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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系林妹妹[红楼]——芳年

时间:2019-08-31 08:29:33  作者:芳年
  在座的人也都明白了,定是王夫人和凤姐私自吞没了林府送来的礼物,丝毫不曾告知黛玉。
  只有宝玉还浑浑噩噩,见李妈妈说了半晌也没提究竟送了黛玉什么礼物,也从贾母怀里脱出,挨到黛玉身边仰着头问:“嬷嬷到底给林妹妹带了什么好东西?”
  李妈妈没想到这衔玉而生的哥儿竟是个痴的,只得回答:“原是与那对红玉镯相配的一套头面,如今缺了一件,到底不美。且等老奴回禀老爷,给姑娘再寻一套更好的。”
  如此,这件事也算揭过。
  李妈妈主动恭维起贾母保养得宜,形容体态看去再年轻不过。
  “只是可怜我家老爷,盐政公务繁忙,呕心沥血,案牍劳形。太太去得又早,没个贴心的人照料兼且思念姑娘,如今,如今——”李妈妈说着脸上现出哀容。
  “可是父亲身体不好?”黛玉急问出口。适才她悄悄询问李妈妈,父亲身体如何?李妈妈还说并无大碍,怎地现下又这般说。
  却是黛玉关心则乱。
  贾母也关切追问:“如海素来稳重,怎地也不知爱惜自己身体?可请了名医?用着什么药?是伤了元气还是——”
  李妈妈唉声叹气道:“自然请了名医,药也总是吃着,只是不见好。老爷越发显瘦,咳喘不停,近来痰里竟带了,带了血丝。”
  “啊!”黛玉惊呼出声,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正被紫鹃接在怀里。
  “姑娘可还好?”李妈妈看着黛玉惨白白一张脸,不知是被她吓住,只以为黛玉是久病拖累,心底更气,拽过雪雁便问:“姑娘身子怎么这般弱?这些年,都吃了什么东西调理?”
  雪雁却哪里答的上来,只结结巴巴道:“姑娘身子本就不好,也没什么特别的药吃。不过照着在家的时候吃些人参养荣丸。”
  李妈妈闻言,眉头皱起老高,“那人参养荣丸姑娘吃了这些年也不见好便是无用的,怎地也不见换换?”拉过雪雁小声教训:“你是老爷太太专门选来服侍姑娘的,怎么伺候主子这般不尽心?”
  贾母高坐主位,不发一语,目光却越来越锐利。李妈妈的话虽然句句都在教训雪雁却又何尝不是刀刀全捅在荣国府煊赫的面皮上。
  都是二儿媳妇眼皮子浅,贪图那点子东西,此刻让她丢这般大的人!贾母心里有气,要不是因着她岁数已大又无人可用,真想——
  贾母正气,面前忽然多了盏热茶。
  原来是凤姐亲手捧上的。凤姐最是乖觉,知道李妈妈抱怨的这些事,她管着家不可能不知道,一件也脱不了干系,忙忙给贾母端了杯热茶,巴巴服侍贾母饮下。
  本来欢声笑语不断的屋子里,不知何时已只剩下贾母茶盖碰上茶碗的轻响和李妈妈教训雪雁的话语声。
  良久,李妈妈才像后知后觉发现气氛有异似的,硬生生转了话题道:“老奴来的路上,听闻府上还有一位表字“颦颦”的林姑娘。真巧,竟与俺们姑娘是同姓,想来便是这位神仙也似的姑娘吧?
  李妈妈说着,眼睛落到宝钗身上。
 
 
第8章 
  上回说道李妈妈假借责骂雪雁不懂事伺候黛玉不尽心,指桑骂槐谴责荣国府这些年对黛玉不好,后觉贾母并王夫人脸色越发难看,眼珠一转,又施一计,扭头便问宝钗是否“颦颦”?
