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是深町皋月。
她凭借超卓的体术素养一路飞奔,最后以一个漂亮的贴地滑行抵达着陆点,仰头向天张开双臂,同时喃喃念出了一小节重力操作的咒文。
另外一人是迦尔纳。
若说皋月的动作急如星火,那么迦尔纳就像是劈斩开欲雨天空的雷光。所谓后发而先至,莫过于此。
而他的臂力也足堪承受人体从楼顶坠落的冲击,因此不必像皋月那样采取魔术辅助,只须如标枪一般站稳,再轻轻将手一抬,便若无其事接住了一道本该直击地面的人影。
“——非洲人两名,存活确认。”
以重力魔术减轻了另一人分量再将其接下之后,皋月微动眉梢,口中淡淡编织出机械般不带感情的语句。
“多亏了太宰老师平日的积极实践,我对他人自由落体的气息以及营救方式十分敏感。顺便一提——又不是上了老师的车,区区‘在圣杯战争中落败’而已,如此细末小事,请别这么轻易就选择死亡。”
……
此时此刻,距离由太宰和Saber(或者该称她为Saberserker)莫德雷德导演的极速·狂飙·死亡之旅,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钟头。
这一个钟头期间,皋月身体上的疲劳已得到充分缓解;但若要抹消烙印于心头的深刻恐慌,在她本人看来,恐怕至少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
在那以后,她坚决推辞了太宰继续提供支援的好意,转而开始步行调查,立志以自己的双脚走遍校园。
……不过,前半个小时都得靠迦尔纳扛着就是了。
将两位非洲Master开导(?)一番送走之后,皋月便与迦尔纳一同调转方向,绕过迂回曲折的花圃与树丛——方才情势紧张,他俩毫不犹豫就从中穿了过去——折回到之前他们一行人用于小憩的路边长椅。
“芥川学长,久等了。老师还没回来吗?”
拨开点缀着花朵的青翠枝条,皋月探出头去,向唯一浮现在视野中的人影搭话。
“……是啊。还没有。”
自从方才那一趟死亡之旅以后,太宰和Saber便在无形中建立了马路杀手间特有的深厚情谊。这会儿他们说是肚子饿了要补充营养,一溜烟地不知跑去哪家店铺,半晌也没见回来。
只剩下芥川一人,就像被遗弃在世界一角、孤零零的黑色妖精一样,双眼安安定定眺望着虚空,默然端坐在由于日晒雨淋而有些褪色的长椅上。
“动作快点,深町。”
眼看皋月走近,芥川转向一边堆放的笔记本点了点下颌,毫不客气地催促道。
“我不过问你的同情心和擅作主张,但入夜之后Assassin就会开始活动。在那之前解析出来。”
“我明白。”
皋月同样简短地予以回应,一面矮身坐下,一面就在膝上摊开了大幅的全校地图。
地图上以不同颜色标注出十二学科各自的领地,虽然算不上细致入微,但足以把握学园全貌,以及各处主要建筑物的分布格局。
而皋月眼下便一手提笔,一手翻动纸张,埋头在地图上飞也似的圈圈画画,很快就一一标记出了昨夜Assassin出没的地点与对应时间,开始描绘其行动轨迹。从旁看去,少女那专注于“事实”、摒除一切情感的通透眼球,就如同镶在人偶眼眶中那些光润冰凉的玻璃珠一样,虽然美丽,却也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
“……”
这一过程中没有任何人发话,唯有笔尖沙沙轻响,微风穿过枝叶发出柔和喑哑的低吟。光影明灭间,象征着某种凝重氛围的沉默在他们头顶寂静地盘旋。
最后皋月终于搁笔,抬起头来小声地吐了口气:
“……有答案了。虽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准确,但就现阶段而言,我能够推想到的结论只有一个。”
“出色的情报处理能力,深町。”
迦尔纳应声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简洁、高效,过目不忘,既无丝毫停滞,也没有一星半点多余的枝节。对于身为武人的我来说,这份思考力真是值得称羡的才能。”
“哪里,我也是好不容易才……”
大概是头一次受到他人如此直白的称赞,皋月脸上浮现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生涩表情,谦逊地低下头道。
