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晚上打什么伞。
不远不近，明业发出一声冷笑，方向精准，传进明越耳中，寸极了。
他长得很好，眉骨沉沉，五官深刻，面色苍白，像只吸血鬼。
和明越一样，祖传的好基因。
但是，比他面目更夺人的，则是他身上逼人的气魄。
像是黑天大地上一把燎原大火，苍白色的。
周静仁蹙眉。
家中有哥在斩鬼师协工作，对明业的大名如雷贯耳，这会儿透着月光和黑色火焰，他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敢问先生是？”
明业冷淡回答：
“金陵城北。”
“明家明业。”
周静仁：“……”
其他几人：“……”
几人顿时作鸟兽散，呼啦闪开，将小老鼠明越暴露出来。
明越先是紧张地看看周庐，看他撑伞手臂稳健，保证没有将明业的影子暴露在月光下，她才敢抬头讪笑望明业。
明业轻声开口：“月亮，这就是你说的——”
“——宝山班级聚餐？”
明越：“……”
明越现在真希望自己和那些人头鬼一样，沉入大地深处，再不睁眼。
“对不起，哥，是宝山医院闹鬼了。”
“我手痒，就跟着来了。”
“有前辈罩着，就……”
明越站在黑色火网旁边，低着脑袋瓜子，诚恳认错。
明业心中叹气。
雄鹰不用等待翅膀自己长硬，她会用风雨搏击，来加速自己的成长。
他拦什么？
拦得住什么？
明业手一挥，一阵黑色微光闪过，黑白无常布的魂火网竟瞬间消融，逐渐消失。
后面几个学生：“……”
目瞪狗呆。
明越很自觉前进几步，将狗头伸好。
明业居高临下看她。
耳光并没有落下来。
“跪祠堂，三天。”
“将宝山的事情整理好，从祠堂出来，我要看。”
明业这样说道，自己接过周庐的伞，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这大半夜大荒野，他想跑哪儿去。
明越内疚地低着头，脸都红到脖子了。
周庐立在明越面前，低声温柔责怪：
“二老爷，您太莽撞了。”
“不回来吃晚饭为什么不回宅子个电话呢？”
明越憋着气，脑海中徘徊地都是明业刚才失望而慨叹的目光。
委屈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她小声说，心脏皱缩难受，“……医院里没有信号。”
周庐叹口气，伸出冰冷的手摸摸二老爷狗头。
“下次请不要这样了，二老爷。”
明越憋着泪花子，拼命点头。
身后几个学生没心思看这出亲情戏码，反倒一个个面色难掩惊恐的互相对视：
‘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
‘这，这这这明越家的管家！他他他他！’
‘他他他他没有影子！’
‘上天吧日狗！’
果然如此。
白亮月光下，周庐慈爱地抚摸明越头顶，青白色的脸皮扭成一个笑容，像是带着一张死亡面具。
而他的身后，是光洁的旷野，没有丝毫阴影。
第35章 扬名 二【捉虫】
鬼没有影子吗？
不一定。
这回答，灵院毫无实战经验的在校生都能说得出来。
但是究竟什么鬼没有影子, 什么鬼有影子呢？
问出来, 他们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陈修周静仁几个也是一样。
这个答案，无论是学界、还是业界, 都缺乏共识性标准。
但是，见识过鬼差的明越知道——
至少黑白无常, 他们是没有影子的。
再深一层, 明越又会想到, 无常是法相上千的能者, 也许法身和真身有别？也许无别？
那么，月光下, 同样没有影子的周庐周管家，是不是和黑白无常一个级别的能者呢？
昨天下午高铁上面基白无常后，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明越的脑子里。
然而。
无解。
反过头来寻思, 周庐这么厉害, 明业都能让周庐给他老老实实撑伞, 岂不是说明, 明老大更不得了？
这么一想，明越就开心了。
和周管家商量好、确认过手机有信号后, 周庐给身后几个呆若木鸡的学生一个意味深长的凝视，随后转身离开。
月光如水, 镀在他身上, 不能留下一丝痕迹。
他走的飞快, 也不知道到底是肉做的双腿还是什么别的, 几里长的荒野草地，眨眼就缩小成小黑点，追上大老爷去了。
学生们：“……”
目瞪狗呆，死机。
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明越转过脸来。
“......”