  一屋子人,脸上本来还能勉强挂笑,猛然听见李妈妈这句问话,全都如当头一闷棍,谁也没反应过来。
  只因李妈妈通身的气派,颇震得住场面。且她自打进屋后,便穿花蝴蝶般挨个儿与众人见礼,仿佛旧识一般,话头也全由她起。直到此刻,众人才发觉,竟无人介绍过薛姨妈并宝钗母女。
  便也怪不得李妈妈认错人,以此作伐。
  却说宝钗原先兴致勃勃听着李妈妈讲话,还觉得这位嬷嬷气度娴雅,果然不愧言情书网□□出来的下人。
  后来见她几句话四两拨千斤轻易就揭露出许多府里私隐,便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此刻又被李妈妈锐利的眼神盯住,莫名觉得脊背一凉,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垂下头,避过李妈妈视线。
  薛姨妈爱女心切,见宝钗窘迫,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你弄错了。”
  只有黛玉本来满心忧惧父亲病势,突然见李妈妈没头没脑提起表字的事情,这才彻底明白她诸多做派所由为何,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感动,却不便表露,也低了头。
  落在李妈妈眼里,可不就成了黛玉受尽委屈却不敢言语,让她越发火冒三丈。
  贾母更是面色尴尬,刚才心里攒起的几许对李妈妈的不满也烟消云散,有心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实在不好开口。
  李纨家教最严,早已抽身事外。凤姐脑子转得快,已然发现这位姑父家乳母着实不好对付,先礼后兵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又发现周瑞家的神色有异,知道李妈妈乃有备而来,也闭口不言。
  邢夫人更是袖手旁观——呵,好大一场戏!反正林如海这些年来送的节礼、银钱,她一点也没捞着。如今被人当面揭破,闹个没脸,自然也不关她的事。
  至于三春姐妹,这种场合又哪里有她们说话的份?
  而始作俑者贾宝玉,他自然是不用说话也不用负责的。
  就剩下王夫人,脸色铁青,双唇紧抿,下嘴唇更是憋得煞白。李妈妈几次三番让她没脸,偏偏还打蛇打七寸,话只说三分。她又做贼心虚,辩无可辩,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两眼直勾勾盯着黛玉,指望她出来解围。
  哪知黛玉只低了头,假装看不见,不动如山,而李妈妈更明显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果然,李妈妈见薛姨妈摇头,不待其他人发言,目光转向薛姨妈背后站着的香菱。
  因着香菱是妇人头,倒也符合有字的身份。便含笑问道:“难不成是我听错了,竟是府上某位哥儿的奶奶吗?”
  香菱唬得急忙摆手,躬身行礼,“不敢僭越。奴婢香菱,只是,只是个——”
  侍妾的话香菱说不出口,黛玉也不忍心看她难堪,刚要解释。久久无言的宝玉忽然从贾母怀里挣脱,红着脸道:“并没有旁的什么颦颦,不过是我当初不懂事,在林妹妹入府时见她形容,混、混起的——”
  “什么?”李妈妈满脸不可置信,脸色刹那间冷下来。
  偌大的屋子,落针可闻。
  王夫人脸上再也挂不住。她堂堂一个国公府二太太,她家宝玉更是国公爷嫡孙,如今竟被一个下人当面质问得哑口无言,偏偏这个下人还是贾敏的,叫她如何不恨?