“你说的没错。相较于拆卸和肢解,‘整理’这种精细作业确实要困难得多。”
……虽然她的自谦之辞,似乎比旁人多了那么一缕危险的血腥气。
因为现场没有人吐槽“是要肢解什么啊你”,所以对话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进展下去。
皋月接着解释道:
“我之所以会学习情报分析,是因为芥川学长在黑手党的后辈——樋口一叶小姐曾对我说过,‘连这点辅佐能力都没有就不要轻率地喊什么前辈’、“为前辈铺平道路是后辈的职责”,所以我就向凛请教,花了大约半年时间掌握这项技能。”
“原来如此。”
迦尔纳颇感叹服地点了点头,“在你们这个时代,‘后辈处理信息,前辈付诸行动’就是默认的分工法则吗?稍许有些难以理解……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十分高效。真是独具一格的创新。”
“……”
芥川别过头去看风景,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是很快地,他又不得不将头转了过来:
“……没时间给你们废话了。深町,说结论。”
“啊,是的。请看这里。”
皋月抬手指向地图上一处红圈。
“依照昨夜Assassin的活动路径推测,基本可以将其根据地锁定在这一范围——降灵科的属地,方位大约是西北角。再考虑到发动那片毒雾所需要的魔力、隐匿身份的战斗方针,按照排除法推断,能在这一区域操纵Assassin的魔术师就只有……”
“‘那个人’吗。”
芥川略微皱眉,“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啊。本以为是不问人事、皓首穷经的隐者……如若此事为真,那他就根本不是什么隐士,而是藏身于背阴池沼中研磨毒牙的蛇。这份积年累月的隐忍与伪装,实在值得称赞。”
“……”
气温骤然降低,空气像是灌注了水银一般沉淀下来。
就连对“那个人”一无所知的迦尔纳,也能够清楚分辨出他们言语中包含的重量。
不同于云雀一抬手、英雄王连手都不用抬就能瞬杀的路人炮灰,那无疑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但,即使如此——
芥川偏转过来的侧脸上,却是如假包换点缀着笑容。
苍白的面庞就如石像一般冰冷,眼中毫无笑意,仅有唇角弯起,以近似扭曲的弧度斜斜上扬。在逐渐晕染上深红的夕阳残照下,那一抹微笑中甚至有稀薄的血光流露,令人联想起紧咬住猎物咽喉的狼。
“原来如此……将洞穴中的毒蛇拖出之后再斩下头颅,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做得很好,深町。辛苦了。”
如果有旁人在场,这时搞不好会怀疑自己的听觉——尽管措辞冷淡,但芥川确实向少女道出了慰劳的话语。
“啊,不客气。”
而皋月也习以为常般接受下来,“那么学长,之后就将‘这个人’确定为目标可以吗?集中一切战力,优先将其从圣杯战争中排除……”
她顿了一顿。
随后,少女以丝毫不带恶意、敌意或者其他负面情感的语气,淡然吐出利刃般浸透杀意的言辞。
“——Master序列第三位的‘骸’。只要这个人消失,Assassin就不会再来袭击樱了吧?”
※※※
黄昏·降灵科属地
……
“是吗,这就是皋月你的结论啊。我?我没什么要反对的,毕竟那个‘神秘的第三名’确实很可疑嘛。”
侵入“骸”的工房以前,皋月慎重地与凛进行了一次通话。
将地图拍摄成照片发回据点之后,远坂凛经过解读,似乎得出了与皋月颇为一致的结论。无论如何,目前“骸”在嫌疑人名单中位列榜首。
“而且啊,我老早就想说了。‘骸’这名字是怎么回事啊?明明我和雷欧、还有第四位的伊莉雅都用本名登记,凭什么只有这家伙大摇大摆地使用假名啊?听上去竟然还有点帅……当、当然了,要说帅气的称号,我也是有那么一两个的!才不输给他呢!”
……好像在奇怪的地方较起劲来了,凛大小姐。
“比如那个什么,我想想……啊、对了,‘红宝石’!我在矿石科被人这么称呼来着!虽然露维亚那家伙被叫做‘蓝宝石’让人有点不爽……不过算了,管她呢,反正她这次不在。总之我的名号也很帅就对了!”
