, 她当时还有些讶异, 想着她自然是同姐妹们住在一起,又怎么会和贾宝玉住在一起呢?她那时年少,心里想到什么疑问嘴上就说了出来。而后就听王夫人笑言, 说贾母极疼贾宝玉,舍不得让贾宝玉外头住着, 贾宝玉是同姐妹们一起住在内帷的。
后来建了大观园,贾宝玉也还是同她和姐妹们住在一起,并不曾搬出来。
算起来, 贾宝玉也同她们这些女孩儿们同住七年了。
以林黛玉的家教来看,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不妥的。可入乡随俗,她住到人家府里来,自然只能事事顺着贾母的意思。
后来他们年岁渐长,不管旁人如何,林黛玉自己知道该与贾宝玉避嫌,所以每每并不与贾宝玉太过亲近。倒是贾宝玉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同姐妹们歪缠在一起,甚至偶尔还会抱怨她的避嫌和疏远。
尽管林黛玉心里觉得贾宝玉在这方面有些不知分寸,但到底有青梅竹马的情意在,贾宝玉又待她上心,在她的心里,还是将贾宝玉看得很重要的。
她一直都很信任贾宝玉,甚至在某些时候,因为贾宝玉的陪伴和存在,她会觉得安心,也愿意放开自己。
但是,贾宝玉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她怎么也想不到,贾宝玉竟然将她的诗作偷偷拿出府去与外头的那些男人赏鉴把/玩,他拿她当什么?当那些戏/子,当那些女先取乐吗?
贾宝玉素来爱一处聚饮的人她都知道,贾宝玉起先也爱同她说些外头的事情,只是她不爱听,后来慢慢的也就不说了,但贾宝玉素来常来往的几个人林黛玉还是知道的,且不说别人如何,那薛蟠就是头一个粗/鲁莽撞的人,林黛玉一想到这样的人也曾听过她的诗作,品鉴过她的诗稿,她便觉得如鲠在喉心绪难平。
去扬州前,她听见贾母同她说的那些话,心里便觉伤心难过,觉得自己一片真心被敬爱的外祖母辜负了。
此时心凉比起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在贾府里最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算计谋夺林家的遗产,一个根本就不尊重她,也没有用她所以为的真心待她。
林黛玉心头酸涩,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她垂眼咬着下唇,若非还记着林涧在这里,她那含在眼眶里的眼泪只怕就要滴落下来了。
林黛玉眼眶红红的,她倔强地忍着,绝不肯哭出来。这些年,她为贾宝玉哭的太多了,如今看来却都是不值得的,她一片真心不为人珍视,她又何必再为了这样的人哭呢?
林黛玉红着眼睛强忍着不肯哭出来的模样,益发的我见犹怜。
林涧一直望着她,见林黛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林涧不由轻叹了一声。
林涧摆摆手,示意紫鹃去将打开的窗格和掀起的门帘都放下来。如今夜深了,外头风大,林涧怕林黛玉吹风着了风寒。
他自己则起身走到林黛玉身前,从袖中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干净崭新的帕子,微微弯腰,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捻着帕子轻轻柔柔的给林黛玉擦掉了她眼角的那滴泪。
林涧温柔的望着林黛玉:“林姑娘,我早先就派人查过了,二公子只将你的诗作在他的聚饮宴会上拿出来让人品鉴过。见过你诗作的人只有北静郡王、薛蟠、蒋玉菡、秦钟、柳湘莲、冯紫英那几个人,他们虽然荒唐,但也还算知道分寸,没有将你的诗作传扬出去。在外头,也没有关于你的那些议论。不过日后,你还需将你的诗作妥善保管,不要再给二公子看见了。”
他替林黛玉擦了眼角泪水,也不知怎的,林黛玉的眼泪反而越来越多,眼泪涌/出眼眶,那无声哭泣的模样叫林涧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他也不做别的,便只是拿着帕子轻轻柔柔的给林黛玉擦眼泪,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模样,极其的耐心温柔。
“姑娘才情出众,爱作诗爱读书,这是姑娘的本性,不必为了二公子的混账行为压抑自己。姑娘看春华秋实有感,看秋水长天生意,便只管作诗去,作诗也不为显弄才华而为取/悦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呢?我只愿姑娘能高高兴兴的,只是多个心眼防着二公子就好了。”
“但我瞧着,这府里上下都惯着他,内宅之中毫无规矩,他进出无阻,姑娘同荣国府的姑娘们一处玩乐时也得多个心眼,叫她们知道了无妨,可若有人再把姑娘的诗作漏给了二公子知道,只怕又是一场事端。”
“至于北静郡王他们那里,姑娘也不必忧愁烦心,更不必多思多虑,几首诗作罢了,要说重要也没有重要到哪里去,有我在,但凡有事,我都会护着姑娘的。姑娘安心就是。”