  王夫人握佛珠的手指甲几乎深深嵌进檀香木珠子里,双肩高耸,眼看就要发怒。
  身后周瑞家的大着胆子在她肩上一按,力气大得吓人。
  王夫人抬头,看见周瑞家的暗暗冲她摇头,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见贾母仍不发话,她只得勉强咬牙忍住。
  凤姐偷偷四下打量,只觉得李妈妈这会儿双眼微眯,嘴角噙着冷笑,不怒自威的神态,倒是颇有几分贾母发怒时的样子,恍惚地想,这便是敏姑妈□□出来的下人吗?果然与姑姑不同。
  贾母这会儿心里也颇不痛快,宝玉是荣国府嫡孙,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擅起表字这事儿虽然确是宝玉做得不应该,但是李妈妈一个下人这般不给宝玉面子,也着实没道理。
  黛玉看看贾母又看看李妈妈,沉吟片刻,到底没说话。
  女子待字闺中,这个“字”便是等待出阁后由未来相公来取或及笄时由父亲赐字。
  贾宝玉一句“混说”直接把黛玉变成了妇人家或者没了父亲的,别说李妈妈不高兴,要让林如海知道,估计得大耳刮子招呼他。
  黛玉在心底幽幽叹气——世间之事,并非一句无心之失便都能既往不咎的。
  李妈妈眼神如刀,唰唰往贾宝玉和王夫人身上飞。
  二人自知理亏,如坐针毡。宝玉确属无心,还要好些。王夫人心怀鬼胎,泥胎菩萨脸上如泼油彩,精彩得狠。
  坐在薛姨妈旁边,素来端庄得体的宝钗过了那阵尴尬劲儿,忽然开口道:“嬷嬷有所不知,彼时宝玉和林妹妹都还小,童言无忌,做不得数。嬷嬷千万莫要见怪!”
  宝钗轻描淡写一句“童言无忌”就想把这件事揭过。
  “哦?”李妈妈掸掸衣裳前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好整以暇地反问,“不知宝二爷可否给薛姑娘也起过表字?”
  默默低头挨训的雪雁眼睛都亮了。
  薛宝钗丧父入京,年纪也比黛玉大许多,提起相看倒也无妨。只是,被李妈妈这般问到面上,宝钗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薛姨妈有心斥责李妈妈放肆,却被她坦荡无畏的气派骇住,一时竟说不出话。
  还是黛玉机敏,知道见好就收,起身挽住李妈妈手腕,柔声劝道:“玉儿谢嬷嬷关爱之心,只是嬷嬷不可如此说。黛玉借住外祖母家里,多承外祖母、舅舅、舅母、珍大嫂子、凤嫂子、薛姨妈并姐姐妹妹们照料,已是感激不尽。些许小事,嬷嬷勿要放在心里。”
  “姑娘别怪老奴逾矩,这如何能算是小事?女子待字闺中——这,这要是让老爷知道,老奴怕不是得一头碰死在柱上!”李妈妈气急败坏道。
  黛玉听李妈妈提及林如海,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再劝的话终说不出口。
  贾母见事情越闹越大,王夫人始终没个章程,终于开口道:“李嬷嬷言重了。一家人本就不说两家话。宝玉这孩子又最是赤诚不过,说那话虽不应该,却丝毫没有歪的邪的心思。正是那句,童言无忌,嬷嬷不要多想。”
  说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接道:“嬷嬷舟车劳顿,如今想来也累了。且先下去歇着吧!我也乏了,今日午膳你们各自在房里用罢!”
  贾母说罢,挥手送客。
  众人纷纷起身,黛玉也要告辞。
  李妈妈却不乐意了。贾母一句既往不咎就想算了,荣国府之人如此这般不把林家当回事,她如何能忍?秀眉一挑,便要说话。
  却被一只柔荑按住。
  黛玉仰头看着李妈妈,剪水双瞳里全是沉静淡然。
  “嬷嬷莫要急躁。余下的事就交给玉儿吧!”
 
 
第9章 
  且说黛玉安抚住李妈妈,带她回到碧纱橱。
  李妈妈站在房内,飞快扫视一圈,脸色越发不善,正欲说话,忽然听见橱外传来袭人伺候宝玉换衣裳的语声。李妈妈眉头轩起老高,凑近黛玉身边,低声询问:“姑娘这些年一直和宝二爷这般橱里橱外住着?”