(是啊。不仅如此,你还与露维亚并称为“矿石科的食人姊妹花”,今年更以压倒性的票数入选了“穗群原五大魔王”,与云雀恭弥并驾齐驱。此等战果,实为光辉卓越。)
——皋月强忍着没有将以上这番话说出来。
之前也说过,她虽然ky,但对于死亡flag还是很敏感的。
“咳哼!言归正传。”
随口发了通牢骚之后,凛也很快将话头扳回正题。
“关于‘骸’的真面目,恐怕除了学园高层之外就无人知晓。稀奇古怪的传闻倒是很多……总之皋月,那多半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应付的对手。芥川君没和你在一起吗?”
“啊?嗯,学长得到答案之后就离开了。太宰老师也说另有要事,八成就是入水或者瓦斯爆炸吧。”
皋月扳着手指,一本正经回顾起同行者的去向。
“对了,Saber倒是有给我带可丽饼,还跟我说遇到麻烦可以找她——”
“稍等。远坂,深町她并非‘一个人’潜入。”
就在如此喋喋不休的少女身畔,忽然响起了迦尔纳平静的声音。
彼时两人已步入降灵科西北一带的树林,周围的嘈杂声一到这里,就仿佛被那郁郁苍苍的林木溶化、吸收了一样,不留半点痕迹地消失殆尽。虽然眼下绯红的夕照还在林间反射着余晖,但一旦夜幕降临,此处便会为墓穴般的黑暗与死寂所淹没吧。
道路凹凸不平,脚步在青草和泥土上踏出湿润的回响。迦尔纳一边时刻注意着皋月的身姿,一边以简洁有力的话语向远坂凛传达诚意。
“深町皋月并非孤身一人。虽然缺乏魔力联系和令咒的支援,但我也会尽全力保护她。”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凛干脆利落地否定道。从这直爽的反应也不难看出,她对迦尔纳寄予了充分信任。
——她不信任的只是皋月罢了。
“如你所见Lancer,皋月虽然擅长战斗,魔术方面却只能算勉强及格。而另一方面,对方则是降灵科首屈一指的高手。差距很明显对吧?据我所知,‘骸’的工房周围布下了好几重结界和障眼法,别说‘入侵’了,迄今为止,根本就没有外人能够‘找到入口’。所以你们先别急,我会让中岛君和Caster过去支……”
“等一下,凛。”
“干嘛啦皋月,别打断我……”
“不、那个。我是说。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对。”
皋月通常不会拒绝凛的教导(以及训话)。换而言之,当她忍不住出声打断远坂凛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眼前发生了超乎她预期的“异常”。
“——深町,后退。”
“我明白。但、那到底是……”
此刻,她和迦尔纳正与那化为人形的【异常】正面相对。
外貌上平凡无奇——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相当孱弱”。从那道人影身上几乎感觉不到魔力的气息,就算有也只是像洗过澡后沐浴露的芬芳一样,吹个头发就会轻易地挥发不见。
“咦?真巧,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其他人呢。”
【异常】开口向他们搭话。
音色中性,飘飘然掠过耳际,带有种羽毛一样挠得人耳根发痒的轻软。
“下午好……也不对,还是该说晚上好来着?真头疼啊。所谓逢魔时刻,打个招呼都这么困难。”
“……”
时值黄昏。
此岸与彼岸交会的一线,逢魔时。
——书上说得一点都没错,皋月想。
“你是……”
只听嗓音或许会难以辨认性别,不过从体型和五官轮廓来看,应该是个相貌柔和的少年。
柔和的……作为男性来说过分纤柔的侧脸,再加上白皙的肌肤,蓬松而色素浅淡的头发,远看说不定会被误认为糖人。虽然身材比她高出一头有余,但缺乏肌肉的纤长手脚却不像经过锻炼。先不提迦尔纳,就算是皋月自己,大概也能够轻松拧断这个人的脖子。
总而言之,这少年整体上给人一种黏糊糊、软绵绵,反正就是不堪一击的感觉。
尽管如此。
尽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砂砾般随处可见的渺小人类。
但目光相接的一刹那,皋月确实有种被拖拽到悬崖边缘,自上而下俯瞰着万丈深渊的错觉。
——不,事实上就是如此吧。
在那名少年身后,一座给人以诡异观感的雕像正沐浴在夕照之中,通体为艳丽的霞光所笼罩,看上去就像涂满了鲜血一样殷红。而本该是雕像底座的位置,此刻却已打开了一处可供一人通过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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