水溶等人,与荣国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顾及贾宝玉,他们也不会将林黛玉的诗作传扬出去。林涧心里发狠地想,若真传扬出去了也没什么,有他在,他们就别想痛痛快快的脱身。
林黛玉哭得眼睛又疼又酸,在林涧温柔的劝慰下,她慢慢止住了眼泪。
她本来不想哭的,也自觉忍住了泪意,可不知怎的,林涧一来给她擦眼泪她就忍不住心里的委屈,眼泪瞬间决堤,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现在眼泪止住了,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看林涧了,只是默默垂着眼睛,目光低垂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手上松了劲儿,被绞得皱巴巴的帕子虚虚的握在手心里。
林黛玉微微抿唇,一点一点的拿开握着帕子的手,悄悄将揉皱了的帕子展平。
林涧早在林黛玉不哭了之后就将手收回来了,又走回去坐下了。林涧一离开,被他遮挡住的灯光又重落在林黛玉的身上,两个人方才离得也不是很近,林黛玉哭得眼睛疼,加之泪眼模糊间也没怎么看清眼前的林涧,但是,她能感觉到林涧给她擦眼泪的温柔。
他的帕子质地也很轻柔,擦在脸上一点儿也不疼,似乎还有一种很清新自然的味道。只可惜接触时间太短,林黛玉没有闻出那味道是什么,只是觉得那味道意外的好闻。
去怡红院退东西的钱英和平儿正在这时回来了,钱英进来屋中给林涧复命,平儿也跟了进来。
平儿道:“侯爷,二门上要落锁了,还请侯爷移步。”
林涧闻言点点头,将手上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折好放入衣襟内,而后转眸望向林黛玉一眼:“林姑娘,我这就去了。还请姑娘记得我的话,改日我会再来探望姑娘的。”
林涧同林黛玉嘱咐过后才掀帘出来,结果他刚迈出一步,还没到门廊上,外头秋风一吹,他立刻打了个喷嚏。
他这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林黛玉跟在身后忙问他怎么了。
林涧浑不在意的笑了笑,走出来站在门廊下漫不经心的笑说:“没事。屋里太暖和,外头秋风偏寒,一时冷热骤换不适应罢了。过会儿就好了。”
“我是个铁打的身子,姑娘不必担心。想来是我这些日子忙着抄录律例整理卷宗,整夜整夜不睡觉惹出来的毛病。不瞒姑娘,我每日忙得睡觉都睡不安稳,夜里总是头疼,到了晨起也总是疲惫,不过我年轻,倒也不碍事。”
林涧说的云淡风轻,林黛玉听的眉间紧蹙:“三哥,话不是这样说的。纵然三哥年轻,可也还是要好好保养身子的。”
她一想到林涧公务繁忙,却还要为她费心抄录余贵妃的读书笔记,又想着那书册上的字迹异常工整,便是半点污迹都没有,林黛玉便不由自主的觉得心里有些堵,有些难受。
林涧按了按眉心,温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外头冷,姑娘就别出来了,姑娘进去吧,我这就告辞了。”
门口竹帘并未放下,林黛玉默默站在门内目送林涧离去。夜里的秋风是有些凉意,但林黛玉浑然未觉,她只是觉得,林涧虽然承应了她的话,却似并未放在心上。
她人没跟着送出去,心却飘飘悠悠去了三分,将这个远去的人记挂上了。
第43章
平儿一路将林涧送到二门外, 见林涧出了二门,被守在那里的小厮领着出府, 又亲眼见着守在二门的婆子落了锁, 她才回到王熙凤的住处给贾琏复命。
有平儿和荣国府的小厮在跟前, 林涧一路也没有问钱英什么, 直到出了荣国府,林涧才问钱英先前去退东西结果如何。
钱英说:“按照少爷的吩咐,属下是亲自将东西退回到贾二公子的手上的。属下同平姑娘去的时候,贾二公子还未回来,属下等了一会儿才见他回来。属下将少爷的话说给他听,那贾二公子很是不自在,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人将东西给收起来。倒是先前来送那些东西的那个丫鬟,她牙尖嘴利的, 让旁人去收东西, 她却抢上来抢白数落属下。”
“她那些话难听得很, 属下可听不下去,但还没等属下反驳,那府里的二太太就到了。二太太听见那些话, 让人将那丫鬟掌了嘴,直接就拖出园子, 让府里管事的给撵出去了。”
据钱英所言,贾宝玉和王夫人是前后脚到的,盖因王夫人是自己一时兴起要来怡红院里瞧一瞧, 结果就正好瞧见了晴雯叉腰抢白钱英的那一幕,王夫人登时大怒,叫了人将晴雯绑了,直接当场就撵了出去,然后亲自给钱英赔罪。
“属下要回来给少爷复命,就同平姑娘先走了。但看那边动静,贾二公子那边只怕不安宁,那府里的二太太似要好好整治整治贾二公子身边的人了。”
林涧听罢,心里冷笑几声,才道:“也罢了。那丫鬟既然处置了,咱们也不必再管。这府里着实乱得很,也该有个人出来整治整治。”
钱英道:“那丫鬟对少爷不敬,屡次三番不守规矩,难保这背后没有旁人授意,兴许是贾二公子的暗中授意,少爷要不要暗中警告一下?”
25/145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