  黛玉闻言,难为情低头。紫鹃见她尴尬,忙插话道:“原是因为姑娘来得突然,二太太不曾备好房舍,老太太发话先在碧纱橱里住着。只是没想到,如此一住便是两年多……”
  紫鹃说到后来,也觉心虚,语声渐不可闻。
  李妈妈却会错了意,以为紫鹃一心护着荣国府,便不再多言,随便找个由头,要支开紫鹃。
  黛玉却看得分明,不想紫鹃难做,便吩咐她去贾母院里小厨房点些姑苏家常菜。
  紫鹃领命离去。
  黛玉回头看见李妈妈眼神,解释道:“嬷嬷不要误会,紫鹃待我再忠心不过,我此番归家是定要带着她的。”
  李妈妈见黛玉如此说,方收敛神色,满怀心疼言道:“可怜姑娘在这里受了这么多委屈,叫老爷知道了不知该伤心成什么样子!适才老奴有心提起接姑娘回家的事,姑娘怎地不让我说?”
  黛玉亲自捧了热茶过来,轻声道:“嬷嬷今日连番作为,已帮玉儿出了气。这里到底是国公府,是母亲的娘家。且外祖母待我亦是真心。母亲教我,做人应知恩图报。以前的事就听外祖母的,既往不咎吧!”
  “而且,这府里的人最是要面子。您刚才若是硬声硬气说出接我回家的话,前因后果放在一处,岂不是在当面指责外祖母等人怠慢了我?”黛玉细细分说。
  李妈妈何尝不知道,她若直接说明便是正面驳荣国府的面子,只是,“我的亲亲姑娘呀,您可知道您进京这些年,老爷逢年过节,三不五时送了多少礼来?就那些节礼单子,摞起来都有半人高!可是老奴看姑娘您房里的摆设,哪里有一件是从南边来的?”
  “老爷早就说了,您虽然一人在京城,却也不能受半点委屈。就连您的四季衣裳、脂粉鞋袜都是请名家做好后派人巴巴送到京城的。就拿今天老奴送的那些头面来说,不知道老爷派人给您送来了多少套!可如今老奴看着,您,怕是连一样儿都没见过吧!”李妈妈越说越是不忿。
  “竟有这等事?”雪雁在旁边听了半晌,至此再忍不住插话。“亏得她们还有脸说什么我们吃喝嚼用全仰赖贾家!平日里我按例去领人参养荣丸,还总被说近来材料价格昂贵,药房里的人暂时做不出来,十回倒有六七回是空手而归。”雪雁气鼓鼓道。
  李妈妈啐道:“呸,那人参养荣丸又是什么好东西?搁咱们家里,看都不稀得看一眼。可怜姑娘,想吃竟吃不上!姑娘听老奴一句,再莫想着给他荣国府留什么面子,老奴启程前,老爷有嘱咐,实在不行,哪怕撕破脸也要立时接姑娘回去!”
  “就是,姑娘,咱们这便走吧!”雪雁也从旁劝道。
  黛玉眼看两人都气成了乌眼鸡,却扑哧一声笑了。
  李妈妈和雪雁面面相觑。
  黛玉一手一个拉住李妈妈和雪雁,柔声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二舅母心思竟这般重,私下里吞没父亲送来的银钱礼物不说,还放纵下人克扣我的用度并随意编排。如今想来,那些人到处乱嚼舌根,并不是因着我不好,只不过是奉命而为罢了。如此一想,我心里反倒敞亮了。二舅母短视、心窄,我们知道了,记在心里便是。何苦要因为二舅母一个人而伤了外祖母的心,绝了父亲与岳家的情分呢?”
  “再说孝乃人立之根本。父亲乃巡盐御史,身居高位,若是传出与岳家不睦的消息,终是不好。我为人女,不能为父亲分忧也罢,怎能再给父亲增添烦恼?嬷嬷和雪雁,你们都请安心。我既写了信给父亲,如何归家我已有打算。你们且听我的,如此这般就好。”黛玉拉着两人,细细吩咐。
  李妈妈不断点头,连声道:“还是姑娘心思缜密,法子周全。老奴这里还有老爷亲笔书信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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