旷野中，双方无声对视十秒。
陈修最先捡起脸皮，咳嗽一声，言不由衷说：“明越，你家能人很多啊。”
明越理所应当点头：“自然啊。”
话头挑开，众人活跃起来。
周静仁几步跑上来揉搓小学妹的头发，“阎王爷！学妹啊，你家管家先生得空给我们介绍介绍吧！”
“长这么大，我头一次看见没有影子的大活人！”
周静仁刻意在“大活人”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学长你不用旁敲侧击。”
明越笑起来，坦坦荡荡：
“周叔根本不是活人。”
“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是哪只鬼。”
“他在我家是老人了……”明越掰手指头望天，月亮和她无语对视，随后她说：“十年了。”
其余四人：“……”
翟丹决定发挥自己的女性优势，套近乎，“这不成啊学妹。”
“就算是你阳气足，常年和鬼泡在一起，也难免受阴气腐蚀。”毕竟，阴气本来就不该是长期流窜在活人周遭的东西。
“更何况，你哥哥可是没有阴阳眼的。”
翟丹明明白白说道。
明定海的天赋和能力，业界闻名。
当初明家长子出生、成长，很多行内人都等着看，究竟会是一个多么天纵奇才的小哥哥。
结果呢？
连阴阳眼都没有继承到。
这不是什么秘密。
明家越出名。
明业承受的非议和耻辱感就越深重。
明越很听话地点头：
“学姐说的是，我懂。”
“可是我家常年一直都是这种坏境，阴气比阳气足多了。”
“不仅是周叔。”
“小时候我不晓事儿，大了之后明白过来——”明越摊手，充分表达心大和浑不吝：
“——我已经长歪了，就不管它了。”
翟丹：“……”
翟丹觉得自己的语文水平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她艰难问道：“什么叫，‘阴气比阳气足多了’？”
还有，不仅周管家是啥意思啊我的天！丹姐心中土拨鼠尖叫。
明越歪头微笑，冲学姐眨巴眼睛。
家中和明业打过交道、知晓一些内幕的颜峻心中叹气，发觉到了明越的恶趣味。
-话语放雷不是个好习惯。
-但如果，这个雷是自己放的，那就别有乐趣了。
“学姐学长不知道吗？”明越嘻嘻笑，充分将戏精本色发挥到极限。
“明家老宅本来就是一座阴宅啊。”
“我们家人，是活人住阴宅，和宅子里的老鬼们，到底谁理亏谁的，还不好说呢。”
三个高年级：“……”
三个大崽子看起来魂都要惊飞了。
明越摇着尾巴，心中嗨皮。
颜峻看不下去，低声斥她：“这有什么好得意啊。”
“学姐也是担心你。”
明越见好就收，冲班长傻笑，“知道啦。”
随后冲三个满脸上坟表情的高年级老老实实的道歉。
“对不住，前辈们，我玩闹了。”
“不过我说的是真的。”
独眼龙明姑娘眨巴着金色单眼，坦诚得很。
陈修心中窜过一条蛇似的。
他的毕业论文掺杂有南华夏斩鬼史，明家是其中必不可少、绝对抹不去的部分。
此刻，众人话头打开，是个好机会。
当事人就在眼前，好机会错过就没了。
若是能问出来点‘别的’，修订有载历史的机会，岂不是会落进他陈修手中？
灵院主席心思电转，小算盘打的噼啪响。
陈修也不遮掩，将自己的毕业论文和明越一说，掏出纸笔，坦白发问。
旁边几个也暗搓搓竖起耳朵。
明越一怔，环顾左右月光旷野，“就在这儿？”
陈修点烟，露出点笑容：“择日不如撞日。”
“放心，不方便回答直接和我说就行，我不会追问。”
明越：“……”
就冲宝山医院开头陈修带着明越走了那么长一段，两人也算配合无间，这一桩事，明越不好拒绝。
“好吧。”明越点头，说话算数。
——刚走不到半小时的明业周庐决不会想到，这才多久，屁股后面的小尾巴就把他们卖了。
五个人席地而坐，周遭寒风飒飒，星光明月，原野安静。
陈修采资料很快，也就几个问题。
“阴宅是怎么回事？”
“十年前我家搬来金陵城时，老哥选的宅子。”明越点到为止，不说假话。
“为何不选阳宅？”陈修转笔。
“金陵城是名都、老城，阴阳行当发达地很，华夏知名鬼城，那么多豪强，我们家挤进来肯定不容易。”
明越一口一个深刻吐槽，“咱们这一行，选老宅要看风水看基脉，学长，你觉得，有那好阳宅，还轮得到我家这根基浅的来选？”
“金陵城历史多长啊。”
倒也是。
陈修记录。
非要计较起来，明家历史长，但是中落了很久，到明定海这一代才又复起，也是不容易：“但是，阴宅鬼物众多，进去是找死。”
明越挠挠下巴，“嗯，是啊。”
“学长你说的很对。”
“不然城北那坐着老龙脉咬着阴气风口的好地段，也轮不着我家来收。”
陈修：“……”
陈修：“所以，为什么呢？”
明越抠手指上的死皮，不知为不知：
“我也不知道。”
“反正周叔说，很多年都没人收复他，宅子也没人收，我哥来了，就收了。”
陈修：“……”
另外三个：“……”
颜峻听不下去，替明越润色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刚才的管家先生，其实是你家镇宅老鬼？”
明越摇手指，“他本来不是的。”
“哥哥让他臣服之后，他才是的。”
“……”陈修觉得这问题没法问了，本身以为阴宅的问题可能和明家上一代有关系，结果谁成想，问出来了这一代不世出的英杰？
“你哥是个普通人啊。”
明越点头：“对，普通市民明老大。”
得，话题聊死了。
陈修：“……”
明越还好心做了个总结：“要不是哥哥收了老宅。”
“城北那么多斩鬼豪强，怎么会那么容易接受我们家屁股沉坐下呢？”
“分明是他们自己动弹不了周叔他们，被我哥收拾了，才被迫承认的啊。”
她看陈修面色古怪也不记录，还好心提醒：“学长你写吧，这一段绝对可以算是金陵斩鬼新贵发家史！”
新贵。
您可太谦虚了。
陈修：“……”
其余几个：“……”
几人露出要噎死的表情。
陈修收起纸笔，嗤笑：“我学到一招，如何不动声色的吹自己家有权有钱。”
若常人被这样毒舌的学长当面挤兑，可能会觉得下不来台。
但明越不。
明越不是正常人。
她此刻的表现，真叫一个可圈可点。
祸水东引，活学活用。
只见她一脸正色，道：“多谢学长点评。”
“明家有钱，全赖老哥会操持。”
“我这一条米虫，实在是当不得夸奖。”
“回家一定将学长的原话转达明老大，给他上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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